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心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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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轩有些惶然地看了过来。
他这十几日没日没夜的做事,其实心里清楚,根本不是“奇技淫巧”四个字的原因——他自小被人这么说还少么?瑞烈这么说,他虽然心里难过一时,但哪里又会难过这么久了?
他难过的是瑞焱——他一直以为他是唯一亲近的兄弟,他却只是在利用他,还承认了。这十几日,他一个劲地埋头在机关弩箭上,只有自己明白,并非是因为要争一口气,而只是因为这样埋头在他唯一擅长的事物里,他就可以不去想瑞焱,不去想他的背叛,不去想父皇发现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瑞烈说他长进了。其实他一直都没有长进!一直以来,他都只会逃避——不过是借着一件事情,逃避另一件事情罢了。
瑞烈见他如此,心下了然。顿了顿,道:“你和老五的事情,我插不上嘴。但世上的事情,倘若只是闷在心里,越闷越重,不仅于解决问题毫无裨益,更容易钻进死胡同里。你若是实在难过,不如……说出口来。”
瑞烈的本意,其实并不是让瑞轩去找瑞焱当面问个清楚。但他听在耳朵里,便作如是想了。
那天,瑞焱难得的没有出府听戏喝花酒,而是一个人衣冠不整地倚在廊下,自己拎着一只酒壶往嘴里倒酒,歪着头看庭院里一泓池水。瑞轩到了的时候,便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瑞焱看池水,瑞轩看他。
瑞焱将酒壶拎高,壶嘴朝下使劲摇了摇,一滴酒也倒不出来了。手臂一松,那铜壶就咣当当地滚到廊下。他又看了一会儿池水,这才转过头来看瑞轩,眯着桃花眼一笑:“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瑞轩看着他,嘴里涩涩的,嘴唇开合好几次才终于发出声音:“……为何要骗我?”
第一句话说出口,接下来的话便容易许多。他又低声问:“我,我这么笨,你要我做什么事情,直接说就好了。你又为何要费这么多心思来骗我?”
瑞焱眯着醉眼看他,然后挥了挥手,远远候着的下人们就都离开了。
他又扭回头看着池水,像是沉在了自己的回忆里。瑞轩等了很久,才听到他说:“老幺,其实我很羡慕你。从小我就想,要是能像你一样傻,那该是件多幸福的事情。很多事情都不需要知道,所以也就少了很多的伤心难过。”
他说着话,转过头来看着瑞轩,又笑了笑:“你这次为什么要突然变得聪明呢。跟从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不就不会伤心了吗。”
他仍旧笑着,像是从前坐在瑞轩旁边看他画糖画儿,那样漫不经心又懒洋洋的笑意。但那笑意却让瑞轩觉得陌生和害怕。
瑞轩好不容易鼓起来来见瑞焱的勇气几乎要消失殆尽,正打算转身夺路离开,瑞焱却终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立住。
瑞轩听见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含了万种思绪在里头。然后瑞焱将两手放到他双肩上,头也略略地垂下来。瑞焱自嘲地一笑,这一笑,又像是从前那个瑞焱了。
他说:“对不住,老幺。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瑞焱就那样埋着头,一动不动。瑞轩也全身僵硬起来。瑞焱两手仍放在他肩上,两人离得那样近,面前的人又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一时之间,他甚至觉得瑞焱会不会正在哭。
但是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瑞焱终于抬起头来,双手也从瑞轩肩上放下。他的脸上仍旧是那样的笑意,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永远不会出现笑之外的表情。
瑞焱又转身走回座位坐下,拿起旁边摆着的另一壶酒,斟了一满盅推到旁边的座位旁,无声地邀请还站着的那个人坐下。瑞轩僵直地站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瑞焱却并不在意他,只是又拎高了酒壶,往嘴里倒了一通酒。然后就那样仰着头,许久,突然开口道:“我认识九郎,是在两年前。”
“——九郎是他的本名。我认识他时,他还不像现在这般红,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子。”
“那天我去戏班听曲,正好碰上他在另一桌陪酒。——他们这一行,尤其是唱旦角的,陪酒,陪睡,都是常事。起先我也没有在意,结果他陪的那人喝高了,非要拉着他陪睡,闹将起来。——我当时,并不是想着要帮他,只是觉得喝醉那人言语粗俗搅了我的雅兴,便命人出手将那人赶了出去。”
“后来他便来向我道谢,虽是礼仪端正,却并不见眼睛里真正谢意。我有些好奇,开口问他,他却道:他既是入了这行,便知早晚有这一天,不过推迟几日而已,并无太大区别。”
“你不知他当时模样——明明是不情愿的,眼睛里却透彻得很,什么都看透了一般。我当时心头便微微一动,索性顺水推舟,命人去找戏班主包下了他。”
瑞焱说到此处微微一停,又倒了一大口酒在嘴里。他似乎并不在意瑞轩听不听,只是自己需要把这些闷在心里许久的话,统统都说出来而已。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对他十分上心,也不曾真和他睡过……一个小戏子而已,兴致过了,有什么好玩的呢?他却十分用功,一半是有我包了他的名头在,一半也是他自己努力,不出一年,居然在京里自己闯出了一片天地来。可来见我的时候,仍是跟第一次见面一样,恭敬得很,眼睛里仍旧透彻得很。”
说到这里,下面本该是故事刚刚开始,瑞焱却戛然而止了。顿了很久,又拎起酒壶往嘴里倒酒,如此几次,却是再也不往下说。
又或者是连他自己亦不明白,要如何将这段不知所起的情愫,清楚明晰地说出口吧。
最后,他终于开口,却是一下跳到了最后面:“……后来,父皇知道了我与他的事。再后来,他和戏班就一起被宣入宫中了。”
