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风城-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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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水里又待了半个小时,猜测老板差不多已经离开更衣室之後才上岸。
晚餐时,饭桌上的聊天主题是「无所不能的菸酒生──你为老板做过最夸张的事」,项目五花八门,工作内容媲美家政公司的派遣人员;收信送货缴帐单是基本款,当中有人兼任保母(照顾宠物)、家教(电机博士教加减乘除)与搬家公司员工。
何卓安默默在心里做比较,听到有人当保母,想的是「比起来我这里也还好,就是陪陪老人家吃饭聊天带她看个病(也才一次),然後还有饭吃」;听到有人去帮老板搬家,则是想「喔我没帮他搬家,我应该帮他搬家吗?」
讨论期间,对桌的阿新看何卓安不断擤鼻子,问:「你去游泳?」
「嗯……」
「这麽冷还游?」
「冬泳才爽,啊嚏。」
「肖欸。」阿新快速下了结论,回过头继续。
何卓安静静地全程当个听众,但是他的存在并没有被遗忘;众人将关爱的目光转向他的当下,他成功回想起近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次经验。
「老板约我下次一起练球。」语毕当下,嘘声四起,话题就此中止。接续的话题是寒假和过年,又是个何卓安插不上话的题目;不过,其中有个朋友提到自己过年总是借一大堆漫画小说回家看,这倒是给了他一些灵感。
聚餐结束後,何卓安前往校内的租书店,加入会员储值,借了一小叠漫画准备回家看。正在柜台前等店员点书的时候,忽然打了个莫名的冷颤,身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何卓安?」
某人背脊一凉,当下用最快的速度将柜台上一套十集拜拜演剧社(他无意间发现的一套漫画,有点年代,内容十分之低级下流)扫进背包,转头和那人打招呼。
「老师。」
程涵方的模样有些困惑,「怎麽这麽巧?又遇见了。」
何卓安比对方更想知道原因,但是他做了一个更加明智的决定。
他同对方略微寒暄,确认自己礼数周到,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闪离现场。
时间是七点半。何卓安背了一叠漫画打算直接回家,走在半途中却忽然有了灵感,开始犹疑不定。
是该直接回家?还是去实验室try看看刚刚想到的方法?
犹豫没有持续太久。工作的事,想到什麽就要立刻做,否则他会浑身不舒服,最後他决定去实验室微调系统。
头一个小时,何卓安精神奕奕,满腔热血;但或许是下午运动、刚才又吃过饭的原故,在时针指向九之後,何卓安脑袋运转的速度开始减缓,精神也越来越不济;头一次,何卓安对著白晃晃的萤幕一睡不醒。
「何卓安、何卓安。」
他触电似地从座位上跳起,回过头,程涵方正站在他身後。
「老师!」
「……你还没回去?」
显而易见。何卓安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不小心睡著了。」
「回去睡吧,都十点了。我送你回去。」眼看程涵方拿出钥匙,俨然实验室管理员准备赶人的架势,何卓安只得乖乖收拾东西,跟在老板身後出门。
事实证明何卓安真的是累了,人上车後没多久又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车子停在何卓安的家门口。程涵方侧过身,倚靠方向盘。
车子已经熄火,程涵方看向他,墨黑的双眼透著光亮,也不知道究竟是看了多久。
