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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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仲文的儿子邵春元对他父亲这付鬼迷心窍读死书的行状很看不惯,不时在邵仲文耳边唠叨,劝这邵仲文丢掉这书本,安分守己,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个自给自足的乡巴佬也没有不好。何苦这样折腾,一事无成,让乡亲们笑话呢?
每当听见儿子劝他不要再进场争这秀才名额的时候,邵仲文都把脑袋摇得如货郎鼓一般,与他儿子争辨道:“我揣摩已成,这次肯定中的,快中了。考上秀才,再中举,然后中进士。不出三五年,便是一个县官。银子小妾,舍都有,我为什么要放弃哩,我绝不放弃。”
邵春元眼见老子执迷不悟,一气之下,跟这邵仲文分居了。
邵仲文把这王婆留带到邵春元面前,说:“这孩子无父无母,沦落街头,怪可怜。我收留他,让他做个书僮,陪我读书,聊解寂寞。我那孙子邵竹君也该进学了,你送他过来,我教他们读书识字。”
邵春元闻言直翻白眼,气呼呼道:“你不要祸害子孙了,我儿子才不要读书哩,我把他送到刘家集跟刘云峰学武去了。”
邵仲文生气地道:“学什么武艺,武艺有屁用,能升官发财吗?快唤他回来跟我读书。我运气不佳,考不上秀才,并不是说我的孙子也没有指望……”
邵春元摇头晃脑叫道:“你什么也不用说,叫我儿子跟你读书,这件事没得商量。”
邵仲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邵春元破口大骂:“你这个不屑子孙……”
“对,我是个不屑子孙,我才不屑学你哩。”邵春元双手叉腰,气昂昂地对邵仲文道:“看你,看你,一把年纪,还捞不到个秀才,亏你还有脸叫我儿子跟你读书。呸,你休想。我儿子才不会接过你这付穷饭碗,你省省吧!不要动这个念头了。”说完,吐了口痰,出门去了。
邵仲文长叹一声,点了两点头,无可奈何扶着王婆留,往自家屋子走去。他把王婆留安顿到床上,轻抚王婆留的头发,若有所思地道:“孩子,你先在我家住下,休养好身体,照应爷爷生活,爷爷教你读书识字,这样好不好?”
有吃有住还可以读书。王婆留作梦也没料到自己会摊上这种好事,唔唔呀呀,答应不迭。
邵仲文如梦呓般唠叨道:“这秀才我无论如何也要中的,我答过我老婆,一定要中个秀才能到阴间向老妻交待。我老婆盼星星,望月亮,到死仍没看见我中秀才呀,死不瞑目呀!所以我必须要中这秀才,才能告慰死去的妻子,才能替祖宗争点脸子。唉,如果这一届又不中,我这老脸也搁不住了。孩子,你跟我有缘,不知你的慧根如何!爷爷就教你读书识字,或者你可以替爷爷争些颜脸……”在邵仲文呢喃细语中,王婆留渐渐进入梦乡,睡得分外香甜。
自此王婆留在邵仲文家住下,端茶递水,陪这邵仲文读书。邵仲文也教这王婆留背诵临摹《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跟王婆留讲解忠信孝悌。经过这邵仲文一番语重心长的栽培教诲,王婆留渐识文理,通晓大义。
一日,王婆留正在书房打扫卫生。邵仲文走进来了,就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王婆留,语重心长道:“小王啊,我看你悟性很强,极具慧根,是个可塑之才,你来和我说说。读书是为了什么。”
王婆留双眼朦朦胧胧,摇了摇头,心里想:“读书是为了什么?骗人的吧?他没敢这样说出来。却是迎合俗见,应付道:“为了做官,为了发财,为了娶个漂亮的老婆。大家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嘛?”
“呵呵”,邵仲文笑着说:“你只说对了一些。”
王婆留摇了下头,又赶紧点了下头,心里说:“我说得很对嘛,大家都觉得应该是这样,邵先生怎么说我只说对了一些?”
