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树一样高by阿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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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被赶出林家的那段日子,我只要在公车上晃个十几二十分钟,就觉得呕心想吐,有时还会半途下车,在路边大吐特吐。
事实证明我果然是个贱根骨,不到几年功夫,我已经训练的就算被丢在卡车后头,颠簸地坐上几十里路,也还能怡然自得,引吭高歌。
我在秀朗公司附近的站下车,被秀朗要求分手之后,我自个儿到公司闹过几次。可怜我在这里工作了三年,还不知到怎么靠自己的脚走到公司,当时还迷路了好一阵子。
我牵着立树,尾随一个职员进了楼下大厅。晚上八点钟,柜台总机早已经下班了,到处都要识别证才能进去,我不禁懊悔当初没和秀朗要个电话,当初分手时他把所有联络方式都改了,就是要跟我一刀两断。
只是现在看来,他要找到我这个小人物,竟如此容易。被断的一直只有我而已。
我看着匆匆下班的人群,净是生面孔,有几个人还向我们投以奇怪的目光。我没有办法,只能问立树。
“你有你爸的电话吗?”我问他。
立树抬起头来看着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不耐烦起来,抓起他的小手。“别闹了,闹别扭也该适可而止。你不想跟我讲话,至少打个电话给你爸爸总可以吧,你不想见到你爸了吗?”
我盯着他问,立树却依旧凝视着我,那双桃花眼里有几分惊慌。我干脆夺过他的小背包,在里头翻翻找找,看有没有手机或是名片之类的东西。
立树一直在旁边看着我,我翻来覆去找不着,正想带着立树,不顾一切闯闯看算了,顶多就是被警卫抓起来,丢脸是丢了点,但立树就有了着落。
这时背后却传来声音:“……正桓哥?”
我吃了一惊,直起身来回过头。远处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仓储人员的制服,他本来手上还拉着推车,这时候抛下朝我跑过来。
我困惑地看了一会儿,才瞪大了眼睛:“小K?”
“是我!我是小K!天呀,正桓哥,竟然是你,怎么会是你!”
男子相当激动,我可以理解,要是以前任何一个熟识的同事碰上我,都会跟他一样激动。六年前我被赶走的事情轰动了整间公司,走在路上没有人不知道吴特助的大名,这个掩袖工谗、狐魅偏能惑主的杂碎,我走的时候不晓得多少人在心底开香槟庆祝。
然而这个小K,虽然个性唯唯诺诺了点,老是给行政助理部门的人欺负,但可以说是公司里唯一不拿我当杂碎看的人。他的本名是胡凯宾,通常没人会记得。
“小K,很久不见。”我清清淡淡地说。
小K愣了一下,伸过来抱我的手缩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一些事,呐呐地低头。
“是啊,很久不见了,正桓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着你了。”
“的确是不会再见了,我办完事就要走了。”
我的声音仍旧淡淡的,小K抬头看着我,好像要把我失落的六年看个仔细似地。他的视线扫过我的头发,那个刚搬扫过公园的厕所、乱成一团的黑色鸟窝,扫过我从来不剃干净的胡渣,再扫过我明显粗壮起来、连肩膀都结成厚厚一球的肌肉。
“你变好多了,正桓哥。”我默默地任他扫视完毕,小K又低下头。
“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你也变了不少。”我看着他,他刚进公司时还是个大学没毕业的工读生,细声细气的,活像个娘们,现在整个人成熟了一圈,也变得有男人味了。
“一切还好?”我问。随即又后悔起来,我实在不该再和这里任何人扯上关系了。
“我很好,我现在在仓储部门当协理,秀明哥他很照顾我。”小K说。秀明是秀朗的堂哥,现在也在公司里做事,以前我见过他几次,总觉得是个木讷寡言的人,和秀朗完全是相反的类型。
我忽然没有了聊天的兴致,再想起任何往事,对我都不会是好事。
“我……想要见林秀朗,你有没有什么方法?”我问小K。
小K闻言蓦地抬头,震惊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他一定想起了前尘往事,想起我当年惊天动地的举止,我只好补充:
“我有……东西要交给他,一交给他就走,不会闹出什么事。”
小K这回怔了怔,他总算看见旁边的立树,又眨了眨眼。我想要我是女人,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来到公司找男人,那代表什么意义十分明确。但一个男人,还是像我这样明显光棍的大男人,牵着孩子到公司找另一个男人,这就费解了。
我不愿多解释,任由小K去琢磨。半晌小K又看着我,对我点点头。
“知道了,我让你从仓库的货梯上去。”
真是乖觉,过了这些年,这小毛头长进许多。我不禁感慨。
“只是我只能带你到副总办公室外,到里头要有特别的ID,不是特助进不去……啊,我想正桓哥应该很清楚。”小K缩了一下。
我装作没领会到他言外之音。“副总?”
