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收集公司-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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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述淡淡看他,道:“当真?”
程守逸点头。
于是,程守逸又一次来到了天牢之中。
这一次,出现在天牢之中的程守逸,同几天前的他有着天壤之别。
几天前的他,身为萎靡,披头散发,甚至狱卒因惧怕他逃狱而将他手脚都缚上了沉重的铁链,叫他甚至连挪动一分都难。
但现在的他,穿着一品大将军才能穿的服饰,虽算不上意气风发,可一路走来也鲜有人敢直视他的面容。
他走进天牢,牢中那经常同他耀武扬威的狱头,因惧怕他的报复而在他出狱后便上书告老还乡,同全家连夜离开了京城,而现任的狱头则谄媚地笑着,来到了程守逸的面前,将他领到陆馨的面前,并贴心地退远了。
而这也正合程守逸之意,因为他接下来要问的话,对于他这样地位的人来说,的确是比较难以启齿。
在看到狱头远去后,程守逸凝视着陆馨背对着他的身影,道:“为何?”
程守逸再说下去,可他也知道,陆馨必然十分清楚他要问的是什么。
听得程守逸的话,背对着程守逸的陆馨冷笑一声,缓缓转过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可以看出,在天牢中的陆馨过得十分不好,甚至比曾经的程守逸更甚。
她的眼中充满了血丝,收在袖中的手也是有干涸的血迹凝固,再不复以往的柔嫩白皙,可以看出她的确是受过刑的。可就算这样,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就连她的头发也被她打理得一丝不苟,若是不看她白色囚服上的斑斑血渍,恐怕没人能想到,她的确是一个囚犯。
陆馨冷冷地看着程守逸,短促地笑了一声,道:“为何?”
她的声音干涸而嘶哑,但她的语气却像是雪一般冰冷,道:“到了现在,你竟然还不明白我是为了什么吗?!”
陆馨反问程守逸,但程守逸却是真的不明白。
他不明白陆馨为何自始至终对他一句解释也没有,更不明白她为何这般不信任他,更不明白陆馨为何这般……恨他。
“恨你?”陆馨似是看出了程守逸的想法,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恨你吗?不,我瞧不起你,我瞧不起为了讨好心上人,把自己儿子的生死都置于脑后的你!!”
这话一出,犹如石破天惊!
程守逸睁大了眼,心中又是骇然又是惊愕。此时此刻,面对陆馨的话,程守逸甚至不知道该惊诧于陆馨得知了自己的心思,还是惊诧于陆馨对于他的指责。
但程守逸既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在陆馨面前承认,道:“我何时有过什么心上人?”
顿了顿,程守逸继续道:“我何时又为了什么‘讨好心上人’而将谦儿置于不顾?!”
“谦儿?”陆馨蓦然起身,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瞪着他,咄咄逼人,“你以为是谦儿?!难道你忘了,你的儿子除了谦儿,还有恭儿吗?!”
恭儿?
程恭?他的大儿子?
程守逸越发不明白了,皱眉道:“这又同恭儿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陆馨厉声反问,泪盈于睫,神色却越发冷了,“你竟然问我有何关系?!”
“那我且问你,你可还记得,恭儿出生的日子和他刚出生的模样吗?不,你当然不会记得,因为自我们新婚后的第二天,你便出征了,一走就是两年。”
“那你又记不记得恭儿第一次见你,第一次叫你父亲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他的?不,你当然不会记得,我来告诉你,你同他说,‘好孩子,父亲还有事,你去找你娘吧’。”
“那你还是否记得,恭儿第一次习字,第一次去学堂,第一拉弓,第一次想要同你撒娇的时候,你是怎样回答他的吗?”
“‘哦’,‘好’‘我知道了’‘去找你娘吧’。”
“推诿,无尽的推诿!在你心中,恭儿到底算是什么?!”
程守逸张口结舌,半晌后才喃喃道,“这……不一样……这不一样!”程守逸据理力争,“我乃大周大将军,本就忙碌,所以才没有多少工夫关注恭儿,但这却并不代表我不关心恭儿!”
陆馨冷笑一声,眼中泪光更甚,“对,你是大将军,你是定国公,你是大周的英雄,所以你十年来回家的时候寥寥,每次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甚至于恭儿要时常去看挂在你书房的画像,才知道自己的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恭儿在世时时常问我,问我他的爹究竟是什么人,于是我同他说,你的爹爹,是世上少有的英雄!正因为有了他,所以我们才能这么安然地在帝都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才能不受战乱的困扰。他保护着边关的人们,保护着这个大周,他是大周最大的英雄!”
“然后恭儿又问我,那爹爹是否会保护他?”
“我肯定地告诉他,当然。”
“我同他说,你是他的爹爹,你当然会保护他,因为他是你唯一的儿子,而你又是他的父亲,就算素日相见不多,但父子天性,你自然会全力保护他的!”
“于是恭儿坚信不疑,我也坚信不疑,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你程守逸,竟然真的这般狠心!”
“当礼部侍郎的儿子嘲笑他的时候,你在哪里?!”
“当那些公子哥儿硬拉着年幼又体弱多病的恭儿去练习骑射,害他坠马的时候,你在哪里?!”
“当恭儿病重将死,奄奄一息地问我父亲在哪儿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我恨你,程守逸,我恨你!”
