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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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好小子!还想跟我牛啊!他不会是想听你讲《红楼梦》吧?”“这倒不是,只是他让我转告您,明天上午他来登门拜访您。”“屁话,他跟我一没亲二没故的,他为什么来拜访我?再说了,人家是大团长,咱是土老帽,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这能碰到一块吗?”“爸,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人家好心好意地要来见您,您不愿意见也就算了,干吗说这些让人寒心的话?这难道也是你们梨园行的规矩吗?别人不说,就是伯父听了,都会不舒服的。你说是吧,伯父?”见水新一笑,碧月躲在父亲身后挤眼弄眉地树起大拇指,于是又转向鲍福,“爸,您就不怕这些话要是传扬出去,您在梨园行的美名就会毁于一旦?”“臭小子,别跟我玩儿花的,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反正我说什么您都不会相信,碧月在这儿呢,您去问她好了!”“您儿子的话您都不信,更何况……”碧月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不应该用这样的说话方式为自己解脱,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将羞红的脸埋在父亲的腰背上。所幸的是,父亲不仅没有责怪她,还似乎想对她做些安抚。“我终于明白了,你们俩今儿来晚了,怕挨打,却合起手来糊弄我。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一张名片,却骗我说郭团长要拜访我。你臭小子想跟我玩儿这种鬼把戏,你还嫩的很。既然被我看破了,看我不把你揍扁才怪呢。”鲍福说着,故意装出一副要动武的架势。碧月这会子因为埋头躲羞而没有看清鲍福的真正表情,还以为他真正要动手打儿子呢,她心里一急,“忽”地从父亲的背后闪出来:“叔叔别动手,他说的都是真的。”鲍福笑了:“我知道,俺侄女是不会骗我的,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说的全是真的,一点儿都没骗您,今儿小圣哥哥参加演员选拔赛,唱的是京剧,得的是第一名。您没见当时的情景,可震啦!县里来的人都看傻了,在场的人都说他唱得跟真的似的;郭团长还说什么来着?哦,对了,他说:‘将门出虎子。’他明儿上午一定来拜访您。”“我说侄女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要说他的作文考了个第一,我绝对相信,说他演唱得了第一,打死我都不会相信,我问你,他拿什么东西得第一?”一直沉默寡言的冯水新实在沉默不下去了,他挪动了一下身子,严肃地告诫女儿:“月儿,可不许跟叔叔开玩笑。”“我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碧月更加严肃起来。“小圣,好孩子,告诉伯伯,这是真的吗?”冯水新带着怀疑的目光问。“是真的,伯父。”学智认真地回答。“这下伯伯也让你们给整糊涂了,好孩子,你说你考了个第一,可是你是怎么学的戏?”“偷着学呗!”学智笑道。“放屁,你整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混,你能偷的了吗?”鲍福责难道。冯水新一看这爷儿俩开始转入正题,又不说话了。尽管不说话,但他此时的神经比任何时候都敏感。“过去你学胡琴,曾躲在地窖里两年,不是也没有被人发现吗?”儿子反问父亲。“是这样。可是你并没有钻过地窖呀!这个我还不清楚吗?”父亲说。“这您就不懂了!其实偷学的方法很多,您那种方法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别绕弯子,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偷学的?再说我对京剧是一窍不通,你又能去偷谁的呢?总不会是偷的冯紫寅老先生的吧?”学智笑道:“当然不是。”他正要往下说,院外有敲门声,打开看时,进来的是汪清贤。这下气氛全变了。冯水新连一声招呼都不打,拉起女儿就往外走。鲍福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留是留不住的,只好随他而去。汪清贤跟在碧月的屁股后面,像是在跟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碧月也刚回来吧?”冯水新把她拉得紧紧的,头都不容她回。鲍福非常纳闷:今天的古怪事儿怎么都让我给碰上了?刚才的事儿弄得我简直晕头转向,现在又来了一个汪清贤,手里还拎着两袋糖块。他来干什么?不会是走错门吧?如果不是记忆有错,恐怕这小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迈进我的门槛!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人家来了,咱就得热情接待。于是他说:“伙计,请坐,你大概还没吃饭吧,要不咱哥俩边吃边谈。”“不必啦,伙计,我已经吃过了。”汪清贤一点儿不自在的样子都没有。学智当然知道汪清贤为何事而来,但不希望他这么做,见他坐下,忙为他斟了一杯茶水。汪清贤含笑致谢。“你黑灯瞎火地跑来,肯定有要紧的事儿要告诉我吧?快说说,需要我做什么?”“你老兄真不够交情,我没事儿就不能过来坐坐?你不会这么着急就赶我走吧?”“说哪里话?”鲍福立即醒悟到这一军算是被对手将准了,因此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但很快便以笑掩之。稍作停顿,他又没话找话起来:“小圣是你的学生,很不懂事,该管的时候你还得管。”“伙计,这话你又说错了。今儿下午的两件事都跟学智有关,我如果不来见见你,怕是一夜都睡不好觉啊!”“有那么严重吗?老兄,你可别吓唬我!我这人胆儿小。”