“嗯,林……秀朗先生现在是业务部门的副总,两年前升的,听说风评蛮不错的,我听秀明哥说,林副总做事果断,而且很有发想。手上现在还有个专案,听说很要紧,林老先生现在把公司的未来都冀望在那上头。”
我实在惊讶,可能是我对秀朗的印象,还停留在六年前那种纨袴;子弟的青涩样。事实上也的确是,当年他管的是帐,不知道弄错多少次帐本,把错赖到会计师身上,还差点把传票丢进垃圾焚化炉烧了,我不知道在他身后替他擦了多少次屁股。
果然人都是会长大的。结了婚,当了父亲,还搞得起外遇的人,就是不一样。我该对他另眼相看了。
像大树一样高 6
果然人都是会长大的。结了婚,当了父亲,还搞得起外遇的人,就是不一样。我该对他另眼相看了。
小K带着我坐货梯,我选在下班时间后来是对的,沿途几乎没什么人。立树似乎更加不安了,我感觉他握着我的手缩紧了。
好容易到了十四楼,小K把电梯设在暂开,带我进了办公室外的长廊。我有些惊讶,这和我六年前工作的地方,根本一模一样。
“啊,地方没有换。”
小K似乎不好意思看我,点了个头说:“职位是升了,但副总说喜欢这个地方,说这地方有很多回忆什么的,所以不想换。详情我也不清楚,再说业务部门就在楼下,跑起公文也方便,林老先生就没管他。 ”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揪了我的血管一下,血液中氧浓度一下子稀薄起来。小K替我打开外头的连通门,在门口的地方停了下来。
“副总多半还在里面,听秀明哥说,他最近都加班到很晚。”
小K说,他停下来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好像一直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我其实大致猜得到他想说什么,他面对我也不能说什么。
“正桓哥,你……你不要折磨自己。”小K终究还是开口了,他叹了口气,“谁都知道你委屈……当年那件事发生后,我也试着找过你,但你一失踪就不见人影,连死的活的都不晓得,我连写封信给你都没法子。”
他好像在辩解什么似的,我知道他是心底愧疚,觉得自己做为我的朋友,当年一点也没帮到我。如果不讲这些话,没法消除他的愧疚,就任由他去讲。
“只是林秀朗先生……我和他不熟,和他有关的事,都是秀明哥告诉我的。这个人就是这样子,秀明哥说,他就是娶了老婆,对妻子也不专一的,为了这样一个人,不值得,正桓哥,真的不值得。”
“我当然知道不值得,不需要轮到别人来教我。”我淡淡地说。
小K像是被吓住般,他抿住唇,用手抓了下裤袋边缘。
“我这儿有名片,上头有我的电话和e…mail,这些年我一直挂心着正桓哥,要是有空的话,拨通电话给我吧,我一直都在这儿的。”
小K说着,硬是把名片塞进我手里,我只能接下,上头都是小K的手汗。
“我……我得走了,我还有工作。”他顿了一下,又说:“要是之后有人问起谁让你上来的,正桓哥你别报我的名字。对不起,我有苦衷。”
他苦着脸说,我想他是怕我这一进去,又要闹成不知什么样子。到时候他这个共犯也脱不了连带责任。
“我知道,我会说我是像蝙蝠侠一样,从屋顶垂绳而下踢破窗户进来的。”我冷冷地说。
小K走了之后,我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下。
事实上我是可以把立树丢在这里就跑的,秀朗迟早会看到,反正他也是这么处理立树的,我只是以牙还牙。
但是我却没有,我说服自己是因为立树还小,不把他亲手交到大人手上不安心。
不过我向来不擅长骗人,包括骗自己。我很清楚,我之所以特意请了假,特意带着立树回到公司,来到他面前,并不是为了立树,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见他,我想再见一见那个人,即使只是一面也好。那天他忽然出现在我家,我毫无心理准备,心里对他是恨是怨还搞不清楚,感觉就像做了场梦。
但是这几天以来,我经常睡不着,翻来覆去全是那天他跪地求我的影子。我才知道,这六年来我并不是把他忘了,而是把他丢进了橱柜深处,用恨压起来,然后欺骗自己和这个人已经毫无瓜葛了。
妈的,真他妈的。
我牵着立树的手走近办公室,心跳越发加速。我想着秀朗看到我和立树时会说什么:『恒恒?你怎么来了?还有树树!』一开始他一定这么装傻。
等到我和他摊牌之后,他一定又会摆出苦肉计。『恒恒,不要这样嘛。你看立树多可爱,你和他相处一礼拜,结果也没事不是吗?慢慢的你就会发现有个孩子在身边也不错,先不要这么快拒绝,再试一礼拜怎么样?』
要是我再坚持,他就会慢慢露出真面目。
『恒恒,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是我孩子呢?有证据再来吧,今天我很忙。』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摸住了办公室的门把。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换,百叶窗、落地玻璃,门口那株发财树的盆栽换成了桔子,除此之外一如以往。
要不是窗玻璃上映出我狼狈的模样,我会以为我仍然是当年那个特助,正拿着满叠的资料行程,准备进办公室向秀朗汇报。
我深吸口气,就要敲门。但忽然门把一滑,我才发现门竟然没锁。
我有点惊讶,这间办公室相当大,从这一头到那一头足足有十五坪,是我现在住的套房三倍大,前后也各有一个门。我开的门是靠近小客厅那个,而办公桌在另一头。
我回头看了眼立树,他像平常一样沉默,我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也觉得有点多馀,我放开他的手,自己悄没声息地开了门,往办公桌的方向看去。
办公桌前坐了一个人影,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以为我看见了秀朗。
但下一秒我就知道我认错人了,躺在牛皮椅上的并不是秀朗,室内的灯光很昏暗,只有办公桌顶头的夜灯是开着的。
坐在椅上的是个男人,年纪很轻,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和我当初进公司的年纪差不多。青年好像在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