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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部分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1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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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师府的正厅早已经满当当无处立足,连临时应急在庭院中搭起的防雪席棚下,也站满了衣饰华贵的宾客。贵人们挤挤挨挨地走动着相互寒暄,却都只是高声谈笑着老天有眼、雪兆丰年之类的万能话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舒畅之极的轰然大笑。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谈论邦国大事,尽都在闲扯,却无不兴味盎然。秦人管这种闲扯叫“谝闲传”,是窝冬时节亲朋邻里相聚时消磨寒天的传统功夫。但这些华贵的宾客们高车骏马冒雪而来,却不是为了在这里谝闲传来的,他们显然在等待什么,却是谁也不说,只管高兴。
    冬日苦短,看看暮色已经降临,暴雪虽然小了,可雪花还是纷纷扬扬地飘舞着,寒气袭来,已经有人开始跺脚了。这时候,华贵的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喧哗谈笑在不知不觉间凝固了。
    “哎,怪也!我等没吃没喝,在这里磨叨了一天?”有人惊讶了。
    “对呀,老太师该出来说几句了。”有人恍然醒悟过来。
    “然也,冠带如云,还不是要老太师定夺一番?”
    “是也是也,老太师为何还不出来?”
    议论纷纷中,有老人大声咳嗽起来。一声方落,引来满庭院一片喀喀之声,有几个白发老人被猛烈的咳嗽憋得满脸通红,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起来,抹鼻涕擦涎水忙个不停。华贵的宾客们在整日亢奋中原是不觉,一旦亢奋平息,那随着一整天喋喋不休的谈笑侵入体内的冰雪风寒之气骤然发作出来,使这些久不任事的勋贵们大是难堪,在庭院席棚下纷纷蹲坐,自顾喘息不暇了。
    “老太师会见诸位大人!”偏在乱纷纷之际,家老走出正厅高高喊了一嗓子。
    华贵的宾客们突然来了精神,一齐站了起来,殷殷望着正厅通向寝室的那一道拱形门。
    一声苍老的咳嗽,白发苍苍的老太师甘龙颤巍巍走出了隔门。他扶着一支桑木杖,身着一领没有漂染的本色麻布袍,一头白发披散,头上没有玉冠,腰间没有锦带,活似一个乡间老翁,与盈厅满室的华贵宾客相比,老甘龙寒酸得秃鸡入了鹤群一般。但就是如此一个老人,当他穿过厅堂,走到廊下,目光缓缓扫过正厅,扫过庭院时,华贵的宾客们却都羞愧地低下了头,避开了他那呆滞尖利的目光。
    “老太师,我等都,都想听听,你的高见。”太庙令杜挚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哼哼。”老甘龙冷冷笑了一声,“老夫唯国君马首是瞻,何来高见?尔等都是老于国政了,邦国大事要在朝堂商议,懂么?”说完,径自颤巍巍转身,谁也不搭理地回去了。满室勋贵大是尴尬,你看我我看你,一脸大惑不解。新任客卿赵良极是聪敏,略一思忖恍然透亮,高声道:“诸位大人请回,天气冷得紧也。”说完径自回身走了。
    “回去回去。”杜挚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粗声大气道,“也是,只能做,不能说也。”