鲍福虽然在开玩笑,但心里的确有些受惊,他无法猜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明明看见对方在友善地跟他谈话,却愣是不敢往好事儿上猜。“第一件事儿,如果不是学智,这会儿咱们怕是见不到社社了……他早就在井里喂蛤蟆了;第二件,学智这次戏曲选拔赛给咱学校争了光,我得向你祝贺一下吧。”第一件事他听懂了,孩子掉到了井里,后来被小圣救了出来,看来已经没事儿了,因此他也应该放心了。按说他最关心的应该是第二件事儿,这毕竟是一件人人都羡慕的大喜事嘛。然而他最不想谈的还是第二件事儿,因为他确实谈不出来,到目前为止他都不知道小圣参赛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他历来做事都喜欢先入为主,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却成了名副其实的局外人。他的自尊心很强,他决不能让这位同僚在看他的任何笑话。因此他最终还是选择第一个话题,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啥事儿都没有比孩子的健康更重要。这种想法本来没错,可是汪清贤的意思还是想听听他在第二个话题上的高见,不管咋说,他们俩还是因为唱戏走到一起的嘛,只有谈到艺术,他们俩才可能有一点儿共同的语言。可是他发现他的这位同仁绕来绕去总回避他们之间最应该谈论的话题,于是他不得不猜想人家一定有别的想法。他本来就意识到他们之间任何时候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而这次来也只不过是履行一下“人到礼不差”的义务罢了,因此瞅个机会,起身告辞。送走了汪清贤,鲍福又问了儿子一些话,然后吃饭,饭后各自睡觉。鲍福这一夜怎么也睡不着。明天人家郭团长要亲自登门,并且指名道姓地要请教我京剧上的问题。可我在京剧上确实一窍不通啊,我拿什么本事去应对人家?他思前想后,觉得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过不去的坎儿。第二天一大早,他急急忙忙把两个人请到家里,不等两人相问,他就张罗道:“今儿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帮我招待一个人,这个人今儿初次登门,于公于私都少不了二位。”黄组长和昭阗异口同声地问:“招待谁呀?”“县文工团的郭团长。”两人同时瞪大眼睛。“首先我得声明:我本人有事儿不能参加,你们一定要让客人吃好喝好,千万别想着给我省酒省饭。我提前谢过了!”“客人初次登门,主人就要缺席,这恐怕不大礼貌吧?”黄组长首先提出问题。“怕不大礼貌,这才请你们二位来代劳呀!”“鲍福,你的事儿能不能推一下?”昭阗也觉得这件事儿不大合适。“推不了。”二位本来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但一看到鲍福面有难色,也只好作罢。
第二十四章
这世间的事儿就是这么扑朔迷离,有时候你明明看着前面是一条明晃晃的道儿,可走过去才知道那不过一条溢满污水的壕沟。远的不说,就说今儿个的宴席吧,鲍福准备的是何等的丰盛,而坐陪的两位高朋又是何等的荣耀,如果将鲍福临阵逃避的事儿抛开不谈,那这场宴会真可谓十全十美了。可是昭阗却没有那样乐观,不仅不乐观,还落得一天的不高兴,为什么会这样呢?在昭阗看来,在这场宴席上,自己无论是多么的风光,多么的被村里人羡慕,其结果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好事儿被人家占了,好运被人家抢了,人情让人家落了,到头来自己什么也没得到。这种念头像火苗一样,从他迎来客人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燃烧,不仅没有因为后来的酒足饭饱而熄灭,反而愈烧愈旺。学校又恢复了几天前的老样子。零乱的办公室里,除了几个年轻的教室正围拢着老爷子说笑外,其余的同事们多半在各自的位置上打瞌睡。阴暗的墙角里,汪清贤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扶着大腿,像念咒似的在养神。年轻的教师们一看昭阗进来,立即像一群偷食的麻雀一样惊得四处逃散。昭阗早就告诫过他们,别有事儿没事儿地都跟老爷子胡咧咧,他说话太不着边际,惹出笑话来大家都不好看。可这群年轻人就是不听,一背了昭阗的面就寻老爷子穷开心。看到同事们一个个离他而去,老汉感到一阵阵孤独。他忽然发现有一只苍蝇正在办公桌上蠕动,他两手用力一合,“啪”地一声,苍蝇被关在手掌心里。打瞌睡的教师们纷纷睁开眼睛,一齐朝声源方向望去,很快他们又合上眼睛。老汉小心翼翼地分开两掌,意欲观察一下那苍蝇的生存状况。谁知那苍蝇看到一丝缝隙,迅速飞了出来。不过,它经过一惊一撞,毕竟大伤元气,还没等飞高,就从空中跌落下来。这下可喜坏了老汉。他把它摁住,然后掐掉它的翅膀,看着它在桌上爬。还没等它爬上几步,他再次把它摁住,又掐掉它一条腿,然后让它继续爬。就这样,循环往复,直至苍蝇动弹不得,他才足幸而止。这一幕全被昭阗看在眼里,昭阗恶心透了。这老爷子也真是的,刚来的时候,多么老实的一个人啊!你问他什么他都不愿意多说,仅仅过了一个多月,才到县上开了一次会,回来以后情况就大变样了……话也多了,见识也长了。可他究竟都学了些什么玩意儿?说出来真怕您笑掉大牙。再好的话只要到了他老人家口里非走样不可。不妨举两个例子。一般说来,乡下人进一次城不容易。西成老汉只是年轻闯关东时从城边上走过几次,几十年了,他何曾知道县城又变成了啥模样!他从城里开会回来,同事们自然要问他在街上都看见过哪些稀罕事儿,你猜,他怎么回答?他说:“别提啦,白天开会,夜里看电影,哪有机会到街上逛悠?不瞒大家说,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在喷雾器(扩音器)上讲话,你别说,那又粗又长的鸟玩意儿还真管用,就是小声吹一口气,也跟放屁一样响;夜里,一气弄他娘的两三场,真过瘾!有《海霞》,《女理发师》,还有《五朵金花》……”又有人问他吃的咋样,他回答:“我一直都弄不明白,那东西明明叫香糖(香肠),为啥吃起来是咸的?”一天,公社教育组的一位年青女同志到学校检查指导工作。老汉在说话中得知,女同志的父亲曾是他的一位老相好。女同志一听说面前的这位老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