邵仲文点了下头,拉着王婆留指着墙上悬挂的一个老人像说:“你看看,他是谁?”
王婆留也不知道这墙壁挂的老人像是谁,小心亦亦问道:“这是谁呀?爷爷,这是你爹么。”王婆留看见富人家大厅都摆放先人的牌位,挂着先贤的工笔画像。也以为墙壁挂的老人像是邵仲文他爹。想到自己是个无爹的孩子,心下不禁有些黯然。
邵仲文道:“他不是我爹,这老人是智圣先师孔圣人。孩子,你快向他磕九个响头。”
王婆留不敢违逆邵仲文的意思,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给孔圣人的画像磕九个响头。
邵仲文拍拍王婆留的肩头道:“圣人不出世,千古如长夜。孩子,你看清楚没有,孔圣人的面目是不是很慈祥。”王婆留认真端详智圣先师孔圣人的画像,果然发现孔圣人脸目慈善,和蔼可亲。
邵仲文又拍拍王婆留的肩头道:“看明白了没有?他是一个好人,做人应该以他为榜样,他是我们的万世师表。读书,学习,是为了明理,为了保持理性。孔圣人强调中庸,为了接近真理,最大限度实现公平公正看问题,要求人处世办事尽量做到不偏不倚。”
“不偏不倚?”王婆留觉得这句话确实是耐人寻味。
邵仲文依旧不急不忙,缓缓的说着:“人世间有很多尖锐对立的矛盾,并不是非白即黑,不是对便是错,不是左便是右;乾坤时常大挪移;阴阳瞬间大转换。只有秉持中庸之道,才能避免钻牛角尖,走极端。中庸是读书人的道。孔圣人说‘吾道一以贯之’。这道便是中庸之道。”
“中庸之道?”王婆留反复咀嚼这句话,越想越糊涂。
“对,中庸之道。”邵仲文抚摸王婆留的额头笑眯眯道。“书不是读得越多越好,知识也不见得是越多越好,当你领悟孔圣人的中庸之道,可以接近智慧最高境界了。”
王婆留闻言更加迷惘,疑惑不解,如果知识不足,如何接近智慧?
邵仲文道:“有些人整天要研究和参悟什么东西,其实都没有什么大作用。没有慧根,那里修得成什么正果?一个人就算学识渊博,如果动了歪心思,替强权效力,作强权的鹰犬欺压百姓,那他就是才高八斗,也是一只犬儒;如果一个人懂得以中庸之道处世办事,即使他读书识字不多,也能无限靠近真理,智慧见识可以与圣人比肩。真理靠个人的认知、阅历、实践、经验、教训来感悟,你将来会感悟的,无需我来教你,只告诉你一句,你有点慧根,希望你以后能得正果。”
王婆留的脑袋乱得一塌糊涂,摇头苦笑道:“爷爷,我满肚子委屈、怨恨,我的思路混乱,经常钻牛角尖,我很愤怒,我怕没希望了。”
邵仲文安慰王婆留道:“你还小,脑袋象一张白纸,还有可塑性。孩子,千万别抱着仇恨的意识处世办事,那样会让你变得愚蠢。记住爷爷一句话,仇恨会让人变蠢,所有被仇恨蒙憋心窍的人都是蠢材。”
第六章 考场波折(1)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过了半年光景。在邵家做书童打杂的日子,是王婆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当年七月,又是“乡试”时节。乡试每隔三年举行一次,各县、州、府的应试者,即通称秀才的读书人,他们都到省城参加科举考试,录取者被称为举人。举人是大明政府钦定的官场接班人,必须要有举人的准入证书,才能参加进士考试,考上进士才能做官(举人也会被朝廷委任当官,一般是县级小吏)。
这个时节,县里主管发掘人才的提学官也依例举行考试,选拨秀才。凡是进学还没有身份的童生,都在这个时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设法考上秀才证明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证明自己确实是做官的料。
邵仲文提早十天准备好文房四宝,打点包袱,伙同邻村一个叫李甲的老童生,带上王婆留,一起进城,到钱塘县赶考。
