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秦帝国 第六部 帝国烽烟-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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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乃韩国张良,随行三人。”后到者第一个开口。
“魏国张耳等六人!”
“魏国陈余等六人!”
“魏国魏豹等三人!”
“赵国武臣等八人!”
“齐国田儋等五人!”
“齐国田荣等六人!”
“齐国田横等五人!”
“燕国韩广等三人!”
“楚国项羽等十三人!”那名威猛青年声如洪钟。
项梁向众人一拱手道:“此乃我侄也,诸公见笑。我意,还当先听先生消息高论。”众人一拱手齐声道:“项公明断,愿闻先生高论!”随即各人纷纷坐在了大石上。张良站在中间空地上,向场中环拱一周高声道:“诸位,复兴六国之大时机到也!张良此来,便是向诸位报知喜讯,敢请六国世族后裔一体出山!……”张良话音未落,在一片喊好声中便有人喜极昏厥了,立即便有人掐着人中施救,山洞中一片惊喜骚乱。项梁摆了摆手道:“诸位少安毋躁,请先生细说了。”山洞中便渐渐安静了下来。
“目下大势,秦政酷暴,民不聊生,天下已是乱象丛生!”张良慷慨激昂道,“二世胡亥即位,非但不与民休息,反而大兴征发,用法益深刻,天下臣民怨声载道!陈胜吴广大泽乡举事月余,咸阳竟无大军可派。此间意味何在?大秦国府空虚了,军力耗尽了,没有反击平盗之力了!当此之时,我等群起响应,必成大事!张良念及六国复兴大计,故星夜匆匆而来。敢请诸位在故地反秦自立,灭其暴秦,复辟六国!”
“诛灭暴秦,复辟六国!”山洞里一片激切吼声。
项梁冷静地摆摆手:“如何着手?谁有成算?”
田横霍然站起:“陈胜贱民,只能给我等开路!复辟六国,要靠自己!”
“不尽然!”张耳高声道,“目下可借贱民之力,先走第一步。”
“无论如何得赶快动手!不能教秦二世缓过劲来!”陈余喊着。
“杀光秦人!六国复仇!”项羽大声吼着。
“还是要有实在对策,目下我等力量毕竟不足。”韩广平静地插了一句。
项梁向张良一拱手:“敢问先生有何谋划?”
“张良尚无大计,愿闻项公谋划。”
众人齐声道:“对!敢请项公定夺!”
“好。老夫说说。”项梁颇显平静地一拱手道,“目下大势,必得举事反秦,不举事,不足以道复辟大计,此乃铁定也!然则,如何举事?如何复辟?乃事之要害也。
项梁之策有三,诸位可因人因国而异,思忖实施之。其一,故国有人众根基者,可潜回故国,直然聚众举事。其二,钱财广博者,可招兵买马,举事复国。其三,无根无财者,可直然投奔陈胜军中,借力得国!”
“借力得国?如何借力?”武臣高声问了一句。
“项公良谋也!”张良大笑一阵道,“诸位,陈胜军目下正在乌合之际,急需人才领军打仗!诸位都是文武全才,一旦投奔陈胜,顿成拥兵数千数万之大将也。其时请命发兵拓地,必能顺势打回故国!一回故土,陈胜能管得诸位么?”
“万岁项公——!”
“好对策!吃这陈胜去!”
