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海(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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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欧阳冉无语,只能抱紧他,再紧一点……除了使尽全身的力气抱着他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安慰。
怀里这个人,已经脆弱得像一张浸在水里的薄纸,如果他失手放开,他会立即在水中崩析,四分五裂吧。
欧阳冉真实而强烈地恐惧着。
「我这几天正打算看楼……想买幢房子,立即接妈过来住……没想到……就在我快成功的时候,她却……」
凌飞哽咽着,几乎语不成调。
「早知如此,我根本不该来丰泰,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一分一秒也不离开她。妈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啊,她明明可以早点叫我回来陪她啊!难怪她上次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其实那时……那时就已经……我真恨自己!我好恨!欧阳冉,你说,我是不是该死?」
凌飞抬头看他,眼神中绝望的光芒,令欧阳冉的胸口隐隐作痛。
「不,你已经尽力了。」
「我没有!」凌飞失控地吼道:「我根本没有尽力,我什么都没做!整天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整天想着怎么赚钱,从来就没有真正关心过她,才害妈她……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啊!」
大量热泪再次涌上,哽住了凌飞的自责,他把头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哭得像一匹受了重伤的孤狼。
欧阳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泪,一滴接连一滴,源源不断地渗入他脖颈……身上每一寸沾到他泪水的肌肤,都像烧灼般痛楚。
水滴石穿。
欧阳冉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快被他的泪水击穿……偏偏他又那么紧地抱着他,完全不带任何情欲、任何意图,不给他一丝逃逸的空间,仿佛他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最后的一丝温暖。
是啊,这头小豹子是受伤了,他伤得这么重,这么肆无忌惮地把伤口就这样敞给他看,他就不怕……
欧阳冉悚然一惊,他猛地推开他。
太近了!
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凌飞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推开,一愣之后,更深重的悲伤笼罩上了那双通红的眼眸。
「对不起,我……」欧阳冉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是转身逃走,还是继续留下来?这两种矛盾,在他内心作着激烈的拉锯战。还没等他做决定,凌飞突然捂住嘴,脸色大变,「我想吐……」
「我带你去洗手间。」
来不及逃了,欧阳冉只能先扶他去洗手间。
凌飞抱着抽水马桶,狂吐了半天,吐完又痛骂自己,骂完再吐,折腾了好一会儿,实在没了力气,任由欧阳冉将他半拖半抱回床上,替他清理秽物……
「来,喝点水。」
幸亏冰箱里还有矿泉水,欧阳冉拿了一瓶,扶着凌飞的头,小心灌了几口下去……
这家伙,到底喝了多少酒?欧阳冉皱眉看着他满脸潮红、难受无比的模样……
「我的头好痛……」凌飞皱眉呻吟着。
「这里?」欧阳冉摸了摸他的额头。
「嗯。乙凌飞点头,欧阳冉的手心温度很低,像泌凉的冰块,缓减了他的痛楚,「再多摸几,不要停……」
欧阳冉坐在床头,耐心一遍遍摸着他的额头……没关系,他告诉自己,不要怕,躺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受伤的孩子而已。
「欧阳冉……」发泄完后,凌飞似乎平静了一点,微睁开双眼,叫着他。
「什么事?」
「你有想过得到全世界吗?」
「没有。」
「现在我才知道,即使得到了全世界,又能如何?没有母亲,即使我得到一切又有什么意思?我好想要她活过来啊,为什么会不行呢?为什么人的生命如此脆弱?」
凌飞的眼眶,又渐渐开始泛红。
「我母亲也死得很早,大概在我十岁那年,就因心脏病去世了。那时还小,不懂事,所以也没有特别悲伤的感觉,现在,对母亲的记忆已经淡得不能再淡,除非看照片,否则我都记不起她的轮廓。」
欧阳冉微俯下身,凝视着他,「你和你母亲感情这么好,说真的,我非常羡慕。我相信你母亲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如果有一天,你功成名就,她一定会非常骄傲,因为你值得她为你骄傲。凌飞,我发誓,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凌飞一眨不眨。看着身侧的男人,笼罩在眼眸的层层薄雾,缓缓散尽,眼前一片清朗。
他起先是厌恶,然后是好奇,现在则是崇拜敬畏着他,所以他相信他的话,母亲会为他骄傲,他值得母亲为他骄傲……
这句话,如果从别人口中听到,他并不会相信,但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却变成了他一生的救赎。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你不会再失去什么的,相信我!」
一道暖流涌入凌飞心底,带来重获呼吸的动力。
「欧阳冉,原先我很讨厌你,可是现在,我却发现,你很像我的大哥。知道吗,我从小就想要有个兄弟。」
「做兄弟的话,你就要叫我大哥,你肯吗?」欧阳冉微微一笑。
「你比我大啊,我有什么不肯的。」凌飞缓缓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凝视着他,「大哥。」
欧阳冉微微一震,随即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嗯。」
「失去了母亲,却得到了一个大哥。也许,我还不算太吃亏。」凌飞挤出一丝微弱笑意,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欧阳冉坐了一会儿,看看他似乎睡着了,便想起身,谁知一动,凌飞立即警觉,猛地抓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去厨房给你倒点水。J
「我不渴,你不要离开,就在这里陪我。」凌飞死死揪住他。
「好……」欧阳冉叹气,坐回他身边,轻抚着他的发丝。
凌飞露出一丝高兴的表情,意义不明地嘟囔了几声,挪近他几寸,再次闭上眼睛……
他终于睡着了。
欧阳冉静静坐着,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他硬硬的发丝……
身边是浑身酒气、呼吸虚弱的男人,外面是一片如练的月色,银白似雪,寂寞得似乎要将人溶化……
他的理智,频频向他发射越来越急促的警铃,但他的身体却彻底违抗了大脑的指令,根本无法动弹,在真正意识到以前,他原本游走于他发间的指尖,停留在他的唇上。
冰凉的指尖触到微热的唇瓣,像一簇火苗,浸入冰层中,他想起他为他调的酒——火焰。
这团火焰,从指尖一直狂燃到他心脏,烤炙着他的内心,他知道这是心痛汹涌袭来的前兆,可是他躲不开,也无法躲开。
痛是爱的另一面,痛到极致,也正是爱到了极致。而什么才是极致?极致就是明知不对,也要做不该做的事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这个男人?
