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之屠刀-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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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三炳嘿嘿道:“你以为‘东密’是那么好欺的?他们那天,说起来也没败,实是买‘屠刀门’一个面子,才丢下这段事没再管。他们‘东密’一向不想沾惹的门派也只那么三四个,可也不是怕他们,犹其在关系到他们生死存亡的大事的时候。我也不知那裴姓女子与这小稚是个什么来头,今天我才回家,就见这封信已在案上搁着呢。我特意去问了路阿婆,才知那女子原不是她什么表亲,而是你余爷爷暗暗送来藏在咱们村的。你们这一闹,可坏了你余爷爷的大计了。”
他这话看似对着五剩儿说的,其实是在对在座的老哥们儿解释这事的前因后果。只见他叹了口气,抖了抖手中的那纸条子一字一字念道:七家村屠女侠座下明鉴:半月前仓促一唔,得识大铁锤绝艺,受教良多。本门与‘屠刀’一门历来交好,实不欲因乡村之事而陷两门于反目,故当日两护法抽身即退,七家村之事就此揭过,鄙诚之意,特此敬达。
唯近日有闻,有长安妇人裴某携其子隐居于贵村之中,此二人与本门大有关联,总堂之命,见则速捕之。唯思七家村有君侠驾暂居,不敢轻犯,还望速驱此二人出村于今夜子时之前,则实为本门之幸。特此布达,万望俯允。
座中之人俱是被冯三炳仓促之间招来,本还不知这事始末,至此才明白。刘老者叹了口气:“语气可够客气的呀。”
旁边一老头儿却叹道:“也够坚决。”
座中几个老者你望我我望你,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冯三炳叹道:“老局主当年也不是没有吃过‘东密’的亏,为什么还要兜览这样的事情上身。”
他只轻轻一叹,座中老者们就知他态度已明,实不欲为裴红棂母子再招惹那‘东密’缠身。他们都是老了倦了的人,当日祠堂一战,已把当年最后一点火气血性都消灭掉了。但余老人对七家村也有大恩,就这么把他们母子交出去,可也在他面前交待不过去。几人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稚在窗外已听出原来事情与自己母子有关,心内紧张,不由脚下没站稳,垫脚的那块石头滑了,发出了‘卡嗒’一声。门里冯三炳已问道:“什么人?”
小稚只有垂手进了去。冯三炳见是他,目光不由惭愧了下,却也变得柔和:“啊,是小稚。怎么,你怎么来了?”
他以为是裴红棂听到风声,找他来探消息的。小稚道:“我是来找五剩儿的。”
冯三炳道:“是这样。也好,你既然来了,想来也听到了。这么着,你请你娘来一下吧,说我们有事相商。”
小稚不安地挪动着脚,心里也不知该如何把这个坏消息去告诉母亲。冯三炳冲他笑道:“快去,快去。”他抬头看看天色,似想判断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不知怎么,小稚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就觉出一分虚伪。他胸中怒气一盛,没说什么话,转身就走了。
小稚才出门,刘老者已探问道:“三哥把那裴女子招来,可是……”
他没有往下说下去,冯三炳已叹道:“不把她们遣走,咱们又如何和‘东密’交待?这可事关全村一百二十几口人的性命呀。”
刘老者犹欲进言:“可是……”
