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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杏花如梦做梅花-第56部分

小说: 杏花如梦做梅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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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传来,傅山大吃一惊,没成想躲过了考试,依然没有躲过官职,这件事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善罢,自己的节,也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守住。这个康熙,果然不简单,自己竟然处处输他一招,他一步一步,步步连环,目的自然是推倒自己这个最老最硬的遗民,尽收天下士子之心于囊中。想要终此一生,不降其志,真难。
  还没等傅山细想对策,冯溥便带着一大批门生宾客前来登门道贺,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此科的新翰林们。众人熙熙攘攘挤了一屋子人,嘤嘤嗡嗡之声不绝入耳,但话题远兜远转的,总是离不开“谢恩”二字。每个人心里都明镜似的,道贺是假,劝说傅山入内谢恩是真。
  傅山僵卧床上,半闭眼眸,觑视着这满屋的贺客。这些满腹经纶,才华锦绣的名士,仅仅数天之前,傅山还与他们还说文论道,相谈甚欢。但是今日,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能让傅山觉得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却又无可奈何。这恩,是绝对不能谢的,否则自己一生苦节,便金付流水,但如此形势,又能如何?傅山只得装聋作哑,一言不发,唯有用两只手,紧紧抓住了床缘。
  冯溥等人费尽口舌,也没有劝动傅山分毫,只得命人将傅山连人带床,抬出了圆觉寺,直奔午门而去。
  午门。
  天高云淡,日朗风清。数点飞絮,在半空中轻轻旋舞着,把这三面门庑合围的空阔广场,点缀得凄清而又寂寥。
  又一次,来到了午门,傅山勉力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游目四望,恍若隔世。
  崇祯九年,正是在午门之外,傅山和百名同学一起,手拿为袁继咸鸣冤的揭帖,拦住每一个上朝的官员,每一个锦衣卫,每一个太监,把手中的揭帖塞给他们,絮絮诉说着冤情,以求上达天听。
  崇祯十年,正是在午门之内,傅山带领数十名同学,伏阙拦轿,将当朝宰辅温体仁团团围住,陈词鸣冤:“……株蔓寒生穷民,或鬻垄亩,或鬻妻子,颠连千里,幽蔽五城,期间羸者、疾者、冻者、饿者。j□j吁痛,不忍见闻,此尤仁人君子所急图侧矜恤者也……”傅山的耳畔,回想着自己当年的声音,幻化出自己当年的身影:跪在御道东侧,那一片廷杖遗留的陈黯血色中,拔背,抬头,慷慨陈词。身后,是三立书院数十名同学,齐刷刷的跪着,共同构成一道青衿的屏障,不惧、亦不屈。
  而如今,傅山凄然四顾,身后却已经没有一个同路人。映在地上的日影很分明,除了自己头上的黄冠,其他人全是辫子。虽然廷杖留下的血腥已经荡然无存,虽然身周拱卫的侍卫一脸恭敬,但傅山心中,却比当年更绝望,更清楚的看到了死亡。
  城楼上,康熙拈弄着冯溥递过来的折子,把那写了字的两页翻过来复过去,看了又看,问道:“这是傅山之子傅眉交给你的?”
  “是。”冯溥点头。那上面的字他当然看过,认得出是康熙的笔体,心知蹊跷,却不敢多言。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康熙又问。
  “是。”
  “他家子侄之中,可有人名字中有个‘仁’字?”
  “有,傅山长兄之子,名叫傅仁,年三十八岁,自幼父母双亡,被傅山收养。”冯溥早已打探清楚,此时康熙问起,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康熙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问道“上次让你们着宗人府去查怀思贝勒齐克新子嗣,查得如何了?”