“我恨你这般忽视恭儿,让他生时郁郁寡欢,就连死后都不能安稳!”
程守逸心头犹如受到重击,剧烈的痛楚一阵阵泛了上来。
他茫然无措地看着陆馨,开始回想他记忆中的大儿子程恭,但他却骇然发现,他竟是连恭儿究竟长什么模样都不甚清楚。
恭儿究竟是什么模样呢?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望向他这个父亲的时候,眼里是期待还是喜悦还是漠然还是憎恨?
程守逸不记得……除了一个名为恭儿的模糊的影子,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但……
但是……
想到恭儿病重的那段时间,想到陆馨苦苦哀求他留在家中,哪怕是多几天也好的时候,程守逸声音干涩道:“但我皇命在身,不可……违背。再者边关有难,我又怎能弃其他子民不顾?!”
“皇命在身?弃其他子民不顾?!”陆馨眼中的泪光渐去,短促地厉笑一声,“到底是边关匈奴让你离开,还是为了讨你情人欢心才让你离开?!”
程守逸无法忍受陆馨将她想得这般不堪,顿时厉喝一声:“陆馨!”
“我莫非说错了吗?!”陆馨终于大笑起来,“程守逸啊程守逸,你骗得了天下人,难道还骗得了我吗?!”
“所有人在知道恭儿死了你却在边关御敌时,都夸你内心大义,都夸你心怀大仁大爱!可是那时的边关真的有那般紧急吗?!”
“八年前,匈奴王带兵逼至吴阳城,兵临城下,可算是危机?但那时你又是怎么做的?”
“你在京中逗留,替你那心上人的好表弟出人出力,洗脱罪名,就怕那人表弟死了他会伤心,直到最后战况危机,你才不得不踏上去吴阳城的道路!”
“但四年前,三百匈奴洗劫村庄这样的小事,就让你丢下了病重的恭儿前去边关……难道这会比匈奴王逼城更重?重到你甚至不顾你儿子的生死,连他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就执意前往边关?!”
“程守逸啊程守逸,你可知恭儿到死都在念着你的名字?!你可知恭儿到底都在问我为何父亲不来看他,为何父亲保护别人却不保护他?!”
“我恨你?对,但我更瞧不起你!”
陆馨啐了程守逸一脸,大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我瞧不起你!程守逸,我瞧不起你!”
“我瞧不起你!!”
程守逸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天牢,呆呆地站在天牢之外。
他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有人从他身边来了又走,更不知那些人同他说了什么。
他只是站在那里,失魂落魄。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月上中天,四下无人,唯有天牢外森森阴气冷彻入骨时,一方手帕递到了程守逸的面前,道:“大将军,你该回家了。”
程守逸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唤醒过来,狼狈接过那人的手帕,擦拭自己脸上早已干涸的唾沫,但却不知为何,手帕却越擦越湿,终于呜咽不成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当时移世易,所有在当时理所当然的抉择,在现在看起来都是那么荒谬而愚蠢。
皇命在身?边关危急?
不,这些都只不过是借口罢了,唯一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从未将那个孩子放在心上。
他从未……将那个临死时都不忘他这个父亲的孩子放在心中。
他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丈夫。
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对于他的儿子和妻子来说,他究竟坏成了什么模样。
良久良久,程守逸道:“我是不是个混蛋?”
李述站在程守逸的面前,淡淡看他,良久,才道:“没有什么人是完美无缺的。”
李述淡淡地说着,声音里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道,“你要知道,这世上,也从来不存在圣人。”
“世间万物,有失必有得,而有得也必有失。而且……”李述顿了顿,道,“无论如何,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活在这世上,怕的不是犯错,而是怕承认和改正自己的错误。”
程守逸喃喃道:“改?恭儿已经死了……我……还来得及吗?”
李述颔首,道:“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是来得及的。”
“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篇⑤
十天后,便是陆馨流放的日子了。
这一天清晨,天色刚刚蒙蒙亮,狱头便来到了天牢,打开牢门,将一众准备流放的犯人提了出来。
“一、二、三……十四,十五,十六……没错,是二十一个。”
穿着黑红相间的官兵服饰的人在这些人中扫了一眼,点了点头,也不多话,一挥手,示意身后的衙差上接过铁链后,扭头就走,也不管身后的人们是否跟得上。
看着在官差的押送下逐渐远去的一行人,天牢外的狱卒们不由得窃窃私语。
“今天就是那程陆氏流放的日子了吧……”
“唉,说起来我都有些佩服那程陆氏了,竟然熬过那一百杖都没死!”
“佩服有什么用?流放三千里,最后还不是个死字?”
“也对……不过这都是最后一天了,那程大将军和他儿子都不来送她一程?太冷血了吧?”
“呸呸呸,有什么冷血的!那女人陷害将军的时候怎么不想到冷血不冷血?要我说,这就是她自作自受,跟将军闹个脾气竟然闹成了这个结果,果然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别说得你好像一点干系都不沾的样子,别以为我忘了,前些天痛骂程大将军的人里好像就有你一个吧?真是墙头草两边倒,就你这样还好意思说别人……”
“嘘!头儿看过来了,噤声噤声!!”
随着脚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逐渐远去,向来鲜有人至又阴气森森的天牢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大周京都的西门前,被狱卒们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