冯三炳已截口道:“就是咱们拚力相保,那日情形你也看到了,不过多搭几条性命而已。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们还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刘老者知道他说的都有道理,但心中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了当初纵马江湖,不计利害的岁月。那时,年轻气盛,只计自己当为与不当为,何尝这么掂轻拈重过了?他答不出话,一时只听门外脚步轻盈,却是裴红棂母子来了。
她一进门,大厅中一时就安静了,冯三炳欲待开口,却也不知怎么说好。还是裴红棂见他们说不出口,抢先开口道:“几位老人家,事情大体,小稚已跟我说过了。”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也是前生冤孽,各位不用发愁,我们母子这就收拾离去就是。”
冯三炳叹了口气,犹待解释。裴红棂见贯世间冷暖,只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了三根金条,轻轻放在桌上,道:“叨扰日久,聊表谢意。”说着,一携小稚的手,转身就要离开。她来时已收拾了一个小小包裹,其实心中也知,连这小小包裹其实也不必收拾的,因为她们已没有以后了。但她近日屡遭变故,就是要死,也要死得从容随意些。视死忽如归——就是这样一种如归吧。她用一种带着小稚回家似的轻快步履转眼已走至土谷祠大厅的门口,心里叹道:这样也好,这样,她们母子很快就可以见到愈铮了,那边、总该是个无忧无喜的极乐世界吧。她们这一生没曾害人,也该获得这一场永恒的休憩了。身后五剩儿忽叫道:“小稚……”
小稚一回头,五剩儿已冲他冯三爷跪了下来,哭道:“三叔爷,你这么让他们一走,他们就没命了。他们是余爷爷送来的人呀,虽不同姓,但也是至亲。”
冯三炳没有开口,五剩儿犹待哭求,冯三炳的脸上忽有了一丝怒意,却见裴红棂已携了小稚跨出了大门口,口里轻声念道:“已矣兮,寓形宇内复几时,胡不委心任去留,胡为惶惶欲何之?——小稚,以前你总说不懂,现在你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她知道她们娘俩儿剩下的时候不多了,这时说起这句话,是想引开小稚的心思,用一种达观的方法引导他走完他本不该完结的生命的最后一程。她是他的母亲,可惜无拳无勇,只能这么、只能这么尽最后的一点力,让孩子走得没有忧伤、没有恐惧,只有一点视死如归的旷达与萧疏吧?
……………………
第十章 炉火照天地
外面的夜风很凉,吹得人心神一爽,尤其当此生死征途。小稚已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心里千回百转地念道:“已矣兮,寓形宇内复几时,胡不委心任去留,胡为惶惶欲何之?富贵非我愿,帝乡不可期……”
这犹是他从小背惯了的那首晋陶渊明的《归去来辞》,这么想着,细体字句中的意思,他心里的忧伤苦沸慢慢就静了下来。——原来那些古书是这样的。人谁无死?千百年前的人也就面对过和他一样的处境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思想,与那思想之美。他知道写这辞的人也无力逃避生死,但他的心是慈悲的,他用一种美丽的思想给人一种依托,教他们用什么样的态度走完生命中最后一段旅程。小稚在晚风的吹拂中忽觉脸上湿湿的。但这不是伤心,那种自伤运途的伤心,而是一种感动,为古人那一种慈悲的愿力所产生的感动。是呀——寓形宇内复几时,胡不委心任去留?