瑞焱将手搭在了眼睛上。未遮住的嘴角仍旧带着笑意,只是在瑞轩眼里看来,却是变成了苦涩的意味:“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父皇从来都不喜欢我,未经奉诏我不能擅自入宫。何况,父皇明白是在告诫我的意思,我又如何能再冒冒失失连累到他?……他本就是被我牵连的,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答应过我,只是我自己在……他那样透彻的一个人,早就都看得明白,我与他……不可能的……”
瑞轩想要说话,动了动嘴,却觉得嗓子干哑得难受。他突然想起那天早上,他自己试着画刚从秋玉华那里学来的戏妆,瑞焱推门进来,一失手便打碎了价值千金的瓷瓶。他必定是在铜镜的影子里,把自己当成秋玉华了吧。
瑞焱轻声道:“可是,明知道不可能,却总还是想着要去试一试……老幺,我只是想给他递个消息,让他知道我还在念着他帮他想办法,没有其他的意思……你……父皇知道你和我走得近,也知道你胆子小又傻、不会明知故犯。就算被父皇发现了,他也只会认为是我骗你做的,不会怪到你头上。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从没想过要害你……”
瑞轩嘴中微微发苦。他嘴唇开合几次,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我……我不懂,你与我说这些作甚么,我脑子不好,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
瑞焱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从眼睛上放下,站起身来。他转身定定地看住瑞轩:“不,你都懂的——老幺,这种为一个人勾心勾肺,明知求不得却偏偏不肯放弃的心情,你比谁都懂的。”
瑞轩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突然转身,拔腿就落荒而逃。他逃得那样惊慌失措,像是后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在追他一样。
☆、第十七节
回到府中,李顺儿候在门口。瑞轩心慌意乱,只管往自己屋里走去,李顺儿便在后面垂着头跟着。一直到进了内院,四下无人,才开口唤道:“殿下。”
瑞轩脚步顿了一顿。李顺儿这一句不像他平时的口气,带着一丝阴郁。他不由得回过头去。老太监垂着头,看不见表情,声音低低的:“江南那边过来消息。翠娘不见了。”
瑞轩看着他。“翠娘不见了”五个字到了他耳朵里,却没有形成意义。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这五个字所代表的意义,才渐渐浮现在他脑海里。
方才他还在为瑞焱的一句话心慌意乱,这五个字的意义传达到他意识中的时候,刚才那点微不足道的慌乱,突然一下就像通通沉淀了下来一般。
他立在那里,李顺儿保持着垂头恭敬的姿势,谁也没有动,像两座雕像。
许久,瑞轩才转身往屋里走去,声音也低低的:“我知道了。”
瑞轩认真地睡了一觉,认真地早起收拾了自己的仪容,没有带李顺儿便出了门。
坐在进宫的马车上,瑞轩默默地想着事情。
他这一辈子,很少这么努力地用过脑子,所以想得很慢。然而他终究是一点一点地在思索起来。
他先想着瑞烈那里的弩箭。他终于是把弩箭做了出来,交到了瑞烈手上——不管他之后还用不用得到。
又想着瑞焱对他说的秋玉华的事情。想起他最后意味深长的那一句“你比谁都懂的”,吓得他立时便落荒而逃。
这些都想过了一遍,最后,他才开始想江南那边传来的消息。
李顺儿说:翠娘不见了。
翠娘是他母妃的奶娘。他母妃死的时候只是一个嫔,死后才被追升为妃。翠娘又留下来照顾瑞轩,直到他十二岁上才告老还乡。
瑞轩年纪长一些之后,李顺儿好几次都有意无意地暗示他,翠娘留不得。
可他终究心软。他连围猎时放给皇子们猎杀的豢养的兔子都舍不得杀,更何况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更何况是一手带他长大的人。
所以他允了翠娘的告老,又让人监视保护她,却不准他们动她。李顺儿那时候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本来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形显得更加不堪重负一般。
隐约地,瑞轩在内心深处,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只是一直抱着侥幸。他想他这么傻,对谁都没有威胁。母妃已经死了,外公家也没落了,他不会碍着谁,翠娘也不会碍着谁。
他生来胆小,有时午夜梦醒,也会冷汗涔涔,心惊肉跳。但他终究不肯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去抹杀一个人的性命。
翠娘不见了。不管是谁带走她,还是她主动去找谁,当年的事情,大约是瞒不住的了。
不过他能够偷得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侥幸。
瑞轩抬起头,眼前已经看到禁宫巍峨的城墙,他如此熟悉的地方。
瑞焱他聪明剔透,却说他这辈子唯一真正想要过的只有秋玉华而已。
那自己呢?从小浑浑噩噩,沉迷木工百艺,旁人眼中想必是不求上进。自己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周显翊在与朝臣商议政事,瑞轩没有进去打搅,只是与徐德才说了一句,便转去秋玉华所居的院子。
秋玉华正在窗下看书。看得瑞轩进来,便起身行礼。他行礼的姿势很恭敬,却丝毫不见奴颜屈膝之样。行过礼抬起头,看过来的眼神也是坦坦荡荡的,就像瑞焱跟他说的一般,透彻得很。
瑞轩看着他:“瑞焱……他都告诉我了。”
秋玉华脸上的神色也不见怎么变化。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五殿下都跟您说了吗。”
瑞轩也点了点头:“是。他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说他一直倾心于你,但是你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