山洞中真正地狂热了。人人都陡然看到了复辟故国的实在出路,更看到了自己趁势崛起的可能,每个人的勃勃野心都被激发点燃了。毕竟,这些六国世族后裔大多不是旧时六国王族,连王族支系都极少;复辟六国的大业对他们而言,完全可以不是旧时王族的复辟,而只是国号的恢复;更大的可能,则是他们自己自立为王裂一方土地做一方诸侯。如此煌煌复辟之路,简直比原样复辟六国还要诱人,谁能不心头怦然大动?……
夜色朦胧中,串串人影从山洞闪出,消失于小岛,消失于水面。六国旧贵族借农民暴乱的大潮,从僵死中复苏了。他们以深刻的仇恨心理,以阴暗的投机意识,纷纷加入了布衣农军的反秦行列,使寻求生计的反秦农军成为鱼龙混杂的乌合之众,徭役苦难者反抗大旗很快被复辟的恶潮所淹没了,历史的车轮在变形扭曲中步履维艰地咣当嘎吱地行进着,沉重得不忍卒睹。
六国世族震泽大会后,项氏立即开始了各种秘密部署。
几年前,项梁还是一个被始皇帝官府缉拿的逃犯。然自从重新逃回江东故地,项梁已经完全改变了方略,不再试图谋划暗杀复仇之类的惹眼事体,而是隐姓埋名置买田产在吴中住了下来,扎扎实实地暗结人力。项氏作为楚国后期大族,有两处封地,正封在淮北项地,次封在江东吴中。淮北故地过于靠近中原,不利隐身,为此,项梁将隐身之地选择在了会稽郡的吴中老封地。项梁曾是楚军的年青大将,流窜天下数年,对天下大势已经清醒了许多:只要始皇帝这一代君臣在,任谁也莫想颠倒乾坤做复辟梦。身为亡国世族后裔,只能等待时机。当然,说项梁的等待忍耐有一种预料,毋宁说这种等待忍耐全然是无奈之举绝望之举。在项梁逃亡的岁月里,始皇帝的反复辟法令排山倒海强势异常,信人奋士的皇长子扶苏又是天下公认的储君,谁也看不到秦政崩溃的迹象。从事复辟密谋的六国世族及其后裔,惶惶不可终日地忙于流窜逃命,唯一能做的便是散布几则流言或时而策动一次暗杀,如此而已。当此之时,项梁算是六国世族中罕见的清醒者,眼见此等行径无异于飞蛾扑火,便立即收敛坐待。项梁不若韩国张良,一味地痴心于暗杀始皇帝,一味地四海流窜散布流言。项梁曾身为统兵大将,对兵家机变与天下大局有一定的见识,一旦碰壁立即明白了其中根本:杀几个仇人杀一个皇帝,非但于事无补,反而逼得自己四海流窜随时都有丧生可能,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而坐待时机积蓄力量,则是一种更为长远的方略,一旦时机来临,便能立即大举起事。果然终生没有时机,天亡我也,也只能认了。这便是始皇帝后期历经逃亡之后的项梁,忍得下,坐得住。
项梁没有料到,这个梦寐以求的时机来得如此之快。
上年九月,骤然传来始皇帝暴死于沙丘而少皇子胡亥即位的消息,项梁亢奋得几乎要跳了起来。上天非但教始皇帝暴死了,还教少皇子胡亥做了二世皇帝,这不是上天分明教大秦灭亡么?项梁曾在关中秘密流窜过两三年,既知道扶苏,也知道胡亥,一闻二世是那个胡亥,立即奋然拍案:“天意亡秦也!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紧接着,扶苏死了,蒙恬蒙毅死了,皇子公主也被杀光了,凡此等等消息传来,项梁每每都是心头大动。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项梁立即开始了一连串启动部署。
首先,项梁立即部署亲信族人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老封地的民众中散布出去,使那些至今仍在怀念项燕父子的江东人士知道:项燕的后人还在,而且就在吴中!
其次,项梁部署自己的侄子项羽立即开始秘密聚结江东子弟,结成缓急可用的一支实际力量。同时,项梁自己也开始与官府来往,没过三两个月,便与县令郡守成了无话不说的官民交诌。在会稽郡徭役征发最烈的时候,郡守县令叫苦不迭,苦于无法对上。项梁给会稽郡守与吴中县令说出了一个对策:每遇征发,在期限最后一日,向上禀报如数完成;再过旬日,立即向上禀报徭役于途中逃亡;如此应对,必可免祸。郡守县令试了一次,果然如是,除了被严词申饬一通,竟没有罢黜问罪。郡守县令惊喜莫名,立即宴请了项梁,连连问何能如此?
