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9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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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大帝溘然长逝,给广袤的帝国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
※※※※※※
①嬴政皇帝病逝时日,另有后世《开元占经》引《洪范五行传》一说,云为六月乙丑,即六月二十日。此从《史记》七月丙寅日之说。
(第五部完)
……(本卷结束) ……
第六部 帝国烽烟
楔子
沙丘湖畔一片静谧。
自来以夏风闻名的避暑胜地大陆泽,忽然停止了天地吐纳,声息皆无,闷热平静得令人心慌。残月一钩,碧空如洗,浩瀚星河伸向无垠的旷远。城堡行宫外的重甲骑士营地中,云车望楼的点点军灯闪烁若天上星辰。茫茫沙丘营地,唯有城堡寝宫的灯光明亮依旧。寝宫门外的两队矛戈斧钺甲士笔直地挺立着,黑森森甬道直达巍巍然的城门。三丈六尺高的黑色大纛旗沉沉垂在城门箭楼,旗面上斗大的白色“秦”字静静地蜷伏在黑丝峰谷若隐若现。城堡内外的篝火坑早已经捂上了厚厚一层半干半绿的艾草,徐徐弥漫出覆盖整个城堡行宫的驱赶蚊虫的淡淡青烟。
丞相李斯在城堡外弥漫着的烟气中沉重地徘徊着,不时向城堡内焦虑地张望。说不清缘由,李斯只感心头一阵阵悸动,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全身毛发几乎都要立将起来。倏地,李斯心头电光石火般闪亮——必须立即见到皇帝,皇帝一定有事!可刚刚迈开大步,李斯又突然站定了。仅凭一种莫名的直觉便贸然闯入行宫,在素来不言怪力乱神的秦国君臣眼里岂非大是荒诞?更何况行宫一片平静,皇帝并没有召见自己,又能有何种突然事体?即或在惊恐慌乱之中,李斯依然确信:病中的皇帝一旦有事,第一个召见的必然是自己,以皇帝陛下的强毅,没有召见自己便意味着不会有事。身为帝国首席主政大臣,又兼大巡狩总执事,是不能无端失态的。尽管李斯告诫着自己停住了脚步,可是,莫名其妙的心悸却丝毫没有减弱。几乎是下意识地,李斯抬头仰望星空,扫视着紫微垣星区,想找见那颗对应于君王的帝星。突然,李斯发现那颗高居于九天中央的历来闪射着强烈光芒的大星已经变得暗淡微弱,几乎被一天星云淹没了。猛然一个激灵,李斯一身冷汗涔涔冒出,不禁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陡然之间,飓风乍起,天地变色。
山川呼啸中,大陆泽畔的雪白沙滩骤然卷起了一道道白色巨龙,弥天而起的白沙尘雾片刻间便湮没了方才还灿烂闪烁的残月朗星,大湖林木行宫整个陷入了混沌黑暗之中。日间浓荫可人的湖畔森林,在飓风席卷中激荡出连绵不断的长啸。行宫城堡内外,顷刻问天翻地覆。骑士营地的牛皮帐篷被一片片连桩拔起,一张张牛皮一件件衣甲满天飞旋,怪异得如同陷入了黑色大蝙蝠群的洞窟。城门箭楼的串串军灯噼啪炸响着破裂,倏忽飞入了无垠的高天暗夜之中。驱赶蚊虫的一坑坑艾草篝火一扫上天,火星连绵如漫天飞舞的流萤,又于顷刻间杳无踪迹。城门箭楼的黑丝大纛旗狂暴地撕扯着拍打着又粗又高的旗杆,终于,大纛旗裹着粗壮的旗杆猛烈晃动着轰然翻倒。那面以帝国功业交织成的“秦”字大旗轰隆隆张开飘起,在高天狂舞一阵,突然不偏不倚地正正覆盖了皇帝寝宫的屋顶。所有的灯光都在飓风中熄灭了,唯有皇帝寝宫的一片红光闪烁着,恍如一叶孤舟上的渺渺桅灯……在猝不及防的风暴中,天空滚过阵阵惊雷,天河开决暴雨白茫茫瓢泼而下,沙丘行宫顿成一片汪洋。横亘天际的电光骤然划破长空,一声炸雷撼天动地,一片数百年老林齐刷刷拦腰而断。树身燃起的熊熊大火中,可见一条粗长不知几许的黑色大蟒在凌空飞舞中断裂成无数碎片,散落抛撒到雨幕之中,狰狞的蟒蛇头颅不偏不倚地重重砸在了陀螺般旋转的李斯身上……