与此同时,雍和山庄园主唐伯康也带着他儿子唐三上路了,目的地也是钱塘县,目标也是考秀才。
唐三要考秀才这消息传开,震撼钱塘县所有读书人的心。
唐家是当地武林世家,子孙以习武为主。现在唐伯康居然让他的三儿子唐三转攻秀才,这消息传到邵仲文耳朵中,无疑让邵仲文感到非常震惊,下巴差点儿掉下来。作为唐三的乡邻,邵仲文对唐三的底细来历是十分清楚又明白的。
唐三今年八岁,进学才一年多,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甚至是《三字经》也背不全,可以说是一个如假包换不折不扣的小童生。据说他的老师,南塘镇一个叫郑英明的老秀才,为了让唐三记住“天上明星滴溜溜转”这一句名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郑老师说“人之初,性本善”。唐三偏不认,坚持“人之初,性本恶”。跟他的先生胶柱鼓瑟。郑英明不得不谓然长叹:子不教,父之过啊!唐三戏谑道:既然我父亲有过错;那叫他来跟我一起上学吧。结果唐伯康只好亲自拿着板子伴读,跟着儿子唐三一起上私塾。
那唐伯康所以让唐三角逐这秀才的名堂,本意是希望唐家出个文武双全的子孙。唐家是南塘镇数一数二的豪门巨室,每年都要向朝庭上交许多差徭赋役。这样一个暴发户人家,必须有一个秀才支撑门户。因为家中有个秀才可以优免,可以少交点儿税,这就是唐伯康苦口婆心让这唐三读书的真正目的。
邵仲文与李甲在钱塘县衙明伦堂附近一个客栈里安顿下来。不免对这唐三考秀才的事说长论短,当作一个笑话取乐。
李甲摇头晃脑道:“这年头,真是无奇不有。据说这唐三连毛笔也握不稳,他也考秀才,靠谱吗?”
邵仲文感触良多地道:“唉,我们考了一辈子也考不上,这屁孩才认识几个字,也来凑热闹。真不知他父子俩是怎么想的,莫非他们认为大明朝的能人志士都死绝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甲对邵仲文拱拱手,奉承道:“我看邵兄的文章非常老道,这回肯定中了。”
“嗯。”邵仲文欣然接受,非常自得地拈须微笑。但他嘴里仍然客客气气回复李甲道。“难说,难说,就怕我的文章不中这提学官的意,不合他的思路,如果是这样,就算我的文章做得最好,也未必有用。”
邵仲文几十年寒窗苦读,如此学力,兀自信心不足,那唐伯康的脑袋莫非缺根弦,他儿子这点水平,他怎么会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竟然异想天开指望唐三考上秀才?唐伯康其实一点也不笨,如果他是笨蛋,他根本不能成为暴发户,他能积攒起万贯家财,足以证明这个人聪明绝顶,他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唐伯康信奉钱可通神,他认为钱神是无所不能的,只要役使金钱出马征战,没有一座道貌岸然固若金汤的城墙不能攻破。为了赚到未来的富贵,眼下必须不惜血本,无论破费多少钱也值得。唐伯康不相信潜规则行不通,他坚信用金砖向这些主持秀才录取的学官敲门之后,可以不费吹灰力给他儿子唐三弄个秀才玩玩。“秀才,什么玩意?”唐伯康不屑地冷笑,他信心百倍,志在必得。
钱塘县的提学官姓任名富来,新官上任,意气风发,看起来好象很有些作为的样子。唐伯康凭着自己在商道上的历练,十分敏感地觉察到任提学的作为是想干什么。他父子到达钱塘县后,根本没有打算考虑怎样打点应试物品进场考试的事,他们第一件事就是请任提学──吃饭。
第六章 考场波折(2)
唐伯康父子把任富来接到当地一个名唤莲香楼的戏院中,这莲香楼既是梨园,同时经营茶楼酒肆,也有一些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