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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及时行乐-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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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三衡当作没有听见他的讽语,慢吞吞地走进正气厅,一看见厅内高悬著“浩然正气”四个大字的匾额,浑身就不由得虚软无力。
    自到阮府作画后,每经此厅,就忍不住绕道而行。算她没用吧,每回见著这种理所当然的“正气”,就头晕脑胀,巴不得逃之夭夭。
    她瞧阮卧秋竖耳聆听,像是随时要揪她小辫子似的,不禁轻笑:
    “阮爷,难得在作画外的时间遇见您。您看起来──”很随便瞄他一身的儒袍,灿笑道:“真是一脸容光焕发,英气逼人,杜某差点以为您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呢。”听见他冷哼,她心里扮了个鬼脸,当作不知道他的嫌恶。
    没看见没听见,这可是她一向明哲保身之道。
    “她……就是杜三衡?”老迈声音忽然响起,充满不可思议。
    杜三衡循声看去,暗自讶异厅内还有一名年约五十开外的老头儿。
    “田世伯,她正是杜三衡。”阮卧秋冷声道。
    “不可能!杜三衡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就算她女扮男装,年岁也不足啊!”
    她闻言,眼珠子从那老头儿转向阮卧秋,见他脸色沉著,侧耳细听,分明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心里略感好笑,神色却没动静,只向那老头儿拱手作揖,照常展露笑颜:
    “老爷子见过杜三衡么?”她对这老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老夫没见过杜画师,不过听人道他相貌斯文,年过三十,高瘦之身。”那富泰贵气的老头迟疑地看向她。“姑娘,你当真是杜三衡?还是同名同姓?”
    “杜某真是杜三衡啊,三衡是我爹为我亲取,我可不敢乱改。老爷子,您见多识广,理应知道谣言能传得有多离谱。”她很无辜地摊手笑道。
    老爷子捋须打量她一会儿,不答反道:“卧秋贤侄,你真是厉害,传闻宫中寻民间三王多时,二王已入宫成为宫廷画师,如今只剩杜三衡……”
    “宫中要你?”阮卧秋讶道,眯起没有焦距的眸转向她。“为何你不入宫?”
    “为何杜某要入宫呢?”她笑道。
    “宫中既有圣旨,你怎能不从?”他语气有点恼怒了。
    她失笑:“阮爷,您又不是不知道伴君如伴虎,若是哪天一不小心惹到皇帝老爷,杜某的头可不能掉了再接回去啊。”
    “杜画师有长才,却不懂得贡献朝廷。若人人都像你一般,迟早出事!”他咬牙道,心中对她愈来愈恼。
    “阮爷,您看得太严重啦,杜某只是小小一名画师,进了宫也不过是个宫廷画师,能有什么贡献?不就画画图而已,莫说朝史上不会留名,你想想宫中画师全是男子,要一块作画,闹出什么乱子,我多可怜啊。”
    哼,她把宫中朝官都当是淫贼吗?顾及身边有世伯在场,不想损及她的颜面,只得隐忍不发。他伸出手,凤春立刻扶住他,将他带回椅前坐下。
    杜三衡目不转睛地看著他俩的举动,连句话都不用说就能配合得这么好,难怪二郎坚信阮卧秋的爱妾非凤春莫属。
    她将视线收回,转到那老爷子的脸上,却发现那老爷子正暗自不动声色地打量著那眼瞎的阮卧秋。
    突然间,那老爷子像察觉她正在看自己,将视线对上她的,呵呵笑了两声:
    “杜画师,你年纪轻轻就已被世人封为画王之一,想来前途不可限量。老夫今天特地带了一样东西来,想请杜画师验明是否是真品?”
    杜三衡闻言,这才注意到厅内有八面屏风……哎啊,那不是──
    老爷子差人搬过来,随即命人退下,防人似的再看凤春一眼。凤春附在阮卧秋耳畔低语几句,后者点头,道:
    “既然田世伯要验画,你先下去,晚点再过来。”
    等凤春离去后,杜三衡面带微笑上前,见那老爷子得意扬扬掀了画布──
    “这是老夫两年前高价购得的仕女图屏风。杜画师,你看,这可是真品吗?”
