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家书-第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对细节的认真与对完美的追求,你的理解与风格,都已受到注意。有人说莫扎特第27协奏曲K。595'作品595号'第一乐章是healthy'健康',extrovertallegro'外向快板',似乎与你的看法本同,说那一乐章健康,当然没问题,说“外向”(extrovert)恐怕未必。另一批评认为你对K。595'作品595号'第三乐章的表达“His'他的'指你sensibilityismorepassivethancreative'敏感性是被动的,而非创造的'”,与我对你的看法也不一样。还有人说你弹萧邦的Ballades'叙事曲'和Scherzo'诙谐曲'中某些快的段落太快了,以致妨碍了作品的明确性。这位批评家对你三月和十月的两次萧邦都有这个说法,不知实际情形如何?从节目单的乐曲说明和一般的评论看,好像英国人对莫扎特并无特别精到的见解,也许有这种学者或艺术家而并没写文章。
以三十年前的法国情况作比,英国的音乐空气要普遍得多。固然,普遍不一定就是水平高,但质究竟是从量开始的。法国一离开巴黎就显得闭塞,空无所有;不像英国许多二等城市还有许多文化艺术活动。不过这是从表面看;实际上群众的水平,反应如何,要问你实地接触的人了。望来信告知大概。——你在西欧住了一年,也跑了一年,对各国音乐界多少有些观感,我也想知道。便是演奏场子吧,也不妨略叙一叙。例如以音响效果出名的FestivaIHall'节日厅'①,究竟有什么特点等等。
结合听众的要求和你自己的学习,以后你的节目打算向哪些方面发展?是不是觉得舒伯特和莫扎特目前都未受到应有的重视,加上你特别有心得,所以着重表演他们两个?你的普罗柯斐夫①和萧斯塔可维奇②的朔拿大,都还没出过台,是否一般英国听众不大爱听现代作品?你早先练好的巴托克协奏曲是第几支?听说他的协奏曲以No。3最时行。你练了贝多芬第一,是否还想练第三?一弹过勃拉姆斯的大作品后,你对浪漫派是否感觉有所改变?对舒曼和法朗克是否又恢复了一些好感?——当然,终身从事音乐的人对那些大师可能一辈子翻来覆去要改变好多次态度;我这些问题只是想知道你现阶段的看法。
近来又随便看了些音乐书。有些文章写得很扎实,很客观。一个英国作家说到李斯特,有这么一段:“我们不大肯相信,一个涂脂抹粉,带点俗气的姑娘会跟一个朴实无华的不漂亮的姊妹人品一样好;同样,我们也不容易承认李斯特的光华灿烂的钢琴朔拿大会跟舒曼或勃拉姆斯的棕色的和灰不溜秋的朔拿大一样精彩。”(见TheHeritageofMusic…2dseries'《音乐的遗产》第二集',p。196)接下去他断言那是英国人的清教徒气息作怪。他又说大家常弹的李斯特都是他早年的炫耀技巧的作品,给人一种条件反射,听见李斯特的名字就觉得俗不可耐;其实他的朔拿大是puregold'纯金',而后期的作品有些更是严峻到极点。——这些话我觉得颇有道理。一个作家很容易被流俗歪曲,被几十年以至上百年的偏见埋没。那部HeritageofMusic'《音乐的遗产》'我有三集,值得一读,论萧邦的一篇也不错,论皮才的更精彩,执笔的MartinCooper'马丁·库珀'在二月九日《每日电讯》上写过批评你的文章。“集”中文字深浅不一,需要细看,多翻字典,注意句法。
有几个人评论你的演奏都提到你身体瘦弱。由此可见你自己该如何保养身体,充分休息。今年夏天务必抽出一个时期去过暑假!来信说不能减少演出的理由,我很懂得,但除非为了生活所迫,下一届订合同务必比这一届合理减少一些演出。要打天下也不能急,要往长里看。养精蓄锐,精神饱满的打决定性的仗比零碎仗更有效。何况你还得学习,补充节目,注意其他方面的修养;除此之外,还要有充分的休息!!