是丰泰相遇后针锋相对的第一眼?是知道他就是阿飞的那一刻?还是在顶楼上,他揪着他的衣领按在墙上一顿怒吼,末了却反而逼出自己眼泪的那一幕?
他之前答应两人做朋友就是一个错误,以至于让他这么轻易就一步步潜入自己的生命。
欧阳冉深深凝视着他,眼神幽深到几欲令人发狂的地步,海洋般的深不可测。却又黑得如同暴风雨来袭的前夜。
他俯下身,以唇代指,想吻上那片干裂的嘴唇,就在两人的唇瓣即将相触之际,凌飞缓缓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秒凝固!
欧阳冉已经作好准备,迎接他的,许是一顿劈头盖脑的痛骂,谁知下一秒,凌飞却突然伸手,一把将他拉到自己怀里,然后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力气大得惊人,没有一丝迟疑,猛地堵上了他的唇……
这是一种无法以「轻描淡写」四个字形容的吻。
凌飞近乎饥渴地吻着他,撬开他的唇,深深探入他口腔深处,横扫一气,没有任何技巧,他不太清楚他紧紧抱着吻着的人到底是谁,却很清楚,这个吻,绝对是他渴望一生的吻!
对方的唇舌坚韧柔软,炽热的气息,流转在彼此鼻腔间。唾液交溶的甜蜜,熏人欲醉,绵长深郁……
那舌尖,有着仿佛能填补他内心所有悲伤的温柔,既致命又温暖,既柔软又强轫,从对方口中,传来明朗沉静的气味,像阵阵清风,抚慰着他极度沉痛的内心,他如饥似渴地捧住那人的脑袋,吻得更投入更热烈了……
这就像是万里冰川的唯一团火,燃烧在冰原上的,世界最后一道火种。
凌飞觉得自己的脑子整个晕晕的,像是燃烧的火把,劈啪作响,烧出无穷无尽的热情,灵魂悸动,颤栗着愉悦的歌声,深深溺毙在这种难以形容的甜美中,不想在眼前足以忘却一切避风港醒来。
于是他放纵自己的热情和任性,无止尽地向对方贪婪索求,唇舌间的交缠不眠不休……直到……
直到黑暗的睡意,完全攫取了他的意识……
然后,凌飞头一偏,彻底睡死了。
十分钟后。
欧阳冉打开公寓大门,想转身离开,双腿却有些发软,他倚在破旧的墙面上好一会儿,点燃了一根烟。
没有抽,他只是静静看着它,在夜风中燃烧殆尽……
夜幕的深沉,染上那张英俊凝练的脸庞,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衣服略显凌乱,神情仍是沉静,但眼眸深处,却流露出一嚼即碎的脆弱。
欧阳冉知道,今晚,他犯了此生最大一个错误!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缘,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苦笑着,收拢掌心,感觉着烟头烧灼皮肤的剧痛……他不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握紧,他需要这痛楚来帮他清醒!
突然,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欧阳冉掏出一看,荧幕上来电显示,是安儿。
「安儿,有什么事?」
「哥,你找到凌飞了吗?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真是急死人了。」话筒里传来安儿焦急的声音。
「找到了,他就在自己的公寓。」欧阳冉简短回答。
「真的?太好了,哥,你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凌飞的母亲突然病故了,对他打击很大,所以才会连续好几天没有来上班。」欧阳向安儿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凌飞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他刚才闹了一阵子,现在总算安静下来。安儿,你不放心的话,要不要过来陪他?」欧阳冉缓缓地说。
「我……可以吗?」安儿的声音有些迟疑,但从语气中,不难听得出来,安儿非常担心他。
欧阳冉握紧话筒,低声说……「你不是很担心凌飞?他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身体也很虚弱,这几天,我想他除了酒大概部没吃过什么东西。我会马上叫家庭医生来看一下,但如果醒来后,身边有你陪着,想必他的心情会好一点。」
「好吧,哥,我马上过来!」
欧阳冉缓缓收起电话,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凌飞需要安儿,安儿也明显对凌飞有意。
他们是两情相悦。
一个是自己非常器重的手下,一个是自己此生最宝贝的妹妹,如果他们能在一起,他应该给予祝福。可为什么,他此刻的心跳却如此微弱?
阿飞,你来。
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可是,他不会真的说出这样的字眼。
无论在网络上,还是在现实里。
再次点燃一支烟,欧阳冉默默站着,抽了好一会儿,直到全身力气一点点凝聚,才举步离开。
回到别墅,已是凌晨三时。
他登录到MACD论坛,打开自己存储的短讯,长长一串行表,都是他和「阿飞」的短讯,一条条察看,再一条条删去。他又搜出所有自己发的帖,当然大部分都是响应「阿飞」的帖子,将它们悉数删除。
然后,他登缘MSN,指向那个熟悉的「阿飞」的红色头像,点击两下,给阿飞发一封E…mail。
在一片空白的信页中,他把手搁在键盘上,长久的沉默着,然后,动了动,打出两行字——
I am off; my heart is cal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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