  “齐克新只有二庶子,长子早夭,次子齐敏于顺治二年失踪于山西,三年后寻回,顺治十一年齐克新获罪幽禁时,次子下落不明,时年十九岁。齐克新因征南时被流矢伤了j□j,后无所出。……但据秀府村隆恩寺的人说,齐克新死后,有人在齐克新墓前结庐守制三年,似乎正是这个失踪的次子。”一旁有人恭谨地回话。
  康熙缓缓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随即转头望向下面。
  下面,空阔的广场上,几个侍卫正拉住傅山的手脚,将他抬下床来,强按着要傅山磕头谢恩。
  傅山挺直了身子,誓死不肯屈膝,整个人直挺挺的,扑倒在那一片青砖之上。
  众人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万物都静止了下来,屏住呼吸,愕然看着这场闹剧。
  时间只过了片刻,却让人觉得像几个时辰那样长。
  楼上,康熙死死攥住了那折子,手上的白玉扳指已经把折子压出了一个深深的凹痕。
  广场中,傅山匍匐在一片青砖上。风吹过,扬起傅山身上朱衣的衣角,那一片广袤青灰色当中的一点红,像是碧波中一颗跃动的丹心。
  突然,一片死寂中传来魏象枢洪亮的声音:“好了!可以了!中书舍人傅山望阙谢恩!礼毕!”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除了傅山。
  傅山的泪,涔涔而下,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但因伏着身子,没有人看见他的泪,更没有人在意他的悲伤。
  城楼上,康熙怔怔的看着下面,看着那个朱衣黄冠,匍匐在尘埃中的皓首老人,若有所思。
  三日后,邸报上刊出了康熙的上谕:“谕宗人府:巽亲王满达海、端重亲王齐克新,敬谨亲王尼堪,前因谄媚迎合睿亲王,革去亲王,授为贝勒。给与之物,全行追夺。今思齐克新以宗室亲王阵前重伤,殊属可悯。世祖章皇帝,复尝矜念。因追谥齐克新为和硕端重亲王曰仁。重修坟茔。立碑如和硕亲王例。尔衙门即遵谕行。”
  于此同时,傅山也接到了放还归乡的恩旨。
  注!
  1
  这章大部分细节都是史实,不一一写明出处了。
  陈士铎那段是着名医林谜案,有兴趣自己百度吧。
  伏阙鸣冤其实发生在长安门,不是午门,一般士子是进不去午门的,因情节需要修改。
  傅山那段话是揭帖中的文字。
  那段上谕是根据康熙加封尼堪后人的上谕改编的。
  天意高难问,人间小局谋:出自傅山《儿辈卖药城市诽谐杜工部诗五字起得十有三章》。
  2
  朱彝尊:清初着名学者。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


☆、命寒情热亦奈死

  傅山回到了太原。
  卫生馆药饵又是一派门庭若市的景象,一波接一波的贺客熙来攘往,其中当然少不了晋省的各级官员。
  对这些人,傅山一律以白眼视之,假痴佯癫,狂放无礼,但却依然自称为“民”。遇到有人口称“傅中书”的,傅山便装聋作哑,绝不应声。
  这一日,戴梦熊带着几个差役,抬着个“凤阁蒲轮”的匾,上门拜望,说是吏部下文令知府大人刻匾相赠,要傅山挂在大门外。傅山一听,气得狠狠瞪了戴梦熊一眼,转过脸去,闭上眼睛,再也不发一言。
  褚仁忙将戴梦熊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你也是个没眼色的,你还不知道爹爹是什么人么?这种匾,爹爹怎么肯挂,你还非要亲自巴巴的送过来?”
  戴梦熊笑道:“这是吏部下的部文,知府特地着人刻的,总归是要有人送过来,我送过来是最相宜的,也免得你们多得罪一个人。”
  说完,戴梦熊便吩咐那几个几个差役,让他们把那匾抬到后院柴房靠墙放好,又高声嘱咐道:“把字冲里面,免得傅先生看了心烦。”说完,冲褚仁掩口一笑。
  褚仁见状,也笑了。
  屋内傅山听到这话,嘴角也不禁微微上翘起来。
  一切都安置停当,戴梦熊突然感慨道:“傅先生真坚贞之士也,吾等自愧不如……”
  褚仁摇摇头:“你莫觉得自己失了节……我少年时就劝过你哥哥,节,要有人守,但也要有人继往开来。”
  戴梦熊点点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呢?汉恩深?还是胡恩深?”