何卓安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向老板道谢,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奔回住处。
「何卓安。」忽然间被叫住,回过头,程涵方说:「来我家过年吧。」
何卓安不记得自己当时如何回答,但是,他记得程涵方的眼神。
许久以後,每当何卓安回想起这一幕,都会想:要是自己当时能读懂他的眼神,往後发展或许截然不同。
只不过,回到那个当下,他的想法只有:我赢了,他们都输了。
去老板家过年。
完胜。
☆、来自风城 十九
农历十二月底那几天何卓安致电问候父亲几个亲戚,二十七号左右又回苗栗老家探望二舅。
他先前已经在电话里告知二舅今年不回去过年,当天舅妈特别做了丰盛的一顿招待他。
吃过饭後,表弟主动上前询问何卓安申请入学的事。从舅舅舅妈脸上的表情,何卓安猜表弟考得不错,但是自己没有申请推甄的经验,只能就学系的资源和课程内容回答他。他们谈话的时候,表妹小如一直在旁边探头探脑,一下看哥哥,一下看表哥,两条垂落鬓边的马尾随著脖子转动晃呀晃。
何卓安把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边和表弟说话,不时捏捏她的脸颊,手指卷著她的发梢绕圈子玩。逗了一会儿,小如要抱她的多啦A梦,何卓带她进房间拿布偶时,听见小如小声地说:「小安哥哥不来过年,是不是就没人煮饭给哥哥吃了?」
何卓安俯下身,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小如的,说:「有喔,现在有人煮饭给小安哥哥吃。谢谢小如。」
距离过年剩下没几天,何卓安利用空閒的时间买了几样礼物;虽然奶奶和程涵方要他人来就好,其他礼物什麽的都不必,他自己仍就不太好意思两手空空的去人家家里拜访,就准备了几盒可食用的年节伴手礼带过去。
商店营业最後一天,何卓安陪著奶奶去市场走了一圈,出门透透气。这时候该买的都已经买了,他们慢慢踱著步,不时瞧瞧走道两旁堆积成山的各式乾货、零嘴。在何卓安的印象中,自己很小的时候也曾陪伴母亲逛年货大街。
散步的时候,何卓安听奶奶说:程涵方家里的外籍帮佣回乡过年,放一个礼拜的假。於是他问奶奶:「是谁煮年夜饭呢?」
奶奶答:「小涵说是跟饭店订,他自己再加点菜,简单就好。」一会儿,又补了句:「奶奶老罗,煮不动罗。」
「……老师会做菜?」
奶奶咧嘴笑:「以前不会,出国後就什麽都会了。」
何卓安一听之下发愁了,他的厨艺停留在下乾面扮油葱的程度,这样,程涵方煮饭的时候他该不该在一旁打下手?事实上这件事完全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他还记得国中时,曾经有次帮母亲扛了大袋小袋食材回家,就在冰箱前将食材一样一样归类放好;当中有一盒蛤蛎被他塞在冷冻库,几个小时下来蛤蛎全死光了。他才知道贝壳只能放冷藏。何卓安因此被母亲念了一顿,他替自己辩护的理由是:「蛤蛎不是海鲜吗?海鲜不都要放冷冻吗?」後来他才知道连从超市买来的蛤蛎都是活的。
要知道,对何卓安而言,什麽都不做比做错事更煎熬,就算他是不谙厨艺的客人也一样;但是他也可以想像,老板一定不会让他帮忙。
何卓安没料到的是:程涵方的独裁超乎他想像。
除夕当天下午四点半,何卓安蹑手蹑脚地踏进厨房,看见程涵方转开瓦斯炉,正在热锅。
「老师,我来帮忙。」何卓安说著眼睛转了一圈,然後伸手想去捞水槽里的叶菜。说时迟那时快,程涵方猛然间回过头:「不准碰!」
何卓安浑身一颤,被比正常情况高了三十分贝的音量吓到了。他看见程涵方手持锅铲,指了指他的手,「你,不要碰。」
他说著锅铲一挥,「我自己来,你,回沙发上坐著。」
何卓安讷讷点头,转过身心想:老板不愧是老板,连拿锅铲都这麽有气势。
