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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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她本已决定要永远藏在心里,直到死——: 但现在,生命已变得如此卑微,如此绝望,人世间所有的一切,和他们都已距离得如此遥远,她还顾虑什么?她为什么还不能将真情流露?
萧十一郎只觉身体里的血忽然沸腾了,忍不住也紧紧拥抱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她.
在这一瞬间,荣与辱、生与死,都已变得微不足道。
生命,也仿佛就是为这一刻而存在的。
良久良久,沈璧君才慢慢地,微弱地吐出口气,道:“你——答应了?”
萧十一郎道:“要去,应该由我去。”
沈璧君霍然抬起头,几乎是在叫着,道:“你——”
萧十一郎轻轻地掩住了她的嘴,道:“你有家,有亲人、有前途、有希望,应该活着的;但是我呢?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流浪汉,什么都没有,我死了,谁也不会关心。”
沈璧君目中的眼泪又泉涌般流了出来,沾湿了萧十一郎的手。
萧十一郎的手自她嘴上移开,轻拭着她的泪痕。
沈璧君凄然道:“原来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一点也不明白,否则你怎会说死了也没有人关心?你若死了,我——我——”
萧十一郎柔声道:“我什么都明白。”
沈璧君道:“那么你为什么要说——”
萧十一郎道:“我虽然那么说,可是我并没有真的准备去做那恶魔的祭物!”
他凝注道沈璧君,一字一字接着道:“我也绝不准你去!”
沈璧君道:“那么——那么你难道准备在这里过一辈子?”
她垂下头,轻轻地接着道:“跟你在一起,就算住在地狱里,我也不会怨,可是这里——这里却比地狱还邪恶,比地狱还可怕!”
萧十一郎道:“我们当然要想法子离开这里,但却绝不能用那种法子。”
沈璧君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们若是那样做了,结果一定更悲惨!”
沈璧君道:“你认为天公子不会遵守他的诺言?’
萧十一郎道:“我认为这只不过是个圈套,他非但要我们死,在我们死前,还要尽量作弄我们,折磨我们,令我们痛苦!”
他目中带着怒火,接着道:“我认为他不但是个恶魔,还是个疯子!”
沈璧君不说话了。
萧十一郎道:“我们若是为了要活着,不惜牺牲自己心爱的人,向他求饶,他非但不会放过我们,还会对我们嘲弄、讥笑。”
沈璧君道:“但你也并不能确定,是吗?”
她显然还抱着希望、
大多数女人,都比男人乐现些,因为她们看得没有那深,那么远。
萧十一郎道:“但我巳确定他是个疯子,何况,他说的这法子本就充满了矛盾,试想一个人若为了自己要活着,就不惜牺牲他的妻子,那么他岂非显然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他妻子重,他既然将自己性命看得最重,就该用自己的性命作祭物才是,他既已用性命做祭物,又何必再求别人放他?”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说到这里,停了半晌,才接着道:“一个人若死了,还有什么魔法能将他拘禁得住?”
沈璧君沉默了半晌,突然紧紧拉住萧十一郎的手,道:“我们既然已没有希望,不如现在就死吧!”
“死”,无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极痛苦的事。
但沈璧君说到“死”的时候,眼睛却变得分外明亮,脸上也起了种异样的红晕,“死”在她说来,竟像是件很值得兴奋的事。
她的头椅在萧十一郎的肩上,幽幽地道:“我不知道你怎想,但我却早已觉得,活着反而痛苦,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萧十一郎柔声道:“有时,死的确是一种解脱,但却不过是懦夫和弱者的解脱!何况——”
他声音忽然变得很坚定,道:“现在还没有到死的时候,我们至少要先试试,究竟能不能逃出去?”
沈璧君道:“但那位庄主说的话也很有理,在别人眼中,我们已无异蝼蚁,只要用一块小石头,就能将我们压死。”
萧十一郎道:“要逃,自然不容易所以找必需先做好三件事。” 沈璧君道:“哪三件?” 萧十一郎道:“第一,我要等伤势好些。” 他笑了笑,接着道:“那位天公子显然不愿我死得太快,巳替我治过伤,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魔法?反正灵得很,我想再过几天,我的伤也许就会好了。” 沈璧君透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萧十一郎道:“第二,我得先找出破解他魔法的秘密。” 沈璧君道:“你认为那秘密真在这庄院中?你认为这件事他没有说谎?”
萧十一郎道:“每个人都有赌性,疯子尤其喜欢赌,所以他一定会故意留下个破绽,赌我们找不找得。”
沈璧君叹道:“我若能知道他用的是什么魔法,就算死,也甘心 了”
萧十一郎道:“这的确是件令人猜不透、想不通的事,但无论什么秘密,迟早总有被揭穿的一日。”
沈璧君道:“还有第三件事呢?”
萧十一郎目光转到窗外,“你看到亭子里的那两个人了吗?”
方才的那一局残棋已终,两个老人正在喝着酒,聊着天,那朱衣老人拉着绿袍老人的手,拽着棋盘,显然是在邀他再着一盘。
输了棋的人,总是希望还有第二盘,直到他赢了时为止。
萧十一郎道:“我总觉得这两个老头子很特别。” 沈璧君道:“特别?”
萧十一郎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这两人一定也是在江湖中绝迹已久的武林高人,而且比雷雨和龙飞骥还要可怕得多。”
沈璧君道:“所以,你想先查明他们两人究竟是谁?”
