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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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济时这边攻不进来,植田又增兵庙行以北,在形成突破后,已渐渐对第5军形成合围之势。
缺口得失非常重要,双方都不断往里加薪添柴,谁也不敢轻易退让半步——道理很简单,这个时候就像拔河一样,任何一方只要再多使一把劲,绳子就可能要被倒拽过去。
张治中的额头沁出了汗珠。
他手上有教导总队,然而军事常识告诉他,暂时还不能动这张牌,因为这是他最后的一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动。
如果教导总队不能动,还有谁能动?
环顾左右,只有宋希濂第261旅尚有余力。
庙行激战犹酣的时候,宋希濂旅已与19路军换防,此时驻扎在蕴藻浜北岸。
一个多星期前,这里正是19路军给予久留米旅团以重创的地方。那场战斗给日军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至今仍未散去,以至于他们虽然在南岸屯有重兵,却再也不敢轻易发动渡河攻击。
考虑到宋希濂据河防守的责任也很重,张治中计划从他那里抽调一个团,但是宋希濂提出了一个疑问:这个团真的能解庙行之困吗?
从路线上来看,该团援兵需要绕道渡河,路途很远不说,大白天的,日军轰炸机也不会闲着,肯定要一路跟着凑热闹,所以就算赶到目的地,也是四五个钟头以后的事了。
现在战场形势如此紧急,双方打得你死我活,守军别说四五个钟头了,恐怕连一个钟头都等不起。
也许还没等援军走路走到一半,阵地就早已易手,一切都白忙活了。
张治中沉默了。宋希濂说的一点没错,可是眼下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的。
围魏救赵,绝地逢生。
宋希濂提出,他可以倾全旅之力,强渡蕴藻浜,从侧背打日军一个措手不及,如此,庙行之困必解。
计是好计,连张治中听后也为自己的学生拍案叫绝(宋希濂、俞济时等人皆为黄埔一期生)。
问题是蕴藻浜就那么好渡吗?
关于这个问题,曾在这里吃过大亏的下元熊弥少将应该最有发言权。
我们让他来说说。
下元(表情忧伤):这哪里是一条河,你干脆说它是一条害人的坑算了。
别看河面不宽,水却又深又急,游过去、趟过去都行不通,就只能架桥过来。我们那天借着下大雾,早上4点就从床上爬起来了,就这样,我还放了好多烟幕弹呢,生怕被守军发现坏事,你说容易吗我。结果呢,不仅没捞到便宜,还在回来时被自己人坑了一把,部队都给打残了。
如果老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说,我一定不会再跳这个坑,如果要在上面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
反正打死我也不去渡那条害死人不偿命的河了。
你看,连哭哭啼啼的下元都说了,他是天没亮就过河的,而且还下着大雾,打着烟幕弹。
以上条件,宋希濂都不具备,他凭什么敢提出强渡蕴藻浜的建议?
这就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它也暗合了出奇方能制胜的兵家要诀。
架设浮桥是不可能了,且不说工兵根本来不及作准备,没了大雾和烟幕弹作掩护,对岸的日军也不可能躺在阵地上看风景,让你们顺顺当当地把桥搭起来。
只有用船。
这次宋希濂用于强行渡河的部队计有两个团,2000多人,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是10人一艘的小木船,也要200多艘。
一时半会儿,到哪里去弄这么多船?
出于同样的看法,南岸的日军也很放心,光天化日的,难道你们还能飞过来不成。
飞是飞不过来,不过接着蕴藻浜河面上出现的一幕场景让所有日军都惊呆了。
前面漂着的是小船、木筏,后面跟着的是木桶、浴盆,甚至连门板都有,上面坐着的不是来赶庙会的老百姓,而是持枪瞄准的中国士兵。
有没有搞错?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宋希濂旅已经杀到眼前。
如此快的速度和效果,连刚从旅部赶来的宋希濂本人都感到十分意外。
从旅部驻地到河边,半个小时就能走到。他本以为在这半个小时里面,能让先头小股部队抢渡过去就算不错了。没有想到的是,两团人马,除留下一小部分在北岸阵地作为戒备外,其他人早已一个不剩地到达了对岸,而且已向敌人纵深杀去!
想想看,自从黄埔毕业后,一路领兵打仗过来,从来也没见这帮小子这么亢奋过啊。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个军人懂得为何而战之后。
因为要“为国家争人格,为民族求生存”,有此一念,虽千万人,吾往矣!
宋希濂过了河,映入眼帘的,除了岸边日军的尸体,还有抢运我方伤员的担架队,就是看不见自己大部队在哪里,举着望远镜也看不到。
这帮小子,不像是在打仗,倒像在赛跑。
坐镇指挥部的张治中一直在紧张地观察着战场的风云变化,日军正面进攻力量陡然减弱,使他心里一动:有戏。
一个消息传来,宋希濂强渡蕴藻浜并站稳了脚。
好消息接踵而至:
在蕴藻浜中曾经重创久留米旅团的19路军张炎旅也已杀到。
太好了,这正是发起反攻的最佳时机。
在三面夹攻下,日军战阵大乱,不得不放弃庙行仓皇撤退。
庙行之战是公认的中国军队战绩最高峰。为了争取胜利,第5军这个国内装备和训练最好的部队全部投入战场,他们拼武器,更拼热血,战场之上肉搏厮杀的惨烈场面随处可见。
第43章 黄埔老师(2)
指挥这场战役的张治中后来很动情地说,庙行一役的胜利,是官兵“滴滴鲜血的结晶”。
此役给日军的心理造成了极大震撼。有不少被打散的日军士兵,甚至趁天黑跑到汇山码头一带,企图找船偷偷逃往国内,胆寒之状显露无遗。
日本方面,继海军之后,陆军也噤声了。
海军先后用过盐泽、野村,陆军先后用过下元、植田,从少将到中将,一级高过一级,还有谁行?
