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倌雎鸠-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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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沈赞无视一旁的萧霆真,一杯接一杯饮着烈酒,这种梅子清酒,甘甜醇香,入口顺滑,到喉部却辣得如火烧一般,至胃部,犹似炭火炙烤,四肢发麻。
沈赞越喝越不舒服,他心想,凭什么他倒贴给贺玄还要看那厮脸色,凭什么他要为他守身如玉,凭什么他不给真心却要自己掏心以对?凭什么,凭什么呀!
“别再喝了,你看你的脸色,你这是向我抗议?”萧霆真拦住他的手,蹙眉道。
沈赞捏着酒杯,呵呵一笑,“凭什么呀,你哪来的自信要我抗议?”
萧霆真受够了沈赞的冷嘲热讽,受够了他的忽视,一把掐住他的下颚令他看向自己,然而他看见沈赞的眼睛里只有迷蒙的一片,并无他的身影。
“你与我在一起就这么不开心?非得灌醉自己不可?”想到他本是千杯不醉,如今却醉意朦胧,萧霆真气得头疼。
沈赞一把拍开他的手,此时的他确实神志不清了,绮莲坊的酒总是那么霸道,“我……我有什么不开心?你买了我的初夜,许我只接你一位恩客,只与你谈笑风生,只对你百般顺从,还不够么?嗯?还不够么……”
这些话分明与萧霆真对不上号,沈赞显然是醉话连篇了,而这些话恰好使萧霆真窥见了什么秘密,“谁买了你的初夜,嗯?”
沈赞眼角微湿,笑着笑着竟溢出了泪,想必是委屈至极,而倔强如他,怎肯轻易低头,“不是你么,花了一百两,他妈才一百两,要我死心塌地只跟你一人,你如何好意思?想你堂堂一朝之相……之相……呵、呵……”
最后几字越说越模糊,萧霆真几乎听不清楚,但他隐隐猜到了什么,突然,酒坊外传来一阵勒马声,引得酒客们伸颈。
那骑马飞奔而来的人看见酒坊外停着另一匹马,立即翻身下马,风尘仆仆地疾步走了进来。萧霆真看见他,一霎间似乎全都明白了,他立即起身,冷笑道:“真是巧啊。”
那人面若冰霜,带着一身雨露之气,气息微喘,直直地盯着坐在酒桌旁醉醺醺的沈赞,“我来带他走。”
“呵,带他走?”萧霆真看了沈赞一眼,道,“贺相凭什么带他走?”
凭什么?又是凭什么。做任何事都得先搬出缘由,贺玄行事光明磊落,唯独在某事上畏畏缩缩,不敢明见天日,胆小得犹如鼠类,然而正是这般地怯懦,使得眼前这人有了可趁之机,若他再龟缩下去,那从今以后,他便与沈赞形同路人。
“你问我凭什么,那我便告诉你——”贺玄镇定地走过去,扶住沈赞的肩,目光毫不退让地直视萧霆真,“他是我的人。”
话落,只见沈赞仰起脑袋,轻轻地蹭了蹭贺玄的身前,这般无意识的亲昵,使得萧霆真怒火中烧。作者有话要说: 萧将军要黑化了,贺沈二人要糖化了。。。
☆、叁柒
然而才令贺玄暖心一会儿,沈赞便突然发作,一把推开了贺玄,板着脸站起身来,一根手指直戳这厮的鼻梁尖,骂骂咧咧道:“谁是你的人!少自作多情!”