    她微微倾身,盯著油画中细致的建筑物。数名女子神色自然在大门前闲聊,犹若真人,其色彩鲜明,阴阳对比极具立体,画面的深浅也依著西洋的透视画法而十分真实。
    即使闭著眼,她也能勾勒出每一细微处的画法。睹画思人,真的好怀念哪……
    “杜画师?”
    她依依不舍地拉回视线,瞧见田老爷正兴致勃勃地注视她,而他身后坐在椅上的阮卧秋则仔细聆听厅内的一切变化。
    她的视线往上移,看著上方那“浩然正气”的匾额半天,然后面不改色笑道:
    “这确实是杜某的画,老爷子可没收藏错了。”
    “杜画师,这是你十八岁时的画?”阮卧秋出声,显然之前田老爷告诉他画的内容以及收购的时间。
    她掀唇,漾笑更深。“是啊,阮爷,杜某很有可能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呢。”哎啊哎啊,她没看错,他的颜面开始泛起青了,好容易就被激怒啊。这么讨厌她吗?
    “杜画师,锋芒毕露只会招来灾祸。”
    “杜某只知有几分实力就一定要说几分话,要不,谁来请我作画呢?”她转向老爷子,笑道:“杜三衡之名绝非这两年流传,杜某三岁开始学画至今,鲜少主动为人画肖像,自然容易让人造谣,说我是个三十开外的男子……”她从腰间取出一枚印章。“老爷子,你可仔细比对这印章有无问题?”
    那田老爷求之不得,立刻小心接过印章,眯著老眼开始对起屏风角落的印鉴。
    杜三衡闲著无聊,朝阮卧秋走去。他一听她的脚步接近,脸色遽沉,她见状,心里却乐得很,低声笑问:
    “阮爷,你是怀疑杜某并非画师,请人来验明正身吗?”
    “既然决定请杜画师作画,阮某自然不会怀疑你的身分。”他压抑道,鼻间又是她身子的香味,这女人,到底离他有多近?知不知羞啊!
    “也是。”她笑道:“二郎来请我时,我刚在画上补色,你要不要闻闻看?我十指还来不及清洗呢。”
    阮卧秋还来不及拒绝,就闻到一股极淡的呛鼻味,正是早上她作画时常闻到的。她……将十指摆在他的鼻前?
    他皱眉,脸庞微微撇开,那股味儿仍紧随不舍,不由得薄怒道:
    “杜画师,你是个姑娘家,理当自重。”
    “阮爷请放心。杜某知道您一向与我不对盘,我不会对你毛手毛脚的。”
    “毛手毛脚?”这种话她也说得出口?要不要脸啊!
    “阮爷,你又不是我会喜欢的男子,我何必对你毛手毛脚损害自己的名节呢?”
    那语气里的轻浮,让他咬牙切齿:“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见他气得好像快要爆炸,却碍于有长辈在场……回头看那田老爷还乐不可支地对著印鉴,好像一打算肯定她的身分,她就得自动跳到田府去作画似的。她扬了扬眉,倾身附在他耳边说道:
    “阮爷,你要将我让人吗?”
    他心头一跳,没想到她会靠得这么贴近,连话都轻声细语到亲密的地步,直觉挥手相向,她头一侧,避开了。
    “你吓到我了,阮爷。”她笑。
    “你在胡搞什么?”他咬牙,削瘦的脸庞染上一股红晕,不知是不是被气的。
    “我哪有!”她低喊冤枉:“杜某只是问你,是不是要将我让人?”
    “让什么人?”她是他的谁?谈什么让不让?
    “我瞧你世伯热中得很,我很怕他向你讨人回去为他作画啊。”
    阮卧秋闻言,微微错愕。
    “我这人呢,很少帮人画肖像的。要画,起码也得像阮爷一般俊秀赛潘安才成,否则杜某天天面对,那可痛苦了!”