萧十一郎叹道:“我只希望他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两个人,否则,就只他们这一关,我们也许都无法闯过。”
忍耐。
沈璧君从小就学会了忍耐。
因为在她那个世界里,大家都认为女人第一件应该学会的事,就是忍耐,女人若不能忍耐,就是罪恶:
所以沈璧君也觉得“忍耐”本就是女人的本份。
但后来她忽然觉得有很多事简直是无法忍耐了。
在这种地方,她简直连一天都过不下去。
现在,却已过了四五天了。
她并没有死,也没有发疯。
她这才知道忍耐原来是有目的、有条件的,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人们几乎能忍受一切。
尤其是女人。
因为大多数女人本就不是为自己而活的,而是为了她们心爱的人——为她的丈夫、为她的孩子。
这四五天来,沈璧君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长大了许多。
这宅院儿,是正方形的,就和北京城里“四合院”格式一样,
一进大门,穿过院子,就是厅。
厅后还有个院子,这种院子通常都叫“天井”。
天井两侧,是两排厢房。
后面一排屋子,被主人用来做自己和姬妾们的香闺和卧房。
旁边还有个小小的院落,是奴仆们的居处和厨房。
雷雨住在东面那座厢房里,他和他的两个“老婆”、四个丫环,一共占据了四间卧房和一间小厅。
剩下的两间,才是龙飞骥住的。
龙飞骥是个很奇怪的人,对女人没有兴趣,对酒也没兴趣,就喜欢吃,而且吃得非常多。
他吃东西的时候,既不问吃的是鸡是鸭?也不管好吃难吃,只是不停地将各种东西往肚子里塞。
最奇怪的是,他吃得越多,人反而越瘦。
西面的那排屋子,有五间是永远关着的,据说那两位神秘的老人就住在这五间屋子里。
但萧十一郎从未看到他们进去,也从未看到他们出来过。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就住在西厢剩下的那两间屋子里,一问是卧室,另一间就算是饭厅。
菜很精致,而且还有酒、
酒很醇,也很多,多得足够可以灌醉七八个人。
醉,可以逃避很多事。
在这里,萧十一郎几乎很少看到一个完完全全的清醒的人。
这几天来,他已对这里的一切情况都很熟悉,
主人的话不错,你只要不走出这宅院的范围,一切行动都绝对自由,无论你想到哪里,无论你想干什么,都没有人干涉。
但自从那天喝过接风的酒,萧十一郎就再也没有瞧见过主人,据说他平时本就很少露面。
一个人若要应付十几个美丽的姬妾,一天的时间本就嫌太短了,哪里还有空做别的事。
每天吃过早饭,萧十—郎就在前前后后闲逛,像是对每样东西都觉得狠有趣.见了每个人都含笑招呼。
除了雷雨和龙飞骥外,他很少见到别的男人、
进进出出的女孩子们,对他那双发亮的大眼睛也像是很有兴趣,每当他含笑瞪着她们的时候.她们笑得就更甜了。
萧十一郎一走,沈璧君就紧紧关起了门。
她并不怕寂寞、
她这一生,本就有大半是在寂寞中度过的。
现在,已是第五天了。
晚饭的菜是笋烧肉、香椿炒蛋、美蓉鸡片,爆三样,一大盘熏肠和酱肚,一大碗小白菜氽丸子汤。
今天在厨房当值的,是北方的大师傅。
沈璧君心情略微好了些,因为她已知道萧十一郎喜欢吃北方的口味,这几样菜正对他的胃口。
她准备陪他喝杯酒。
平时只要饭菜一送来,萧十一郎几乎也就跟着进门了,吃饭的时候,他的话总是很多。
无论他说什么,沈璧君都很喜欢听。
只有在这段时候,她才会暂时忘记恐惧和忧郁,忘记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忘记他们的遭遇是多么悲惨,
但今天,饭菜都已凉了,萧十一郎却还没有回来。
其实,这种经验她也已有过很多。
自从成婚的第二个月之后,她就常常等得饭菜都凉透,又回锅热过好几次,连城璧还是没有回来。
一个月中,几乎有二十八天她是一个人吃饭的。
她本已很习惯了。
但今天,她的心特别乱,几次拿起筷子,又放下,几乎连眼睛都望穿了,还是瞧不见萧十一郎的影子。
萧十一郎从未让她等过,今天是怎么回事。
难道又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在这种地方,本就是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的。
沈璧君忽然发觉自己对萧十一郎的依赖竟是如此重,思念竟是如此深,几乎一时一刻都没法子离开他。
芙蓉鸡片已结了冻,连汤都凉透了。
沈璧君咬了咬牙,悄悄开了门,悄悄走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这屋子。回廊上每隔七八步,就挂着个宫纱灯笼。她忽然发现有个人正倚在栏杆上,笑嘻嘻地瞧着她。
是雷雨。
沈璧君想退回去,已来不及了。
雷雨已在向她含笑招呼,这时候她再退回去,岂非太无礼?
灯光下,雷雨脸上的麻了看来更密、更深。
每粒麻子都像是在对她笑,笑得那么暖昧,那么可恶。
她一定要去找萧十一郎。
雷雨突然拦住了她,笑道:“用过饭了吗?” 沈璧君道:“嗯。”
雷雨道:“今天是老高掌勺,据说他本是京城里‘鹿鸣春’的大师傅,手艺很不错。” 沈璧君道:“哦。”
雷雨道:“这院子虽不太大,但若没有人陪着,也会迷路,姑娘若一不小心,闯到庄主的屋子里去,那可不是好玩的。” 沈璧君板着脸,道:“谁是姑娘?”
雷雨道:“不是姑娘,是夫人。” 沈璧君道:“哼!”
雷雨笑嘻嘻道:“夫人可知道你的丈夫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沈璧君的心一跳,道:“你可知道?”
雷雨道:“我当然知道。”
沈璧君勉强使自己脸色好看些,道:“却不知他在哪里?我正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