萧霆真一挑眉,耐人寻味地看着贺玄,只见他脸色青白相交,分外难看。
“看来贺相表错情了,呵。”萧霆真不忘火上浇油。
沈赞也跟着嗤笑起来,颤了颤肩膀,扶着桌子腿脚微微发软地走了几步,随后举起一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挥了挥,“我走了,别想我呀。”
贺玄绷着脸,强忍着难堪瞥了萧霆真一眼,“我去追他。”
既然脸皮撕破,已到了这番田地,萧霆真也不必与贺玄虚与委蛇,直言道:“丞相大人,看你放下姿态对沈赞穷追不舍的份上,我便好意告知你一声,他不会是你的人,因为,他会是我的人。”
贺玄倏地咬紧牙关,一排白玉似的牙险些被碾碎在嘴里。
“那便……走着瞧。”
说罢,他风驰电掣般追了出去。
萧霆真觉得可笑,却也不着急,一个人竟又坐了下来,拿起酒壶往杯中斟了一杯,慢慢品饮。
不一会儿从酒坊外步履匆匆地走进来一个人,其貌不扬,一身灰衣,他走近萧霆真,俯首帖耳道:“将军,果然不出您所料。”
“哦?”萧霆真会心一笑,“果真如此,你们就随便给他点苦头吃吃,记住,别露马脚。”
灰衣人道:“自然,我们办事将军放心。不过将军,王爷想见您。”
萧霆真不悦地拧起眉毛,眼中流露出鄙弃之情,“他还想见我?不是让他趁早收拾东西滚回金陵么?”
灰衣人为难道:“将军,其实王爷只是思子心切啊。”
萧霆真怒然,将杯子一拍,呵斥道:“胡说八道!他儿子多得是,想我?分明是想……”后半句话正想脱口而出,他及时发现此地不宜说话。
幸而四周酒客们都没有注意他们。
沈赞醉醺醺地从酒坊逃也似的跑了出来,迎面洒在脸颊上的雨丝令他神智一醒,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脚下的青石板坑坑洞洞积着水洼,方才止住的雷雨此时又淅淅沥沥地落下来。街边的小商小贩都匆匆忙忙收了摊,从瓦片上滴落的雨珠如珠帘般垂挂下来。
他是我的人……
他是我的人……
真当我醉得听不见你在说什么吗……谁是你的人了!那日都说明白了,一刀两断,永不相干,今日又跑来瞎嚷嚷什么!
“沈赞!……沈赞……”
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沈赞自然知道是谁,但他仍自顾自往前走,牛毛细雨落在他乌黑的长发上结成了一颗颗晶莹的珠子,轻轻一抖便滚落了。
拽着缰绳费力拖着爱驹往前行的贺玄一边扯着嗓子唤着沈赞,一边狼狈地抹去满脸笼罩的雨雾。他知道沈赞听见了,但就是不肯回头。那日在巷中说了羞辱他的狠话,是自己的错。自小先生便教导,克人先克己,然自己却未做到,被丑恶的嫉妒之心蒙蔽,口出恶言,伤了沈赞的心。
“沈赞!沈赞!”
沈赞偏不止步,周身的凉意已浸入肌肤。
贺玄眼见两人之间渐行渐远,顿感张皇,也顾不得自己的马,一扔缰绳,快步走了过去,“沈赞,停下!”
“哦?停下?”
言带戏谑,然而转回身的人脸上却满是涩然的笑,“贺相大人不会是怀恋在下的滋味,又来求和吧?如此出尔反尔,不似贺相的作风么。”
贺玄紧紧扣着沈赞的细腕,死不松开,他紧盯着沈赞的眼睛,坦然道:“我确实来求和,请原谅那日我口不择言。”
沈赞冷笑,想一把甩脱他的桎梏,无奈无法,“放手,若是求和,恕我不再奉陪。想用一百两嫖我一辈子,贺相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些吧。”
“一百两?”贺玄想了起来,“那是为了不让你被人买下初夜,我让欢喜也参与了。只不过他只备了一百两,而拍下时他说的是三万两……”
“是三万两黄金。”沈赞不甘心地纠正,“我原本可值三万两黄金,而不是你那一百两银票!”
贺玄见他拿钱财来衡量自己,心中不满道:“你不该用价钱来比划自己,有才之士应是无价。”
沈赞道:“我不过一介小倌,拿钱比划自己有何错?你不是说,我甘心堕落,愿意攀龙附凤去伺候萧霆真么!”