    “油嘴滑舌!”他暗骂。
    “我只是想让阮爷明白,我可无意被让啊。”
    “你别靠这么近。”令人心烦意乱的!
    “是是是……啊,对了,阮爷,我的颜料不足了,不知道是要请您府邸的人帮我买呢,还是我自个儿去买?”
    “颜料?”
    “是,紫粉三钱,片子粉五钱,绿土也三钱……”
    那是什么东西?阮卧秋抿紧嘴,听她叫声“忘了”,好像从袖间掏出纸张继续念给他听。这女人!明知他根本算是门外汉,岂会懂这些玩意?分明故意玩他!仗他眼瞎好欺负吗?愈想愈恼,不由得愤愤拂袖。
    “哎啊。”她记下的颜料纸给抛了出去。弯身欲捡,袖衫才下小心擦过他的脸庞,他仿佛受到惊吓,怒极起身。
    起身之际,推撞到她,她没站稳,撞倒桌上瓷杯,“锵”地一声,杯落立碎。杜三衡眼明脚快地跳离原地,他却听到破碎的声音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好贤侄,出了什么事?”田老爷终于发现不对劲。
    “没事没事。”杜三衡暗拍胸,嘴里喊道:“田老爷,可验明了?”大眼忍不住觑著阮卧秋。他紧皱著眉头,不发一语。
    “验明了验明了,果然是杜三衡。杜画师,不知道你──”
    她连忙取回印章,小心收起,又笑:“既然验明了,阮爷也可放心。欸,我去找凤春来收拾,免得阮爷眼瞎,一下小心受了伤,那杜某可就罪过了。”逃之夭夭,逃之夭夭去!再留下会死人的。
    “你!”阮卧秋终于回神,眯眼瞪往她的方向。听她足音一如往昔,应是没有受到波及,同时听见田世伯赶紧拉过画布盖住屏风,像随时怕人多看一眼似的。
    杜三衡的画真犹如珍宝?
    “世侄,这杜画师……”田老爷笑呵呵的。
    尚未说完,阮卧秋就已客气打断:
    “田世伯,杜画师已与小侄签定契约,直至画完才能离府,要让人也得等她画完,到那时世伯要怎请她,那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田老爷闻言,不气反而笑道:
    “你说话还是一样不知掩饰。这杜画师确实是个人才,宫中太多画师,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对皇帝老爷都没差别,她若留在民间,倒是好事一桩。对了,世侄,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子,怎么没见著她?”
    “冬故还是个丫头,不出闺房已有数年。”连他,也几乎没再见这小妹子了。
    “真是个守本份的小姑娘,你爹教出两个好孩子啊。”笑眯眯的眼细细打量著他。“世侄,你这双眼……”
    “没救了。”
    “可老夫觉得你跟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跟这杜画师不对盘了点。她既有才华,你就忍著点吧,反正也忍不了多久她便可离开了。”
    阮卧秋应了一声,算是听进他的话。
    “还好你眼不能见物啊……”
    极其细微的自喃仍一字不漏地让他听见,他心里虽不快,仍维持对长辈的尊重,问道:“田世伯,此话怎讲?”
    “啊,老夫是说、是说,杜画师她……”
    “是指杜画师的长相吗?”他想起二郎的形容,冷声道:“有才者多无貌,田世伯不必大惊小怪。”心里有些下悦。
    “啊,是是是,杜画师的长相还是最好别形容,免得吓坏贤侄。”像是察觉措辞似乎过于毒辣,又补充:“不过她的头发倒是像丝绸般又滑又美,发尾还沾了许多奇怪的颜色呢。”
    黑发如丝绸吗?脑中不由自主为她的长相再添一笔。铜铃眼塌鼻厚嘴,再加一头美丽的长发,发尾常沾著五颜六色的颜料……
    一定是边画边沾上那些颜料,原来这么轻浮的女人也有迷糊的时候……思及此,仿佛抓到了她的把柄,原本火大的心情竟然浮起淡淡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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