——这一个生非由你的肉身能留在这个宇宙之内又有多少光景呢,既已看穿它的短促,为什么还要伤心孤愤,何不放开心志,以一种达观的态度哂笑着看待这一场浮生的生死去留?他把心沉浸入那一个千百年前人的思考中,不知觉就忘了自己这孤苦待死的处境。
前面忽有火光,只一时,裴红棂与小稚就已要走到东边的村口了。他们猜得到,出了村口,肯定就有东密的人埋伏着等着出手。但这时忽有火光,那一缕火光跳到小稚的眼中时,只觉眼前一亮,人已从陶渊明的文境里走了出来。那火光虽黯,却象是一抹跳跃着的,不甘的生命的光彩,照在了小稚的眼里,他心里忽生依恋,忽然孤愤。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甘心地走进生死,为什么他不能在死以前对这造物发出最后最恶毒的咀咒,那是他对这世界最后的一点反抗与抵御。裴红棂觉得小稚的手在自己手中抖了一抖,心中一伤,几乎留下泪来。
火光发自村头一个废弃的小棚子里,棚子里不只有火光,还一下一下地发出击铁的声音。那本是村里已废弃的铁铺,因为打铁的人老死了,那铁铺好久没有人了。不知为谁又捅开了炉火,在里面一下一下单调地锤着。那声音虽单一,却似在这暗夜中诉说着一个人对命运的不甘。小稚母子已走到铁匠铺前,一炉黯黯的炉火中,小稚就看到了胡大姑那张宽丑的脸,她一下一下地鼓着风箱,然后,手里就拣起那把重达七八十斤的大铁锤,一下一下地在铁砧上锤着一块已煅好的生铁。她似在等着什么人,见到小稚已到门口,忽开口道:“小稚,过来,给我拉风箱。”
不知怎么,小稚一见到这个女人,生命中就会产生一种欢悦的冲动。要是平时,他会最快乐的冲进去给她拉风箱的,可现在……他看看母亲的脸,轻轻道:“大姑,我要走了。我们娘俩儿有事,不能帮你拉了。”
胡大姑没有抬脸,依旧一下一下地锤着她手里的一块发红的生铁,“什么事比打铁更重要?我跟你讲,打铁是人间最好玩最值得做的一件事了。”
她的脸色沉沉的。小稚看着他的这个朋友,心里忽有一种伤心,他道:“不,大姑,我要走了。以后,你……别跟身边人那么计较,他们不值得的。你……放开心一点。”
他说完这句话,眼里已有泪意。胡大姑没有回头,盯着眼前手下那块生铁,似没什么表情。可那块发红的锻件上,忽‘哧’地一声,冒起一点青烟,那黯红的锻件上就有一点黑了一黑,似有什么水滴滴在了上面。只听胡大姑用一种好粗也好镇定的声音道:“进来,你是我的朋友,我现在要你帮忙找风箱。”
小稚心下犹疑,想: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事吧,那就别告诉她,再让她伤心了。他不再说什么话,拉着母亲的手,跟上她的步履。胡大姑忽耐不住,一步跨了出来。她的步子好大,几步就跨到了小稚面前,抢也似地一把就从裴红棂手里抢过了小稚的手。怒冲裴红棂道:“也没见过你这样当妈的。他妈的命运都把刀压在这孩子脖子上了,你只会给他掉两句文,就这么乖乖地驱着他一只羊羔样的去送死!小稚,跟我进来,有我胡大姑在一天,还不会让你就这么引颈就戳。”
小稚就这么三步两步已被她扯到了铁匠铺里,他抬起一张小脸望望他母亲,母亲缓缓地摇了下头。他就仰脸向胡大姑道:“大姑,我要走了。东密这次来的人肯定比上次多,你也抗不住的。我们把余爷爷硬拖到这件事中,已经做错了,我们不能再连累上这村里更多的人关命。”
胡大姑一仰脸:“命?送命?”
她一头黄蓬蓬的发就被她甩到了脑后:“为什么要送命,就是要死,咱也不去
小稚道:“可村子里……”
胡大姑截口道:“冯老头子以为他们那些人的命就比你的重,在我胡大姑眼里,偏偏就看重你的命。怎么样,他们能怎么样,东密能怎么样?他们不想与屠刀门翻脸,我就非要翻这个脸,就是老刀把来,不许我翻这个脸,我也要翻!嘿嘿,好笑,好笑。仁义道德,他们就这么讲仁义道德,前两天他们还滚在地上等着人宰割呢,现在倒为别人的命做起主来。他们这帮人,当时根本就不值得我胡大姑来救。别说别的,拉风箱!”
说罢,她不由分说,一把就把小稚塞到了风箱前的小凳上坐了,把把手强塞到了他的手里,小稚只有一下一下地拉了起来。那单调的动作似给了他好多生的希望和生活的快感,他真想一生就这么跟胡大姑打铁,跟班帮忙地打下去,那可真幸福呀。闲下来,他可以再和胡大姑上后山静静地躺在草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