你不依靠任何政治经济背景,单凭艺术立足,这也是你对己对人对祖国的最起码而最主要的责任!当然极好,但望永远坚持下去,我相信你会坚持,不过考验你的日子还未来到。至此为止你尚未遇到逆境。真要过了贫贱日子才真正显出“贫贱不能移”!居安思危,多多锻炼你的意志吧。
节目单等等随时寄来。法、比两国的评论有没有?你的Steinway'司丹威'①是七尺的?九尺的?几星期来闹病闹得更忙,连日又是重伤风又是肠胃炎,无力多写了。诸事小心,珍重珍重!
一九六○年二月一日夜*
亲爱的聪,我们一月十一日发出的信,不知路上走了几天?唱片公司可曾寄出你的唱片?近来演出情况如何?又去过哪些国家?身体怎样?都在念中。上月底爸爸工作告一段落,适逢过春节,抄了些音乐笔记给你作参考,也许对你有所帮助。原文是法文,有些地方直接译作英文倒反方便。以你原来的认识参照之下,必有感想,不妨来信谈谈。
我们知道你自我批评精神很强,但个人天地毕竟有限,人家对你的好评只能起鼓舞作用;不同的意见才能使你进步,扩大视野:希望用冷静和虚心的态度加以思考。不管哪个批评家都代表一部分群众,考虑批评家的话也就是考虑群众的意见。你听到别人的演奏之后的感想,想必也很多,也希望告诉我们。爸爸说,除了你钻研专业之外,一定要抽出时间多多阅读其他方面的书,充实你的思想内容,培养各方面的知识。——爸爸还希望你看祖国的书报,需要什么书可来信,我们可寄给你。
'附'音乐笔记
关于莫扎特
法国音乐批评家(女)HélèneJourdan一Morhange'海兰娜·乔当…莫安琦':
“That'swhyitissodifficulttointerpretMozart’smusic,whichisextraordinarilysimpleinitsmelodicpurity。Thissimplicityisbeyondourreach;asthesimplicityofFontaine'sFablesisbeyondChildren'sunderstanding。'莫扎特的音乐旋律明净,简洁非凡。这种简洁是我们无法企及的,正如拉封丹的寓言,其明洁之处,也是儿童所无法了解的。莫扎特音乐之所以难以演绎,正因如此。'要找到这种自然的境界,必须把我们的感觉(sensations)澄清到immaterial'非物质的'的程度:这是极不容易的,因为勉强做出来的朴素一望而知,正如临画之于原作。表现快乐的时候,演奏家也往往过于‘作态’,以致歪曲了莫扎特的风格。例如断音(stacato)不一定都等于笑声,有时可能表示迟疑,有时可能表示遗憾;但小提琴家一看见有断音标记的音符(用弓来表现,断音的nuance'层次'格外凸出)就把乐句表现为快乐(gay),这种例子实在太多了。钢琴家则出以机械的running'急奏',而且速度如飞,把arabesque'装饰乐句'中所含有的grace'优雅'或joy'欢愉'完全忘了。”(一九五六年法国《欧罗巴》杂志莫扎特专号)
关于表达莫扎特的当代艺术家
举世公认指挥莫扎特最好的是BrunoWalter'布鲁诺·瓦尔特'①,其次才是ThomasBeecham'托马斯。比彻姆'②;另外Fricsay'弗里克塞'③也获得好评。——Krips'克里普斯'④以VienneseClassicism'维也纳古典乐派'出名,Scherchen'谢尔切恩'⑤则以romanticardour'浪漫的热情'出名。
LiliKraus'莉莉·克劳斯'的独奏远不如duet'二重奏',唱片批评家说:“这位莫扎特专家的独奏令人失望,或者说令人诧异。”
一九三六年代灌的Schnabel'史纳白尔'①弹的莫扎特,法国批评家认为至今无人超过。他也极推重Fischer'费希尔'。②——年轻一辈中Lipatti'列巴蒂'③灌的K。310'作品310号'第八朔拿大,Ciccolini'奇科利尼'④灌的几支,被认为很成功,还有Haskil'哈斯奇尔'⑤。
小提琴家中提到WilliBoskovsky'威利·博斯考斯基'⑥。56年的批评文字没有提到IssacStern'艾萨克。斯特恩'⑦的莫扎特。Goldberg'戈德堡'⑧o也未提及,55至56的唱片目录上已不见他和LiliKraus'莉莉·克劳斯'合作的唱片;是不是他已故世?