何卓安回客厅陪奶奶看电视,似乎是猜到他吃了闭门羹,奶奶笑说:「小涵什麽都喜欢自己来。」
六点,室外光线逐渐昏暗,白昼的光亮以另一种形式染上夜空。当户外最後一盏路灯亮起,他再一次蹑手蹑脚地踏进厨房。
这次,是被食物的香味逼的,何卓安胃里馋虫咕噜咕噜叫,好巧不巧被一旁的奶奶听见了。
她好心地替他解了围:「时间差不多了,不知道小涵那里怎麽样了。」
何卓安又一次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正碰上程涵方关上瓦斯炉的火。
「麻烦你收拾一下桌面,」他抢在何卓安动手之前开口道:「饭菜我会端过去。」
桌面清洁完毕,程涵方赤手捧著一道道年菜上桌,何卓安发现他有双和母亲一样不怕烫的手,直到最後一道佛跳墙才见他戴上隔热手套。
除了几道做法繁复的菜是从饭店订,热好直接上桌,其馀都是程涵方亲手料理。三个人的年菜不好做,程涵方显然经验老道,菜色多了变化,分量拿捏得恰到好处。饭桌上,何卓安一看就知道哪些菜是程涵方做的,哪些是饭店做的,不说份量大小和摆盘,光是那股香味就不同。不同於饭店的料理色彩鲜丽,泛著油亮的光泽,程涵方做的菜多了一股温润感,飘著家庭式厨房独特的香气。
年夜饭开动,奶奶一如往常念著「小安多吃点」,何卓安也放任自己享受老板调理的美味;当中一道乌鱼子(按照惯例配上萝卜和葱)吃起来口感软Q,一点腥味也没有,何卓安惊为天人。当时他忍不住问老板:「这在哪里买的?」程涵方答:「迪化街,前几天上台北顺便买的。」「老师你自己做的啊?」「是。」程涵方点头,花了三分钟说明他如何腌制乌鱼子;除了前面十五秒外,其馀时间何卓安呈现放空状态,只知道是盐阿米酒的稀哩葫芦弄一通,至少要五个小时。总之,那一道美味让平时不善逢迎拍马的何卓安破天荒地挤出一连串的赞美。
到最後,程涵方做的菜被一扫而空,剩菜都是从饭店订的。
距离新年剩四个多小时,屋外已经放起了鞭炮,笑闹声穿梭在爆竹声响间,应该是附近的小孩在放鞭炮。
爆裂声响一阵一阵的,持续到九点半,奶奶就寝的时间;程涵方有些不太高兴,奶奶只说:「难得过年,算了,让他们去吧。」
十点半,鞭炮声收敛了一些。奶奶难得有人陪著,舍不得睡,何卓安替她捏捏肩膀,敲敲背,手心下的身体温暖松软,她的背影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母亲,父亲的背影更健朗,母亲瘦削些,一样的微温停留指尖末梢。
他在心里默念:爸,妈,新年快乐。
奶奶十一点就寝。十一点三十,程涵方忽然表示要出门一趟。
「我把朋友送的酒忘在车上,现在去拿。」说著批上外套出门了。何卓安一个人被留在沙发上。
咦?现在拿酒的意思是……
等下要跟他乾杯?
何卓安想了一下,忽然懂了。难怪他总觉得少了什麽。往年除夕夜的饭桌上,年长一轮的亲戚总喜欢和小辈碰杯喊乾,无论叔伯舅公,在场的小朋友往往还不到喝酒的合法年龄就被怂恿一杯接著一杯灌黄汤。
十分钟後,钥匙声响,何卓安先一步上前替老板开门。听说今年除夕的气温是五年来最低,门外的程涵方口鼻间冒著丝丝白气。进门後他脱下外套,何卓安当下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接过大衣,收拾好转身替他挂上衣帽架。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甚麽,窘迫地一时间不敢回头看程涵方。
程涵方对此没太大反应,取过挟在腋下的红酒,从玻璃橱柜取出开瓶器。
看著高脚杯注入琉璃色的液体,杯里的小波澜将何卓安搅得晕呼呼的。
零时零分,时针与分针重叠那一刻,程涵方举杯,何卓安亦举杯。
「新年快乐。」
迎接新年的鞭炮声一阵又一阵,此起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