项梁答说:“徭役逃亡为盗,举凡郡县皆有。此,天下人人皆知之秘密也。秦法纵然严苛,安能尽罢天下秦官哉!”由此,郡守县令食髓知味接连效法,不想竟有了神奇之效,既保住了官爵,又嬴得了民心。郡守县令由是对这个吴中布衣大是敬佩,几次要举荐项梁做郡丞,项梁都婉拒了。很快地,郡守县令也从民众流言中知道了这个布衣之士就是楚国名将的儿子项梁。奇怪的是,郡守非但没有缉拿项梁,反而愈发地将项梁当做了座上宾,几乎是每有大事必先问项梁而后断。至此,项梁已经明白:郡县离心,天下乱象已成,时机已经到了。
此时,项羽在项氏老封地聚结江东子弟事,也已经大见眉目了。
项梁的侄儿项羽,一个大大的怪异人物。自少时起,这个项羽便显出一种常人不能体察的才具断裂:厌恶读书,酷好兵事。项羽之厌恶读书,并非寻常的压根拒绝,而是浅尝之后立即罢手。项梁督其认字学书,项羽说:“学书,只要能记住名姓便行了,再学没用。”项梁督其学剑,项羽则说:“剑器一人敌,没劲道,不足学。”项梁沉着脸问:“你这小子,究竟想学何等本事?”项羽说:“学万人敌!”项梁大是惊诧,开始教项羽修习兵法典籍。不料项羽还是浅尝辄止,大略念了几本便丢开了,留下的一句话是:“兵法诡计,胜敌不武,何如长兵大戟!”
项梁尚算知人,明白此等秉性之人教任何学问也学不进去,注定一个赳赳雄武的将军而已。无奈之下,通晓兵器的项梁秘密寻觅到一个神奇铁工,可着项羽力道,打造了一件当时极为罕见的兵器,索性号为“万人敌”。那是一支长约两丈的连体精铁大矛,矛头宽约一尺长约三尺,顶端锋锐如箭镞,几若后世之枪,却又比枪长大许多,几若一柄特大铁铲,又比铁铲锋锐许多;矛身不是战国重甲步卒长矛的木杆,而是与矛头铸成一体的胳膊粗细的一根精铁;矛尾也是一支短矛,长约一尺,酷似异形短剑。这件罕见的兵器,以当时秦制度量衡,大体当在二百斤左右,寻常人莫说舞动,扛起来走路也大觉碍手吃力。唯独项羽一见这件兵器大为惊喜,一边将神铁异矛舞动得风声呼啸,一边奋然大吼:“神兵神兵!真万人敌也!”
列位看官留意,项羽之兵器,《史记》并无明载。然“万人敌”之说,却有一个明确逻辑,项羽所持非长兵器莫属,且此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神异人物,又绝非寻常长兵器所能遂心。须得说明的是,长兵器存在于春秋车战,战车将士通常是一长戈一弓箭两种兵器。及至战国,随着车战的隐迹,骑兵方兴未艾,骑士几乎一律采用了短兵即各种剑器。即或骑兵将领,也未见使用长兵器者。其实两丈余的长矛氏戈等,只在步兵阵战中使用,骑士不可能使用。也就是说,项羽作为骑士将军,以异常的长兵器作战,在秦末时代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创制。此后马上将军之长兵器纷纷涌现,应当是效法项羽不差。
项羽聚结吴中子弟的方式很奇特,真正地以力服人。
其时天下乱象日见深刻,逃亡徭役为流盗已不鲜见,各地民众无不生出自保之心。江东民众素知项氏大名,遂纷纷接纳项氏族人联结,后生们投奔项氏习武以防不测。项梁自是欣然接纳,立即辟出了一座庄园,专一供项羽等人操练武事。一次,一大群江东子弟在庄园林下习武,项羽指着水池畔一只半截埋在地下的大鼎高声问:“诸位兄弟们说,这只古鼎几多重?”众后生凑到池畔打量,一人高声道:“龙且说,此鼎当有千数百斤!”项羽大步走到鼎前正色道:“拔起此鼎,要多少力气?”
一个人高声道:“钟离昧说,此鼎久埋地下,拔鼎至少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