飓风初起之时,入梦酣睡的甲士们便在凄厉的牛角号中裸身跃起,嗷嗷吼叫着向行宫城堡奔拥而来。巡狩大将杨端和赤裸着上身,紧紧抱着一棵大树连连大吼发令。光膀子甲士们立即挽起臂膀,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在阵阵惨白的电光雨幕中齐声嘶吼着“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老誓,激溅着泥水跳向了城门洞开的行宫。
“丞相何在?大天变!”胡毋敬白发散乱嘶声大叫着跌撞过来。
“老奉常!大风起于何方?”李斯抓着腥臭沉重的蛇头趴在地面大喊。
“乾位!风起乾罡之位!”胡毋敬抱住一辆铁车费力地喊了一句。
“陛下——!”李斯骤然变色,一跃起身大喊着向城堡奋力冲去。
“护持丞相!护持列位大人!”杨端和带着一个赤膊方阵卷了过来。
奋力冲进皇帝寝宫,将士大臣们都惊愕得屏住了气息。
赵高趴在皇帝身上。皇帝倒在地上,一片殷红的血从公文长案直洒到胸前。皇帝圆睁着那双令人望而生畏的大眼,眼珠几乎要爆出了眼眶。赵高紧紧抱着皇帝嘶声哭喊着:“陛下醒来啊!风雨再大,小高子都替陛下挡着!陛下放心,陛下嘱托的事,小高子会办好的啊……陛下,你闭上眼睛啊!小高子怕你的眼睛……陛下,你闭上眼睛啊!”少皇子胡亥也抱着皇帝身躯哭喊着……一身泥水的李斯骤然一个激灵,浑身一软几乎要瘫了过去。极力定住心神,李斯一个踉跄大步扑了过来,猛然扒开了赵高,跪伏在了皇帝身侧。李斯试图扶皇帝起来,可是,当他双手触摸到皇帝身体时,一阵奇异的冰凉使他惊恐莫名了——皇帝的眼睛依旧放射着凌厉的光芒,身体却已经冰冷僵硬了。心头电闪之间,李斯倏地站起一声大吼:“老太医何在?施救陛下!”
一阵连绵不断的传呼中,杨端和带着一队光膀子甲士从寝宫外的一根石柱下将两名老太医搜索了出来,护进了寝宫。泥污不堪失魂落魄的老太医踉跄走出风雨天地,这才骤然清醒过来。看了看一脸肃杀的李斯,又看了看倒在厚厚地毡上的皇帝,两人立即明白了眼前的情势,一齐跪伏在了皇帝身侧。饶是宫外风雨大作,两位老太医还是依着法度,吩咐内侍扶开了哀哀哭嚎的少皇子胡亥,谨慎仔细地诊视了皇帝全身。当两位老太医一交换眼色正要禀报时,李斯断然一挥手道:“先依法施救!”两位老太医骤然噤声,一人立即打开医箱拿出银针,一人立即推拿胸部要害穴位。大约半个时辰之内,两位太医连续对皇帝进行了三次全力施救。
“禀报丞相:皇帝陛下,无救了……”老太医颓然坐倒。
“陛下,陛下真走了,走了。”赵高一脸木呆,梦呓般喃喃着。
“不是有方士丹药么!”李斯一声大吼。
“禀报丞相:方士走了,丹药毁了……”老太医嘶声喘息着。
“赵高!还有没有方士丹药!”李斯猛力扯过赵高,脸色骤然狰狞。
“丞相不信,赵高毋宁追随陛下……”木然的赵高一伸手,倏地拔出了李斯腰间的随身短剑,顶在了自己肚腹之前。杨端和一个箭步过来夺下短剑,一声怒喝道:“赵高大胆!回丞相问话!”赵高号啕一声扑拜在地大哭起来:“丞相列位大人,果有方士之药,赵高何须等目下施救啊!赵高追随皇帝三十余年,原本是要跟皇帝去的啊!赵高活着,是奉皇帝严令行事啊!丞相列位大人,赵高纵灭九族,也不敢迟延施救陛下啊!……”
李斯欲哭无泪脸色灰白,剧烈地一个摇晃,颓然倒在了皇帝身边。两位太医大惊,几乎同时扑来揽住了李斯,一人掐住了人中穴,一人银针便捻进了脚掌的涌泉穴。片刻之间,李斯睁开了眼睛,一把推开太医,猛然扑住了皇帝尸身一声痛彻心脾的长哭:“陛下!你如何能走啊!……”哭声未落,旁边的顿弱一步抢来抱住了李斯,低声急促道:“丞相不能张声!目下你是主心骨,主心骨!”李斯心头一紧,猛然大悟,倏地挺身站起一挥手厉声下令:“杨端和封闭寝宫!所有入宫之人齐聚正厅,听本相号令!”
