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2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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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越国都无心占领,而将长城修筑在盐碱滩之南,楚国灭越后承袭了越国北境,无心派兵向北推进。齐威王初期,本想占据这块茫茫芦苇滩作为向南推进的根基,后来却觉得揽在手里反倒惹事,便将齐长城修筑在可耕田的南部边缘。于是,这片一望无际的茫茫盐碱地便成为楚齐两国的一片无人缓冲区,倒也乐于为双方所接受。
苏秦的五国使团已经有了两千多随行军马,连同辎重车队与文吏随员,足足有三千人。按照魏无忌的调遣,从郢都乘楚国舟师的十艘大战船,从淮水顺流东下,穿过洪泽下船乘马,兼程北上,再从齐国境内的高密城西渡潍水,直达临淄。一路顺利,第六日可到齐国境内。然赶到潍水岸边,所有人都茫然无措了。
寻常清澈的潍水,变成了一条恶浪汹涌的浑浊泥流。岸边良田统统被淹没在齐腰深的泥水里,河边的官道也被浸成了踩不得人马的软根路。遥望西岸,黄蒙蒙无边无际,莫说无船,纵然有船,这汹涌澎湃的泥水与西岸无边无际的浅水烂泥,又如何能过?
“噢呀呀,洪水如此厉害,有船也不行!”黄歇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狗贼子!一定是秦国使坏!”赵胜恶狠狠骂了一句。
“武安君,我看只有绕道了。”魏无忌看看苏秦,又看看茫茫泥流,“选十匹快马,武安君先行。路上若不出事,半个月可到临淄。”
“其余人马?”荆燕急问。
“原地守候,能走再走。”
黄歇、赵胜都没有说话,显然也认为这是唯一的选择了。赵胜少年心性,见苏秦没有异议,便急匆匆道:“选马的事交给我,我有现成的五匹胡马,保你一日六百里!”
“且慢。”苏秦摇摇手,“绕道之烦之险,在郢都已经议过……没有办法,只有泅渡。”
“噢呀噢呀,泅渡?笑话!太险了!”黄歇连连摆手,脸都白了。
赵胜锐声道:“武安君,如何泅渡?你会水么?”
荆燕黑着脸:“万万不能!万一出事,我无颜回老燕山了。”
只有魏无忌沉默着,见苏秦望着他,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道:“武安君一身系天下安危。谚云水火无情……”
“诸位休要再说了。”苏秦冷静果断,“齐王时时有不测之危,秦国也意图拉过齐王。岂能耽延半月一月?合纵成败,在此一举。行百里半九十,岂能功败垂成?”看看几个人的沉重犹疑,苏秦慨然一叹,“生死何足论,唯愿死得其所也!我带荆燕泅渡,三位公子绕道,其余人马原地守候。”
话音一落,几个人“轰”一下嚷嚷起来,黄歇声音最响:“噢呀,泅渡就泅渡!为何我就不算?有比我水性更好的了?”赵胜更是面红耳赤:“武安君大谬,瞧不起我赵胜么?赵国剑士有丢下正主儿不管的么?大谬大谬!”魏无忌摆摆手,庄重地对苏秦一拱手道:“武安君之言气壮山河,泅渡便是。只是,武安君命无忌掌军行止,须得听我分派,不能乱了军法。”
苏秦点头:“也好,公子分派。”
魏无忌转身肃然道:“诸位听我将令:公子黄歇,在楚国子弟中挑选三十名水中好手,随侍武安君两侧,专司保护;公子赵胜,遴选十匹上等骏马,带二十名骑士牵马泅渡;将军荆燕,率领军马留守东岸;我魏无忌,带领二十名壮士保护一应文箱泅渡。若无异议,立即分头准备,半个时辰后泅渡!”