    勋贵们这才活泛过来,纷纷抬头望天:“走吧走吧,冷冻时天,回家窝着去。”不咸不淡地相互议论着,各自匆匆去了,连三三两两的同路都没有,与来时的成群联袂高声谈笑大相径庭。片刻之间,太师府门可罗雀,又恢复了清冷的光景。
    当家老走进书房禀报时,老甘龙正偎着燎炉,用一柄长长的小铁铲翻动着红红的木炭,仿佛要看透木炭火一般。听完家老禀报,他那沟壑纵横的脸只是抽搐了几下:“家老,叫甘成来。记住,太师府从今日起,不见任何客人。”家老恭敬点头:“晓得了。”匆匆去了。
    片刻之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进了甘龙书房。他是老甘龙的长子甘成,也是一领麻布袍,朴实得像个村夫,唯独那炯炯发亮的目光,那赳赳生风的步态,自然透露出一种精明强悍。老甘龙有三个儿子,次子甘砜与三子甘兖都早早在国府做了相当于下大夫的实权吏员。唯独这最有资格做官的长子甘成,却一直是白身布衣,在家闲居,而且极少与人来往。除了过从甚密的几个门生故吏,朝中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老甘龙有这个长子。但是,恰恰是这个白身布衣的儿子,才是老甘龙真正的血肉肱股,才是支撑甘氏部族的栋梁。老甘龙被完全湮没的二十三年中,所有的密谋都是通过这个貌似木讷的甘成实施的。没有甘成,甘龙当初便不可能制造太子杀人事件,也不可能知道公孙贾的真相,更不可能与他共谋密联世族力量从而促成车裂商鞅。甘成是老甘龙的秘密利器,是斡旋秦国政局的主轴。现下车裂了商鞅,秦国正当十字路口,老甘龙又要使出他的秘密利器了。
    拨旺了燎炉木炭,啜吸着浓稠的米酒,父子从天黑一直密谈到东方发白。
    半个月后,封堵道路的大雪还没有完全消融,一辆牛车出了咸阳北门,咯吱咯吱地上了北阪,冒着呼啸的寒风驶进了北方的山地。
    赶车的两个人一身红袍,一口大梁官话,任谁看也是魏国商人。他们不急不慌地在冰雪地里蠕动着,每遇村庄便用药材换取兽皮,偶尔也在哪个山村歇息两天,与猎户、农夫、药人尽兴地谝着闲传。如此这般走走停停,连过年都在路上晃悠,待到雪消冰开杨柳新绿的三月初,这辆牛车终于来到了陇西地带的山林河谷。这一日,牛车翻过一座高山,一片苍黄的林木,一片凌乱的帐篷赫然显现在眼前。
    “甘兄,义渠国么?”年青商人指着树林帐篷,兴奋地喊了出来。
    “何有甘兄?谨细些了。”四十多岁的红衣商人老成持重地斥责了一声。
    “一高兴忘记了,掌嘴!”年青商人嬉笑着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高兴事在后头,急甚来?先歇口气儿,听我说说义渠国的底细。”
    “早该说了!害我做了一路闷葫芦,憋气!”年轻人一边高声大气地嚷着,一边利落地从牛车上取出一块干肉与一只酒囊走了过来。中年商人接过酒囊拔开塞子,咕咚咚大喝了一气,大袖沾沾嘴角,长长地喘了口粗气,便指着河谷密林中的帐篷,缓缓说了起来……
    义渠,一个古老的部族。商末周初的时候,义渠是西戎中有数的大部族,也是少数几个以“国”自称的强大部族。那时候,义渠的活动区域在漠北草原,是个完全游牧的草原部族。义渠人剽悍善战,占据着漠北最好的河谷草原。到了西周末年,周幽王失政乱国,要废黜太子宜臼。申侯(申国国君)是太子舅父,便秘密联络西戎发兵保护太子。西戎本来就对中原敬慕垂涎不已,黄发、红发、义渠、犬丘等八个最大的部族联合组成了八万骑兵攻进了镐京,号称“八戎靖国”。八戎骑兵本打算为中原王室建立一个大功,从新天子手里得到一个封爵、一片边缘草场就满足了。及至攻进镐京,发现王室军队竟不堪一击,中原诸侯也无人敢于应战,八戎野心大为膨胀,杀死了周幽王,将王室洗劫一空,又大火焚毁了镐京。其中义渠骑兵杀戮最烈,被周人呼为“牛魔义渠”。太子宜臼发愤雪耻,秘密跋涉到陇西请求秦人发兵靖难。秦部族举族秘密东进,五万骑兵与八戎八万骑兵展开了血战,将八戎骑兵杀得尸横遍野。从此,八戎与秦人结下了血海深仇。尤其这义渠部族,死伤最多,两万精壮只逃回了五千,仇恨最大。