  褚仁一怔,思忖了片刻:“人生乐在相知心。”说罢,看着戴梦熊,脸上是浅浅的笑。
  戴梦熊也是一笑,伸手握住了褚仁的手腕。
  傅眉自上京回来,便患上了伤寒,虽经治愈,但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转过年来,才出正月,便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这大半年来,褚仁一直在傅眉病榻前悉心照料,于傅眉的病情,自然心中有数。纵然心中有千般悲伤,褚仁也不敢在脸上表露分毫,每日里只是一径微笑着,常常是拉着傅眉的手,两个人也不说话,一坐,便是半天。
  这一日,傅眉的精神略健旺了一些,晚饭多喝了半碗粥,刚放下饭碗,便让褚仁准备笔墨,说要写诗。
  褚仁见傅眉消瘦的两颊一片红晕,心中隐隐觉得不祥,试探的问道:“要不要让莲苏、莲宝也进来?”
  傅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只不要惊动爹爹。”
  褚仁心中一沉,便去摸傅眉脉搏。
  傅眉按住了褚仁的手:“仁儿……世间无百年不死之人……”
  褚仁听了,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要记得我们的信誓。”
  “放心。”傅眉的手,紧紧攥住了褚仁的手指。
  笔墨备好,傅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落笔如飞,写得竟是他不常写的大草:“父子艰难六十年,天恩未报复何言。忽然支段浑无用,世报生生乌哺缘。西方不往不升天,愿在吾翁双膝前。我若再来应有验,血经手泽定新鲜。”写罢,傅眉再也没有力气握笔,那笔,嗒然一声,落在了地上。
  褚仁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沉。
  傅眉粲然一笑,依稀少年时模样,轻声说道:“你带着爹爹,回盂县乡下吧,太原人杂事烦,多有应酬,爹爹不喜欢……和乡亲饮酒听戏,割肉煮茄,反倒是最适合爹爹的……替我好好孝敬爹爹……莲苏与莲宝,就拜托你了……”
  说完,傅眉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偎在褚仁怀里,身子渐渐冷了下去。
  穿回清朝三十载,经历了那么做早已熟知的历史事件,褚仁从没有一次像此时这样,如此激动的去见证一件事情的发生。
  悲痛已极的傅山,正处于极端亢奋的创作状态,落笔如飞,书写着他一生最重要的组诗与书法作品《哭子诗》:《哭忠》、《哭孝》、《哭才》、《哭志》、《哭经济》、《哭胆识》、《哭干力》、《哭文》、《哭赋》、《哭诗》、《哭书》、《哭字》、《哭画》……看着那些诗句,傅眉的一生,一幕幕自褚仁心头流过,有喜有悲,有苦有甜……少年时最美好的模样,垂暮时轻若无骨的病体,都曾经给褚仁以最真实的温暖,但此时,永远不再了……
  一锭墨用尽了,又一锭墨化作了那雄浑有力的行草,圆润扎实,古朴苍劲,虽是草书,但大有篆隶金石笔意。这位中国封建社会最后一位草书大师,在用他整个生命,书写着,他最后最美的一部书法作品。
  褚仁透过迷蒙的泪眼,越看越是心惊。这《哭子诗》原来不只是后世流传九首,而是十六首。也不只是后世流传的四种版本,傅山此刻已经写了七稿!只见傅山不断的勾勾画画,增删润色,一个字,改来改去改了无数遍,一首诗,写了又毁,毁了又写……似乎倾尽满腹才华也不足以形容傅眉的美好之万一。
  眼看着傅山状若癫狂,印堂隐隐透出赤色,泪水凝在脸上,笔下却依然如飞的写着,褚仁不禁有些担心,轻轻叫了声:“爹爹……”但傅山混若不觉,手中丝毫未停。。
  “爹爹!“褚仁从傅山的背后一把抱住了傅山的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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