“我有异议!”荆燕慷慨激昂,“要我留下,荆燕立即自刎!我不能离开武安君,燕国壮士也不能离开武安君,就是这话!”说着锵然拔剑,明晃晃的剑锋已搭在了脖子上。
全场愕然。苏秦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原是他从安危考虑,不想教三个栋梁人物涉险,将燕国壮士看作自己老根,才首点荆燕跟随,如今魏无忌却将自己的安排颠倒了过来,荆燕又是如此激烈,委实难以处置。
默然良久,魏无忌轻轻一叹:“将军放下剑,无忌留守便了。”
荆燕缓缓撤剑,却惊讶地看着魏无忌,心中有些茫然。在他看来,赵胜最年青,该当留守才是,如何魏无忌要自己留下?他可是行军总管啊,可转念一想,以赵胜的少年气盛,又如何肯放弃英雄举动?方才他还说苏秦瞧不起他,争执起来,魏无忌又该当如何?想想,荆燕深深一躬道:“多谢公子成全,荆燕永世不忘公子。”
魏无忌哈哈大笑道:“哪里话来?我随后设法赶来便是,也许,就是我留守合适。诸位,开始准备!”
三个人都匆匆去了,苏秦对魏无忌慨然一拱道:“公子屈己容人,真乃全局之才。苏秦先行一步,定设法早日接回公子。”魏无忌笑道:“不劳先生费心,走!我帮先生准备。”
最忙碌的要算黄歇。他将三百名楚国骑士与全部随员集中起来,登上轺车高呼:“楚国壮士们,武安君为了天下安危,决意泅渡潍水!我黄歇也决意追随。我要问,谁是水中高手?谁愿共赴国难?左袒!”话音方落,人群轰然骚动,接着一片呼喊:“我是!”“我算一个!”“我等云梦泽子弟,全数都是!”呼喊声中,袒露的左臂齐刷刷举成了一片黝黑树林。
“好!楚国多义士,何愁楚不兴!”黄歇奋然高呼,“云梦泽子弟前出!”
楚国本是水乡,云梦泽渔民更是楚国腹地的泽国老民,几乎人人熟悉水性,是楚国水军的主要兵员地。从军成为骑士的云梦泽子弟,更是水陆两硬的渔民精华。他们在左袒的同时,已经迅速地剥掉了全部甲胄,只留得贴身短褂,听得黄歇呼唤,云梦泽子弟呼啸一声大步前出,站成了白花花的一排。
“噢呀……”黄歇骤然哽咽了,“诸位壮士人人赐爵一级!但有牺牲,加爵三级,还乡厚葬。”说罢深深一拜,跪倒在轺车辕上。
“云梦子弟,誓死报国!”一声呐喊,一片呼应,六十多名云梦泽子弟齐刷刷跪倒了。
黄歇跳下轺车道:“诸位请起,听我分派:水中斗杀力强者,站左;善泅而膂力弱者,站右。”队中一人高声道:“公子下令便了,我等在水中无有弱者!”黄歇道:“好!左队三十人护持武安君,十人前游开路,八人断后,十人居中两侧护卫,两人驾扶武安君泅渡。”
“遵命!”左边三十人一声呼应。
“右队三十人,十人前行探水,十人辅助赵国壮士牵马,十人巡回救急。”
“遵命!”
“一刻准备,留言留物。一刻之后,全数列队下水!”
云梦泽子弟们散开了,黄歇稍事收拾了自己,又对留守随员交代了几件事务,便匆匆来找苏秦。一座小帐篷里,苏秦已经收拾妥当,魏无忌正在端详品评。黄歇却看得惊讶不止,但见苏秦紧束灰发,上身*,全身唯有一件紧身布包着下身。紫铜色的肌肉结实饱满,却又是伤痕累累。“噢呀武安君,如何恁多伤疤了?”苏秦尚未答话,赵胜急匆匆走了进来,魏无忌看着浑身雪白的黄歇与赵胜,不禁莞尔道:“*裸相对,便见精铁脆玉之别了。”
黄歇也笑了:“噢呀,你魏无忌难道还比武安君强了不成?”
赵胜也是惊叹不已:“呀!武安君并无征战,如何直与老军卒一般?”
“未经风霜,不成大器,信哉斯言矣!”魏无忌慨然一叹。
苏秦笑了:“公子们钟鸣鼎食,苏秦蓬蒿布衣,时也命也,如何比得?”
“噢呀。”黄歇恍然道,“秋令时节,水是冰凉,先生裸身,如何受得?”
