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断章-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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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白彦飞刚刚写完工作报告,放下笔揉揉酸胀的眼睛,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3点了。于是他在报告的最后工整地写下:1935年7月12日。
就在半个月前,“汗青”接到上海中央局的命令,要求整合“汗青”在日租界内的人员,并且把工作情况和人员情况上交。负责人老夏给白彦飞的任务是,完成近一年的工作总结,然后务必安全地把它送到租界外。
这份总结完整地记录了过去一年左右的时间里,“汗青”和日本情报机关斗法的重大事件和情势变化,同时也记录了一些和特别情报组合作的情况,但不过是寥寥数语而已,毕竟党派之争的事情动辄上纲上线的,白彦飞必须把握好分寸。一年前,柳光宗的叛变导致了力行社特别情报组元气大伤,但好在电台和大部分的人员、情报都及时转移了,才没有伤了根基。
当时郦照存的脱险也足够幸运,如果不是特科的一个安全点就在那儿附近,如果不是枪声惊动了安全点里的林山,如果林山没有出去看个究竟,如果林山没有冒着危险找来白彦飞,如果不是傅昔蹩脚的战地急救技术奇迹般的没有出错……
白彦飞叹了口气,揉着眉心。他不敢想。他只知道当时他走进那个安全点,就看见郦照存躺在墙角的小床上不安稳地睡着,两颊是伤势引发低烧后的潮红,潦草地裹在伤口上的布条渗着点点血迹。白彦飞那时起就告诉自己,今后不能再让郦照存受伤了,可是郦照存伤好之后,居然就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重组情报组的工作中去。
后来白彦飞才察觉到郦照存是和武田杠上了。武田利用柳光宗对特别情报组和郦照存的了解,接二连三地打击重生的情报组。而情报组也在郦照存的手中扛住了武田的打击,针锋相对,有惊无险地一点点夺回隐形的情报阵地。
看着郦照存在奔波劳累中显得愈发苍白清减的样子,白彦飞心疼不已,甚至提议让林山回到他身边照顾他,郦照存却坚持让林山跟着白彦飞,顶替牺牲了的会计老元做经济情报分析。
白彦飞无奈地又是一叹,把报告小心地叠好,放进抽屉下的暗格里。躺回到床上,只再睡了三个多钟头,白彦飞就起床了。因为这天是周五,为免别人起疑,身为校长的白彦飞还要去学校,等到明天才有机会把报告交给中央局。强打精神,白彦飞出了家门往学校走去。早晨的街道行人不多,白彦飞没有发现,站在街角的一个人正看着他,低声地自言自语:“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好像……好像是那天跟照存一起去了戏院的那个特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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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照存扶着额翻过一页日语书,觉得很是头疼。他现在的掩护身份是英文家庭教师,还是白彦飞托了七八层关系帮他安排的。尽管他英语不错,但到了这个年纪才学日语还是有些难的。不过为了更利于开展工作,他已经自学一年多了。“武田……”他轻声用日语念着那个人的姓,指尖捻起那枚小小的徽章,轻轻旋动着。
电话猛然间响起,他指尖一颤,徽章跌在地上,滚落到了角落里。郦照存皱了皱眉头,决定先去接电话。
“是叶老师吗?”电话那头说,语气有些焦急。
“我是。”郦照存的心提了起来,他听出来对方是夏飞青。
夏飞青认出了郦照存的声音,飞快地汇报情况:“柳光宗认出了一个和您有关的人,现在他就守在樱河小学附近等着武田派人手过去。组长,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郦照存大吃一惊,柳光宗在开会的时候确实是见过白彦飞的!“我知道了。”他挂断电话,赶紧给白彦飞的校长室打电话,可是没有人接!他只好再给报社打电话找傅昔,白彦飞和傅昔都住在白彦贤的宅子里,所以当傅昔告诉他白彦飞今天确实照常去了学校的时候,郦照存嘱咐她立刻回家转移白彦飞可能留在家中的情报,紧接着扔下电话,把抽屉里一直保持满匣的两把枪都带上,冲出了门。
郦照存的住处离小学比较近,他只希望能赶在武田他们赶到之前通知白彦飞转移。气喘吁吁地跑了一段路,学校的大门就在眼前!郦照存还没松口气,一辆轿车和一辆载着十多名特务的卡车响着喇叭开过来,夏飞青赫然就在卡车上!眼看两辆车就要到跟前。郦照存的脑海里闪过的只有一个念头:白彦飞不能被抓!
在轿车驶过他面前的一刹,他抬手开枪,击毙了驾车的山口。失控的车一下子撞在了街边的路灯上,发出一声巨响。郦照存转身沿着街道向小学的相反方向跑去,还朝天连放了两枪虚张声势。他是在用枪声向白彦飞示警,让他赶紧撤离!
尽管他这两枪没有击中谁,但特务们本能地把注意力击中到了他这里,有几个甚至还举枪准备射击。
柳光宗从校门旁冲了过来,见状大喊:“别开枪!那是郦照存!”
行动队的人一听,都疑惑地放慢了动作。而日本特务却听不懂中文,但“郦照存”这三个字他们这一年以来是经常听到的,一听到这三个字,他们都恨得牙痒痒,反而大叫着追上去了,有几个干脆不顾街上行人的安全,直接向郦照存射击。
街上的行人无头苍蝇似的乱窜,郦照存心知如果自己再以人群为掩护,日本人势必会伤到无辜市民,他暗骂一声,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横街里。日本特务们满脸杀气地追过去,柳光宗急坏了,赶紧跟上去。
武田从被撞得变了形的轿车里钻出来,幸好他坐在后座,没有受伤。他大声问:“郦照存在哪儿?!”