莫扎特出现的时代及其历史意义
(原题Mozartleclassique'古典大师莫扎特')--一切按语与括弧{}内的注是我附加的。
“那时在意大利,艺术歌曲还维持着最高的水平,在德国,自然的自发的歌曲(spontaneoussong)正显出有变成艺术歌曲的可能。那时对于人声的感受还很强烈(thesensibilitytohumanvoicewasstillvif),但对于器乐的声音的感受已经在开始觉醒(butthesensibilitytoinstrumentalsoundwasalreadyawaken)。那时正如民族语言{即各国自己的语言已经长成,不再以拉丁语为正式语言。}已经形成一种文化一样,音乐也有了民族的分支,但这些不同的民族音乐语言还能和平共处。那个时代是一个难得遇到的精神平衡(spiritualbalance)的时代……莫扎特就是在那样一个时代出现的。”{以上是作者引PaulBekker'保罗·贝克'①的文字。}
“批评家PauIBekker'保罗·贝克'这段话特别是指抒情作品{即歌剧}。莫扎特诞生的时代正是‘过去’与‘未来’在抒情的领域中同时并存的时代,而莫扎特在这个领域中就有特殊的表现。他在德语戏剧{按:他的德文歌剧的杰作就是《魔笛》}中,从十八世纪通俗的Lied'歌曲'和天真的故事{寓言童话}出发,为德国歌剧构成大体的轮廓,预告Fidelio'《费黛里奥》'②与Freischiitz'《自由射手》'③的来临。另一方面,莫扎特的意大利语戏剧{按:他的意大利歌剧写的比德国歌剧的多}综合了喜歌剧的线索,又把喜歌剧的题旨推进到在音乐方面未经开发的大型喜居的阶段{按:所谓Grandedy'大型喜剧'是与十八世纪的operabouffon'滑稽歌剧'对立的,更进一步的发展},从而暗中侵入纯正歌剧(operaseria)的园地,甚至于纯正歌剧以致命的打击。十八世纪的歌剧用阉割的男声{按:早期意大利盛行这种办法,将童子阉割,使他一直到长大以后都能唱女声}歌唱,既无性别可言,自然变为抽象的声音,不可能发展出一种戏剧的逻辑(dramaticdialectic)。反之,在《唐·璜》和《斐逸罗的婚礼》中,所有不同的声部听来清清楚楚都是某些人物的化身(allvoices,heardasthetypicalincarnationofdefinitecharacters),而且从心理的角度和社会的角度看都是现实的(realisticfromthepsychologicalandsocialpointofview),所以歌唱的声音的确发挥出真正戏剧角色的作用;而各种人声所代表的各种特征,又是凭借声音之间相互的戏剧关系来确定的。因此莫扎特在意大利歌剧中的成就具有国际意义,就是说他给十九世纪歌剧中的人物提供了基础(supplythehasesofl9thcentury'svocalpersonage)。他的完成这个事业是从Paisiello'白赛罗,派赛罗'(1740—1816),Guglielmi'古列尔米'(1728—1804),Anfossi'安福西'(1727—97),Cimearosa'祈马罗沙'(1749—1801){按:以上都是意大利歌剧作家}等等的滑稽风格(stvlebouffon)开始的,但丝毫没有损害belcanto'美声唱法'的脸人的效果,同时又显然是最纯粹的十八世纪基调。
“这一类的双重性{按:这是指属于他的时代,同时又超过他的时代的双重性}也见之于莫扎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