想努力忘却那日巷中的伤人之语,却恰恰相反,越不想越是鲜明,贺玄见雨水划过他的脸庞,犹如泪水悄然滴落,悔恨交织,疼惜之情愈发澎湃。
“那日你走后,我便后悔了。”贺玄很少认栽,他处事精明,为人谨慎,常年游走官场,游刃有余,从来都是被人奉承的那个,但此生总有算错的棋,走错的招,估错的心,“原本这些话我打算深埋心底,永不吐露,而如今我违背了自己所立下的誓言,想将一切都告知与你。”
他一直很稳重,做事十拿九稳,谈笑渊博广知,而今轻率得犹如二十郎当的少年,墨色的眼眸炽热地注视着沈赞,令沈赞顿时慌得不知所措。
“你要……告知我何事?”明明不该怀抱希冀,却仍忍不住睁大眼睛凝视着他的脸庞。
雨势渐渐大了,街上空无一人,那匹落后的马驹甩着棕色的马尾慢慢地踱了过来。贺玄浑身湿透,举起手遮在沈赞的额前,明知无法挡雨,仍是情不自禁地做了。
“当初我赏识你的文采,执意留你做官,未曾想与你纠缠不清,逐渐失却了当时的本心,对此,我自感万分惭愧。”贺玄歉疚地笑笑,接着道,“呵,如今我亦不得不承认,你除却文采,仍有无数吸引人之处,我本就内心摇晃,当你出言邀我入榻,我便……”
沈赞听他喋喋不休,绵绵不断地剖析着自己的肺腑之言,心下焦急,不禁脱口而出:“你喜欢我?!”
“我……”贺玄怔愣了一下,随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如此,没错。”
“好、好得很……”沈赞连叹几声好,抿唇粲然一笑,“如此,我便安心了。”
“安心?”
“嗯,安心。”沈赞点点头,随即转身,自顾自往前走了,他迎着细密凉爽的雨无畏地走着,即便浑身湿透,但心中却豁然开朗。
原来贺玄是真心的,那便好,他很高兴,高兴得已不知如何是好。眼角湿了,却是热乎乎的水珠滚落下来。这些月来的焦躁难安,统统烟消云散,他在他心中不是卖身的,不是做倌儿的,那便好得不能再好。
贺玄牵着马追上来,无措地问:“你说好,是何意?是应允我了么?”
沈赞抹了把雨水,开口道:“既然你是真心待我,那我们便恢复如前吧,如此你满意吗?”
贺玄诧异地看着他:“满意?那你……应允我了么?”
“应允什么?那些爱不爱的话,我可不会说,多么缥缈不实在呀。”沈赞笑着看他,“贺玄,不瞒你说,我仍是执意要回江南的,莫非你跟我走?”
贺玄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那震惊的模样不亚于看见沈赞和萧霆真在一起。
沈赞见他不语,得意地眨眨眼,雨水肆意灌入他的眼睑,刺得他快要睁不开,“所以,你要我给你什么应允呢?”
谁道他不想给?是他给不起,一旦思及贺玄的身份,他便畏缩了,他不想毁了贺玄的前程。
贺玄看不分明沈赞的心,而能将他留在身边,已是幸中之幸,还想奢求何物呢?
“上马吧,我带你回府换衣。”
贺玄决心忍耐,他快步走过去拉住沈赞的手,想叫他上马。
沈赞默默无声,顺从地走到马旁,抬手掰住马鞍,正欲上马,忽听得前方传来嘈杂的大呼小叫。
两人扭头,只见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手里举着棍子正在追打一个少年。即使下着大雨,他们恶狠狠的气势也未被浇灭。
“站住!看我们不打死你!”
“啊啊——”前方拼命奔跑的少年似乎已是伤痕累累,他没命似的狂奔,忽的在空无一人的街上看见了两个男人。
“霈泽!霈泽救我!”
贺玄惊诧地盯着那人,透过重重雨帘,似乎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沈赞眯起眼,探头一望,“是……是陛下?!”
没错,确实是白止,出乎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