愣在原地的那群行动队队员冲着横街一通比划,七嘴八舌地汇报。武田举枪一挥:“跟我走!”带着行动队也冲进横街里去了。
又是被追捕,又是曲折的横街小巷,还有身后的脚步声和枪响,郦照存不禁苦笑:这次不会再有一个舍身来救他的桑妮了……而且这次的状况还要糟糕,一枚流弹在他的侧腰拉开了一道口子,他每跑一步都扯得伤口生疼。他紧紧按着伤口,鲜血浸透了腰际的衣服,渐渐从指缝中渗出来,但幸好一路上都没留下什么血迹。
路口,郦照存停了停,手中的枪已经打光了子弹。他看了看左右,把枪扔向了右侧的小巷,而他却向左侧的巷子里跑去。
日本特务很快就追到了路口,看见那被抛在路边的枪,哇哇乱叫着往右边追去,柳光宗担心地追在日本特务们后面,也跑进了巷子里。
武田他们紧接着赶到,刘强几个正要跟着前头的人追过去,武田抬手制止了他们。“这一年的对手可不是白当的……”武田看看左右,走到一户人家门前,一枪打掉了停在那儿的自行车的车锁。他骑上车,向左侧的巷子一挥手,命令道:“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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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照存实在是跑不动了。从住所到小学,又从小学开始被追捕了十几分钟,颤抖的手已经按不住伤口了,血滴滴答答地散落在他跑过的路上。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有点佩服追来的人,居然没有上当。
“叮!”清脆的车铃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接着是武田得意的声音,“别跑了,你已经跑不掉了!郦照存?”
郦照存缓缓回头,武田正举着枪对准他。
两人相隔不过七八步,武田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久闻其名的郦照存,尽管早就知道他和方天羽像,可还是愣住了——这也太像了!只不过郦照存比他记忆中的方天羽要更瘦一些,看起来也确实更沉静些。
郦照存倨傲地一笑,竟不惧武田枪口的威胁,抽出另一把枪来,稳稳当当地对准武田。
他这一刻的神情让武田觉得太熟悉了,武田的脑海中闪过了在舞厅初遇时,和方天羽第一次对视时的情景。那时的方天羽,眼前的郦照存,太像太像了!武田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喊:那就是方天羽,郦照存就是方天羽!
行动队的人这时才追到这里,老队员们一看见郦照存,都呆住了。新进的队员们没见过方天羽,当然没什么顾忌纷纷举枪。
“谁都别动!”武田喊,“哪个敢开枪,我先毙了他!”说完,武田竟放下了手里的枪!
郦照存握着枪的手在颤抖:武田居然用这种办法来试探他,只要他开枪,就能轻而易举地除掉武田。可这一刻,扳机仿佛有千钧重,面对着卸掉所有防备的武田,郦照存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枪!一颗心像在被两个力量撕扯,郦照存觉得喉头发堵,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不能流泪,不能!
对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氛在小小的巷子里弥漫着。
极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郦照存警觉地回头,一道黑影砸下,他觉得额角一阵剧痛,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武田冲过来抱住郦照存,抬头训斥:“刘强!你敢伤他!”
刘强手足无措地回答:“我哪里知道他反应这么快……”
一句话没说完,两人忽然都愣住了。那年,在方天羽家附近的巷子里,好像两人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武田怔怔的低头,抚去郦照存眉梢、脸颊上淋漓的血迹,分辨着熟悉的眉眼,声音不禁有些哽咽:“天羽……天羽……”
被捕
*3* 被捕
头疼……
郦照存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四肢发麻,除了头疼得要炸裂了似的,全身都像是躺在云端,无力而晕眩。好像有人在触碰自己的脸,然后有件温热的事务落在嘴唇上,然后唇齿被分开,那温热的事物闯进了口中。有人在吻自己?是谁?!
郦照存对着口中的不速之客咬下,睁开眼睛。
“唔……”柳光宗捂着嘴退开,嘴角带着血迹。见郦照存醒了,支吾地说:“组……组长……”
郦照存冷冷地看了柳光宗一眼,支起手臂撑起身子。柳光宗赶紧上前拦着:“别动,小心伤口裂开。”郦照存这才发现自己的上衣不知什么时候被脱掉了,他一起来,身上盖的薄被滑落,露出腰上缠着的绷带。
柳光宗看得心神晃动,伸手按着眼前光裸的肩头,口干舌燥地滚动喉结:“你,还是先躺下吧……”
郦照存没有动手,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滚!”
柳光宗在叛变之前对郦照存就是又敬又爱又怕,如今虽然他是行动队的队长,郦照存不过是被捕的人犯,可余威之下,柳光宗还是不由自主地退缩了。郦照存下了地,想要站起来,可是头突的一疼,眼前天旋地转。柳光宗连忙抱住他,双臂环着他绵软的身子,双手贴着他光洁的背,柳光宗觉得脸上一热,口更干了。记忆中总是独立能干的人此时这么柔弱地靠在自己怀里,柳光宗的胆子也大了些,在郦照存的耳边说:“照存,医生说你的眉骨有断裂,大脑受到了震荡……还好你没事,他们冲你开枪的时候吓死我了。”
郦照存推了他一下,反而被柳光宗抱得更紧,柳光宗像鉴赏珍宝一般抚摸着郦照存的背脊,喃喃地说:“照存,你是我的了。你知道吗?当时他们拷打我,我不怕死,可是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们答应我,只要抓到你,只要你能提供对他们有用的情报,他们就会安排我们出国……”
“柳光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郦照存冷声说,全力一挣把柳光宗推开,自己也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