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钱塘问旧游-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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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衙门口打开，两班捕快匆匆跑了出来站好，形成一条通往大堂的路。
堂上，一名身着紫色官袍的男子坐着，一看便觉气势不凡。
杨君烨细细一看，竟觉得有些面熟。
这时，只听太守惊堂木一拍，喝到：“门口所站何人！竟敢当街击鼓！”
“草民杨君烨！状告草民之父，杨乔松！”杨君烨抬头，毫不畏惧的直视着这一方诸侯。
“状告生父？”尹定微惊，“你可知状告亲生父母，要先滚过钉板还了父母的肌肤血肉，才能上堂诉状！”
说话间，两个差役“吭哧吭哧”的从后堂搬出一块足有五次见方的钉板，上面一粒粒又长又尖的钉子都已经上了锈，显然是好久不曾使用了。
杨君烨微微一笑，褪下身上外衣递与站在一旁的师爷，道：“请先生暂代保管。”
“公子！还是不要吧……”师爷上了些年纪，不忍心见血。
“多谢。”他深深一揖，却毫不犹豫的侧身躺上钉板。
“嘶……”尖锐的钉子透过衣服狠狠地扎进皮肤，他额上疼出了冷汗，牙根紧咬，指甲深深的掐进肉里。
硕卿，这种时候只有想着你才能让我有力量继续。
不知翻了多少次身，杨君烨带着满身斑斑点点的血迹和蜂窝般的伤口喘着气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从老师爷手上接过外袍披上。
“谢过老人家。”他再施一礼，却忽然打了个趔趄几乎倒地。
“小心！”老人一把搀住他，担心的看了看纤弱的少年，“要不要先疗伤？尹大人通情达理，必会答应的。”
“不用。”他感激的笑笑，推开对方的手踉跄着向堂上走去。
颤颤微微的跪下，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道：“禀大人，草民金陵杨君烨，今有密信一封呈上，乃言及家父杨乔松通敌叛国，私售军械之事，但请大人详查！”
说着，双手呈上书信，尹定细细一看那信，已惊的脸色煞白，面前定定神，道：“此事当真！？”
杨君烨伏下身一扣首，语气低弱的道“草民是杨乔松之子，此信为家兄杨煜盗得，然家兄前日死在落梅庄，故将信交托草民，以达天听！”他说的简练，可尹定并没有忽略其中的“落梅庄”三字。
他沉下脸，道：“此事与落梅庄有何相干？”
苏青云与他也算是多年之交，落梅庄之事，无论于公于私，他都要好好调查，怎奈却无半点线索，让他足足苦恼了数日！
杨君烨略一犹豫，道：“家兄杨煜本来已与苏家大小姐定亲，本拟于五月初八成亲，怎料……”他抿了珉唇，说不下去了。
尹定多年为官的敏感令他意识到此人必定非比寻常，才在思索间，却听得人群中有个声音惊呼起来。
“呀！我认出他了！他就是苏二公子的那个相好的！”
人群静默了一会儿，瞬间炸开了锅。
“肃静！”尹定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随即看向杨君烨的眼神也由冷漠变为不屑——身为苏青云的好友，他自然知道与苏硕卿闹的满城风雨的那个白衣少年。
“杨君烨！你给本官从实招来！”
杨君烨微愣，随即勾起一个苦笑。
硕卿你看，我本不想死的，谁知，竟注定要死。
“大人，”他直起了腰板，身上的伤疼的厉害，心里却像活活缺了一块，“是我诱惑了苏公子，并与杨乔松里应外合，才令落梅庄毁于一旦。”
我终于亲口认下所有罪孽，你，满意了么？
尹定大惊。
好歹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一方太守，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突突”上涌的血气，沉声道，“来人！将他压入大牢！待本官查实一切，再行定夺！”
“是！”
两名衙役走上前来给他带上手铐脚镣等物，杨君烨虚弱的笑笑，身体软了下来，眼神有些晃荡。
硕卿，我很想你，你，感觉到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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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绿杨陌上多离别
退堂后，尹定回到后堂略略沉思一会儿，道：“来人，把朝华给我找来！”
彼时尹朝华正在花园子里闲逛，脑中思索着苏硕卿醒来之后应该如何如何，却忽然有人来报，道是父亲有事相询。
尹朝华先是一愣，还以为尹定要询问些诗书学业方面的问题，手心顿时出了一把冷汗，却也少不得随来人去了。
“爹爹。”忐忑不安定躬身立在书案前，尹朝华偷偷抬眼去看尹定的面容，果见父亲脸色微沉的坐在那里。
“朝华来了？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是。”
“你知道一个叫杨君烨的人么？”
尹朝华一愣：“孩儿知道。”
尹定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又道：“那你可知落梅庄的惨祸与他之间有无相关？”
“这……”尹朝华不安定搓着衣角，“不知父亲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你也知道，为夫对苏家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这才压到了现在。可就在半个多时辰前，忽然有一名少年前来报案，自称是杨君烨，道是他毁了落梅庄……我这才想来问一问你。”尹定皱着眉，反手将案卷递了过去。