杨端和奋然一应,大步走到寝宫廊下高声发令:“铁鹰剑士守住行宫城门!不许任何人再行进入!凡在宫内者,立即进入正厅!军令司马行号:宫外人等集结自救,不需进宫护持皇帝!风雨之后,列阵待命——!”随着杨端和的连续军令,一排排牛角号凄厉地响彻行宫,穿破雨幕,飞出城门;一队队最精锐的铁鹰剑士挽着臂膀蹬进了暴风雨幕,开入了水深及腰的城门洞下,铁柱一般扎住了行宫城堡的进口出口。牛角号连响三阵之后,城堡外遥遥传来连绵不断的欢呼:“皇帝大安!万岁——!”与此同时,冲进行宫城堡的大臣将士们也齐刷刷聚在了寝宫正厅,一排排光膀子夹杂着一片片火把与一片片泥水褴褛的衣衫,密匝匝延续到风雨呼啸的廊下,虽杂乱不堪却又倍显整肃。杨端和大踏步过来一拱手道:“禀报丞相:号令贯通,内外受命,敢请丞相发令!”
“敢请丞相发令!”寝宫内外的将士大臣一声齐应。
“好!本相发令,所有人等完令之后立即回到寝宫!”
“嗨!”大厅内外一声雷鸣。
“中车府令赵高会同两太医,立即护持陛下安卧密室。赵高派精锐内侍严密守护密室,任何人不得擅入!”李斯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第一道命令平静而严厉,显然在片刻之间已经有所思虑了。见赵高带着两名太医与两名内侍抬走了皇帝尸身,李斯继续发令:“老奉常与郑国老令,督导寝官吏员立即清理皇帝书房,悉数诏书文卷,一体妥善封存!”将士大臣们都知道,这是最最紧要的一项事务,皇帝对帝国未来大事的安排几乎必然地包含在诏书文卷之中,自当由德高望重的大臣共同清理,以为相互制约而确保不生意外。丞相李斯能在匆忙急迫之中如此依法妥善处置,足见公心至上。是故,李斯话音落点,将士大臣们人人肃然点头,从方才那种天塌地陷悲怆欲绝中相对恢复了过来。胡毋敬与郑国一拱手领命,立即领着皇帝书房的吏员们大步去了。李斯浑然无觉,继续发令道:“典客顿弱率所部文吏,立即对进入寝宫之将士悉数登录,确保无一人在风雨止息前走出寝宫!卫尉杨端和率全部行营司马,总司沙丘宫内外自救,务使人马减少伤亡!”嗨嗨两声,顿弱与杨端和大步去了。
“其余将士,全数走出寝宫,聚集车马场!”
将士们还在惊愕之中,李斯已经大踏步走向寝宫宫门,从光膀子将士们闪开的甬道中走进了茫茫雨幕。当此危难之时,秦军将士们立见本色,不管明白与否,立即挽起臂膀护卫着丞相走进了气势骇人的大风大雨之中。李斯长发飞舞,突然嘶哑着嗓子奋激地振臂长呼起来:“九原大捷!胡虏驱除!上天长风激雨,贺我大秦千秋万岁——!皇帝万岁——!”皇室将士们大为感奋,光膀子一片齐刷刷举起,在大雨狂风中岿然不动,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压过了滚滚雷霆:“九原大捷——!大秦万岁——!皇帝万岁——!”顷刻之间,城堡外连绵呼应,内外交汇的奋激声浪与风雨雷电交织成一片天地奇观。
曙色初显。风停了,雨住了。
天空又变得蓝汪汪无边无际,稀疏的小星星在天边闪烁着。一个多时辰的狂风暴雨,将大陆泽畔的壮阔行宫激荡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林中积水过膝及腰,水上漂浮着相互纠缠的旗帜衣甲树枝头盔兵器牛马以及五颜六色的侍女彩衣。除了内外奔走自救的杨端和与一班行营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