“无妨无妨。”苏秦笑道,“我最耐寒,冰天雪地,也奈何不得我这裸身。”
此时,帐外号角齐鸣。四人连忙出帐,只见荆燕已经将泅渡队列整肃列阵,高声向魏无忌禀报:“泅渡阵式列成!敢请公子下令!”魏无忌转身向黄歇一拱,双手奉上令旗道:“水上之事,还是黄兄调遣妥当,魏无忌拜托了。”
黄歇肃然还礼:“大事临头,恭敬不如从命。”说罢大踏步跳上一辆轺车,令旗一劈高声下令:“探水斥候,先行入水——”
十名云梦泽子弟一声呼喊,呼啦啦越过泥滩,扑入茫茫黄水。遥遥望去,他们在河面上散开成一字排列,布满了大约一里宽的水面。渐渐地,他们的身影变成了小小黑点,出没在滚滚泥浪之间,渐渐地水天苍茫,什么也看不见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对岸传来悠扬粗重的螺号声。
“噢呀,三长两短。水底多险滩,水面多浮物,加倍小心!”黄歇转身看看苏秦,苏秦平静地点点头。黄歇转身高声发令:“公子赵胜,率赵国壮士牵马,先锋泅渡!云梦子弟十人游动救急!”令旗劈下,“出发——”
赵胜一声大喝,赵国二十名勇士分别牵着鞍辔齐全嘶鸣跳跃的十匹阴山战马,走进了滔滔大水。只见赵胜居中关照,每三人一马一个单元,两个赵国勇士一前一后牵马推马,一个云梦泽子弟左右游动救急。十个单元并排前进,河面不断传来萧萧马鸣与赵胜尖锐的呼喝之声。听得岸边人心惊肉跳。
半个时辰后,荆燕率领的八十名燕国骑士下水了。燕国派出的护卫骑士本是两个百人队,但反复遴选,会水的只有八十人,但在这汹涌泥水中泅渡,本领显然不如楚国子弟。荆燕毕竟不糊涂,不再坚持要燕国骑士全部泅渡,也不再坚持一定要亲自护卫苏秦泅渡,而是服从了黄歇命令,单独率领燕国骑士泅渡了。这是水性最弱的一阵,黄歇又特意加派了落选的楚国子弟四十名,连同原来的十名云梦泽子弟,共五十人与燕国骑士共同泅渡。饶是如此,茫茫河面也不断传来呛水、溺水的救急呼喊,带给岸边阵阵慌乱。
良久,西岸终于传来了又一阵螺号声。
此时暮色已经降临,黄歇有些犹疑:“武安君,明日再泅渡如何?”苏秦却没有丝毫犹豫,“不,点起火把,连夜泅渡!”魏无忌大是感奋:“逆境愈奋,武安君英雄本色也。来人,点起火把!拿酒!”
大片火把在沉沉暮色中燃起,魏无忌亲自把酒,敬了苏秦,敬了黄歇,敬了所有的云梦泽子弟。而后魏无忌走上一座土丘,命令将三面牛皮大鼓全部抬上土丘,魏无忌脱去斗篷,走到居中大鼓前,拿过那对硕大的鼓槌:“武安君,无忌为你擂鼓壮行了!”
三鼓齐鸣,隆隆如雷。黄歇大喊:“壮士们,下水!——”
岸边火把连天,一片呐喊。三十名云梦泽子弟,人人手持一支火把,簇拥着苏秦进入了汹涌的泥流,一个火把圈子便围着苏秦缓缓前进了。黄歇游在苏秦的身边,不断高喝着推开漂来的树木草堆。行至河心,骤然水深丈余,波涛滚滚冲力极大,苏秦顿感吃力,身体不由自主地随浪漂去。两名夹持护卫的云梦泽子弟一声大吼,不由分说一边一个架住了苏秦。恰在此时,一根巨大的断树在火把阴影中乘着浪头冲了过来。右边的黄歇一声大喝,来奋力猛推,不料黄歇力弱,水性又是堪堪自保,竟被断木枯枝撞向一边,胳膊上还划开了大大一道血口。黄歇被撞得呛水,连连猛咳间却见断木直冲苏秦而去,不禁大惊失声:“噢呀!”
这时,苏秦右边的云梦子弟大叫一声:“护住人了!”便全力冲向浪头断木。只见他跃起水面,迎着断木的来势一压,用肩膀向斜刺里顶去,瞬息之间,断木偏开,水面上却漂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