尹朝华颤着手接过文书，才一瞥，便看见了纸卷下方那个鲜红的带着血迹的手印。
君烨，你这是为什么……
“朝华？怎么不说话？”尹定等了一会儿，奇道。
尹朝华这才猛的醒过来，连忙粗略一瞥那文书，那上面的内容如他所料，不过是杨乔松通敌卖国，谋害落梅庄云云。
手心又出了一层粘腻的冷汗。
这样的重罪，那个少年绝对逃不脱问斩的宿命。那么，他还能再做些什么……
“不知爹爹打算怎么判。”他咬了咬唇，轻声道。
尹定烦躁的将惊堂木往案上一丢，道：“若我知道，还找你来做什么！”
“这……孩儿觉得，杨君烨似乎……罪不至死。”
“这倒是奇了！你竟会说这样的话！”尹定扬起了眉毛道，“你跟硕卿那孩子不是向来感情最好？我以为你定会建议将这案卷上所载之人尽皆挫骨扬灰。”
“孩儿哪有这般狠心。”他勉强笑笑，脸色却苍白起来，“只不过这杨君烨有胆量自首，多少也能宽恕些了吧？”
“这倒是！”尹定点点头，“你继续说！”
尹朝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悸动，笑道，“看这案卷上所云的私通敌国之罪，必然是株连九族的罪过，照理说杨君烨身为其子，也逃不过这罪责，可我朝律法有云，‘揭罪可免’，且该案件兹事体大，杨君烨一经揭发，可以说是杜绝了许多危害，因此，依例大约可减免罪责。至于落梅庄之事……孩儿认为有内情！”
“内情？”尹定有几分感兴趣。
“正是！”他颔首，心上蓦的掠过一丝闷痛，“据孩儿所知，杨君烨与硕卿真心相爱，若非有什么缘故，他怎可能作出这等事来。”
“男子相恋？伤风败俗！”尹定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尹朝华尴尬笑笑，“但他们的感情确实很好，倒赛过一般夫妻。”
爹爹啊爹爹，你可知道你儿子也是你口中的“伤风败俗”么？
“继续说！”尹定不屑的撇了撇嘴。
“孩儿认为，杨君烨虽然有罪，却可免去死刑，改判其他刑罚。”尹朝华斟酌了下，道，“或可判为杖刑一百，游街示众，以彰其罪。”
“哈哈！想不到我儿果真有为官的天赋！”尹定笑开了脸，起身拍拍儿子的肩头，道，“为父不曾告诉你，三日前我接到了老朋友京都令王胜的信函，道是他那里缺一名司刑吏，我便把你荐了过去。至多不过半月，你的官凭就下来了！”
“什么！？”尹朝华失声惊呼，手一抖，案卷落在地上，“半个月！？”
“对！你也好快些准备，到时别措手不及！”尹定的话中微含欣喜，却不容反驳。
尹朝华低下头，假装蹲下身子去拾文书，悄悄抬袖，掠过眼角。
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独居的小院里，一个小婢忽然跑上前来，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苏公子醒了，可是那样子有些奇怪！”
快步走到苏硕卿房里，却看见只穿着一身亵衣的青年坐在床边，两眼无神的注视着前方，脸色惨白的简直不像个人。
“硕卿？”尹朝华快步上前，扶住好友的双肩。
“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事了。”苏硕卿岿然不动的坐着，干裂的唇张开，一字一句的缓慢道。
尹朝华顿时失语，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别多想，他好好的。”
不是真心想骗他，实在是不忍心见他这个样子，就像一个活人被生生抽走了魂魄。
“他是不是……死了……”语气愈发的微弱，简直比他第一次在小院里见到重伤的他时，还要再虚弱些。
“没有！你瞎说什么呢！”尹朝华担心的凑过去，抚了抚对方憔悴的脸，道，“你怎么了？”
苏硕卿脸上忽然扬起一阵抽搐般的痛苦，掩面道：“我梦见……他浑身是血的朝着我笑，问我能不能原谅他……我说不能，他的身子就开始一点一点点往下陷。我这时候才看见，原来他站在一片沼泽里，黑色的泥沙把他慢慢吞没的时候，他还在笑，说把命还给我了，求我不要忘记他……”
“那……后来呢……”尹朝华只觉得心头闷闷的，仿佛有水要被挤出来似的。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不见了，心里忽然好痛好痛，我哭着想去拉他，却连那片沼泽都不见了……我那时想，要是跟着他一起死了，也比自己这样活着好。于是我一头撞在地上，却醒了过来……”
尹朝华默默地凝视着瘦了几圈的苏硕卿，牙齿悄悄咬住了舌头。
半晌，他扳过苏硕卿的肩膀，抢在他挣扎之前一下子把他抱进怀里。
“硕卿……你对他到底……”他咬着牙根，才能遏止已经浮在喉头的呜咽。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怀中传来压抑的声音，“在落梅庄的时候，我是真的想杀了他的，可是，现在我又不想看着他死……我……”
胸口有隐约的湿意传来，尹朝华双臂一紧，搂的越发用力。
“硕卿，”他伏在对方的背上，轻声道，“你没的选了，他很快就会死……因为，他去自首了……”
“什么！？”猛地被怀中人推开，尹朝华向后退了几步，撞在柱子上，双臂还维持着一个拥抱的姿势。
怀中暖意依旧，你却这么着急的就要推开我么？
我只有半个月了……半个月了……
“你说清楚！”苏硕卿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惊慌失措。
“我说，”他放下双臂，让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他就快要死了。”。
苏硕卿愣愣的坐下，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
“我想见他。”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木偶似的人才轻轻的说出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