    两百多年后,东周衰弱,西戎各族又开始杀进中原。南边的山夷、东边的东夷、北边的诸胡、西边的戎狄,四面喊杀蚕食,汪洋大海般包围了中原。义渠最为强悍,竟一路烧杀到了黄河南岸,占了两三百里大的一片荒原,宣布称“王”,要将这里作为建立“义渠国”的根基。这时,齐桓公联合诸侯,尊王攘夷,九次联合中原诸侯,对入侵中原的夷狄展开了大战。义渠部族西撤时,被刚刚即位的秦穆公率领秦军堵住了退路。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义渠一族被杀得只剩下两三万人突围逃窜。义渠部族便又一次和秦人结下了血海深仇。
    后来,中原争霸,秦穆公却全力平定西方戎狄。大大小小一百多个戎狄部族,全部被秦军打败,变成了秦国的附庸诸侯。也就是说,戎狄臣服秦国,缴纳贡赋,但依然自治。秦穆公唯独对义渠国恨之入骨,将义渠精壮三万人全部迁徙到秦国腹地,罚做奴隶民户,将其余老幼女人则全部驱赶到阴山以北的荒漠地带去了。义渠部族对秦人又记下了一笔血仇。
    秦穆公之后,秦国四代衰弱,义渠部族又顽强地杀了回来,占据了泾水上游的河谷草原。直到秦献公即位,秦国整军经武,要先除义渠这个眼中钉,而后再对魏国开战。打了几次,义渠都败了,但却逃得极快,始终未伤元气。秦军一退,义渠立即卷土重来,气得秦献公哭笑不得。此时,年青的上大夫甘龙提出了“安抚义渠,以定后方”的谋略,又慨然请命,只身前赴义渠和谈。历经三月,甘龙与义渠首领达成了“义渠称臣,秦国罢兵”的血契。秦国后方安定了,义渠也获得了休养生息。
    当时,义渠占据的只有泾水上游的河谷草原。可是在秦献公无暇西顾的二十多年间,义渠又趁机占据了漆水河谷与岐山、梁山一带的山地草原,变成了半农半牧的大部族。秦孝公与商鞅二十多年间忙于变法,只要西部戎狄不生叛乱,也不会去触动他们。如此这般,义渠国安定地繁衍了五十多年,已经变成了一个富庶强盛的部族。
    “我说也。”年轻人一笑,“老哥哥成算在胸,原是老伯于义渠有再生之恩,好!”
    “虽说如此,还是不能大意。”中年人凝望着河谷密林中的缕缕烟柱,“戎狄凶顽,只是可用之利器罢了,不能与他认真。好了,走。”
    牛车嘎吱嘎吱地下了山坡,顺着小道走向林中。只见河谷两岸的山坡上大火熊熊,围着山火的大群赤膊男女挥舞着手中的木耒铁耜欢呼雀跃,嬉闹一片。山火一熄,欢呼的人群立即扑进还冒着火星的草木灰中,挥舞着木耒铁耜猛力挖翻热土,又是一阵呼喝喧闹。中年人低声告诉年青同伴:义渠部族认定牛是自己的祖先,是神灵,不能用牛拉车耕田,更不能宰杀,只能骑着牛打仗,拓荒种田都是人力。
    “怪诞!”年轻人轻蔑地摇摇头,冷笑一声。
    “别乱说。到了,看。”
    前方的河谷树林已经是枯叶萧疏,一片大瓦房显露出来。房前空场上飘着一面黑色的大纛旗,依稀可见旗面绣着一头狰狞的牛头人身像。两人在林外停下牛车,徒步向瓦房走来。
    突然,林中“哞”的一声低沉的牛吼,有人高声喝道:“牛,生身父母!”
    “人,牛身灵性!”中年人奋力回答。
    林中小道走出一名壮汉,身穿筒状的兽皮长袍,粗声大气问:“秦人么?”
    “正是。”
    “要做甚来?”
    “要见大牛首,特急公事。”
    “啊,懂了,是否甘、杜二位公子?”兽皮长袍者审视一番,显然是个知情头领。
    “正是,在下甘成。”中年人一指同伴,“这位乃公子杜通。我等见过将军。”
    “将军算个甚来?我是二牛!”兽皮长袍者认真纠正着自己的官号,又向树林外一瞥,脸黑了下来,“你,敢用牛神爷拉这烂车?”
    “二牛大人,”甘成拱手答道,“这是头神牛,它自己非要拉着车来见大牛首。”
    “噢?车里可是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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