为了寻找上海方面的第四任指挥官,参谋本部次长真崎甚三郎中将真是伤透了脑筋。
要比植田的资格还要老,能力还要高,上阵了还要确保能赢,一时半刻到哪里去找这样的神人?
况且到了这一步,上海战事已真正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一般功成名就的将领就是达到条件,也没几个肯冒着风险去上海。
这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个闪失,弄到身败名裂的下场,到时候后悔药都没地方买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总算让真崎找着一个符合条件,而且不怕的。
他就是白川义则大将(陆大12期),曾担任过关东军司令官,又在田中内阁里做过陆相。无论带兵经验还是资历声望都够格。
此人堪称是老鬼子里的老鬼子。到他这个年龄,还在军队高层里服役的陆大毕业生已经寥寥无几,能做到大将的更是凤毛麟角。
让白川出马也是没办法。老的不愿上,小的不能上,就只有他了。
这么大年纪还惦记着为国效力,而且不计较名利得失,从真崎次长的角度来看,这人可真够意思。
当然,那时候的他和白川本人恐怕都没想到,上海确实是块邪地方,白川虽然不至于搞到“名裂”,“身”最后还是“败”在那里了。
2月29日,白川以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的身份,乘坐巡洋舰到达长江口的第一停泊点。
姜还是老的辣。这一点用在白川身上并不为过。在听取汇报后,他马上意识到,如果继续跟着自己的前任们的脚步走,短时间内很难真正结束上海战事。
上海海岸线绵长,为什么不用包抄迂回?
这恰好符合白川经常说的一句话:“只要能够迂回攻击敌人,就不正面攻击敌人”。
问题是从哪个方向包抄,或者换一种说法,部队从哪里登陆。
上海的地貌决定了它可以有很多个登陆点,这就好像有一道多重选择题摆在了白川面前。
如果粗看,南面的杭州湾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这里几乎没有防守。
但白川很快就自己进行了否决。原因是这里离淞沪主战场较远,等日军部队一登陆,中国部队会有足够的时间反应过来,并组织防守,不符合此类战术“迅速、突然”的特性。
另外,白川从家里出来时,头上还有一个紧箍咒。
那就是内阁再三关照的,不能把战火扩大到租界区,以免引起英美等国的抱怨和干涉。
如果登陆杭州湾,势必要向北进攻。到那时候,刀枪不长眼,保不准炮弹失了准星,也会一不小心跑到租界里去闯点祸出来。
如果杭州湾不行,那选哪里呢?
我现在眼前就有一张上海的地图,它可能没有白川所用的军事地图细致,但基本轮廓总是一样的。我可以想象这位倭军大将当年的思路:南面不行,那就往北面看看吧。
一路看过去,他的眼睛紧紧盯住了一个地方。
七丫口。
我相信,如果不是淞沪战争,谁都不会在意这样一个地方。
它是长江边上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村落,位置十分偏僻。像我用的这张地图,你就是搬来显微镜也找不到它的名字。
但是后来的事实表明,白川的这个选择是对的。
从中国守军的部署来看,它属于后方,是第5军的防区。如果在这里登陆,将具有相当的突然性。同时,由于这一带河滩平坦开阔,也便于登陆部队上岸。
最主要的是,抢占七丫口后,往南,可完成对淞沪守军的迂回和包抄。往西,可切断沪宁线,从而把中国援军挡在包围圈的外围。
白川的如意算盘是,登陆之后,同时发起总攻,最终达到将中国军队包围聚歼的目的。
看着地图,我也不得不感叹这个老鬼子的思路是何等清晰。他所构想的包围圈一旦从思路完全变成现实,中国的淞沪守军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3月1日凌晨,善通寺第11师团在七丫口登陆。守军的多处防线被突破,再想反击已是力不从心。
接下来究竟怎么办,何去何从,多少人的生死,尽在一人判断与选择之中。
蔡廷锴,你必须尽快作出抉择。
第一个是判断:在这一回合中,中方败了。
第二个是决定:宁小败,勿大败。
某些时候,打仗也像在炒股票,如果你眼见形势不妙,还把股票紧紧地握在手上不肯抛售,蒙受的损失也许会更大更惨。反过来,如果你有自认晦气的清醒和勇气,栽了就是栽了,能抛的赶紧抛掉,那样说不定还能剩下一点本钱。
捡柴的机会以后还多的是,只要你能把青山留住。
尽快撤退。
但退,是一门艺术,甚至是比进攻更为复杂的艺术。
如同进攻时亦左亦右一样,蔡廷锴也必须在撤退前搞出比进攻还要大的声势来。
他用的办法是玩了命似的跟日军死磕到底,状若疯狂。
直到3月1日下午,日军根本看不出中国部队有一丝一毫要撤退的迹象。因为战斗已经打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连经过补充的金泽第9师团都弄到了无预备队可用的程度。
蔡廷锴的玩命死拼,给白川这个老狐狸造成了一个错觉,他认为守军还会在庙行战场一线继续苦撑。
趁着夜色掩护,全军西撤至第二防线。
金泽师团打了一天,累得要死,晚上这个觉是睡得真好,根本想不到中国军队会进行转移。
第二天睡眼蒙眬地爬起来,感觉不对。要在平时这个时间段,大家就得做做广播体操,用枪声彼此问候几句了,怎么今天的黎明这么安静。
过去一瞧,对方营寨空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