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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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去了金融中心广场。
因为是元宵佳节,广场正中布置了一个由数百盆鲜花盆栽构成的巨型景设——以热烈鲜艳的一品红和金黄娇嫩的迎春花摆放出元宵快乐的字样。广场四周的照明灯杆上悬吊了红绸金边的大圆灯笼。常绿木的树干上缀满细长流苏形状的灯饰,灯光齐亮,整个广场恍如火树银花不夜天。
在节日气氛浓厚的广场里,文子启选了一张供游客休憩长椅,独自一人静静坐着。
一侧是京基大厦,另一侧是地王大厦——深圳市的最为繁华的地带,蔡屋围金融中心区的心脏。大厦每一层都亮起光,写字楼里是不知疲惫的加班白领。拼搏奋斗在这样一个钢筋混凝土舞台上的人们皆忙碌不停,行色匆匆大步向前已远远不够,唯有奔跑才能追赶上成功的步伐。
文子启仰首,望向夜空。云甚厚,朵朵堆叠,观赏不了星和月,略靠近下方的云朵被灯光照出了饱满棉花糖般的形状。两幢高高矗立的大厦如两道光柱,刺入夜空的棉花糖中。
“我简直清闲得奢侈。”工程师如是说。
最初回深圳之时,满心不甘、紧握着发颤的双拳远眺北方的情境仍历历在目。但三年时光如浩浩珠江水流逝入海,也渐渐被平静安逸的生活磨去了自以为恒固的信念。
人生总处在变化中。
光夏他拥有了那样执著爱他、肯为了他离开上海总部去北方区的未婚妻。他如此坚强,有实力,更有不懈的毅力从失败的泥沼里站起来,重新夺回胜利的旗帜,赢得更丰厚的事业回报。他值得同样优秀的女子去深爱。
“而我呢……”工程师望着无垠的广瀚天空。
相比之下,不过是个长久荒废在静止的记忆坟墓里的人。
夜已深,风势愈紧,呼啸卷地吹袭。
文子启拐过街角,走进自己居住的居民小区。
厚密的乌黑云层荡散开去,正月十五的皎洁明月宛如乳白圆盘当空高悬。
一个熟悉的颀长人影映入眼帘,文子启停了脚步。
那个人站在风中,又高又直的轩挺腰身,潇洒磊落的长款大衣。他正呵气暖着手。深寒气温下的萧索树荫如浓墨,随风凌乱倾摆。细碎的月色剪影,如池水的粼粼银影,洒在那人颀长的身上,勾勒出平直的肩线与宽厚的背脊,衬得他几分孤寂,几分落寞。
沈逸薪转头,发现文子启站在距离二十多步的地方,正远远望过来,便欣喜笑着向他走去。
文子启一动不动地站,定定地看着沈逸薪朝自己迈步而来——郑重,平稳,一步一步,如同步入求婚现场的手捧婚戒的准新郎。
深亚麻色头发的男人走到文子启面前,发觉面前的人似乎着魔般注视自己。
“子启,怎么了?”
“你……等了多久?”
“嗯,不久,我刚来。”
文子启凝视着沈逸薪。
——沈逸薪冻得通红的鼻子和脸颊暴露了他的谎言。
如潮水般的心酸和荏弱覆盖了心脏。
文子启突然觉得想哭,“逸薪,你何必……”
仿佛又回到了大年二十九的傍晚,薄暮时分的霞光迷离,他冒着湿冷低温和凛冽寒风等待在公司门口。
他在等我。
他还在等我。
坚硬的冰层,豁开一角缺口,涌出潺潺细流。
文子启踮起脚尖,伸出手,紧紧搂住沈逸薪的颈脖。
沈逸薪有一瞬间惊讶,顷刻后也用一双手臂环抱工程师,良久,小心翼翼问:“……子启?”
文子启将脸深埋在沈逸薪的肩窝,声音闷闷的。
“我跟你走。”
对不起,逸薪,我让你等了那么久。
我让爱我的人等了我那么久。
文子启低低地哭,哑着声,眼泪如清澄泉水。
“我跟你走。”
无论在什么地方,再怎样辛苦,我也会奋起直追,努力与你并肩而立。
三十六:
世事随时间逝去的何止万千,或喜或悲。
可是人无法永远原地驻足,总归要往前走向前看。
风停了,树亦宁静。午夜的空气如一涧恬淡悠远的溪河,静水流深,缓缓淌入只属于二人的时光。
沈逸薪用暖得几乎微热的手为文子启拭去脸颊的泪滴,十五的满月光辉照在他的发顶,深亚麻色头发似乎覆上一层薄薄银霜,他柔声哄道:“别哭了,我依你,什么都依你。”
文子启低着头,用衣袖胡乱擦抹脸上残存的泪痕,不说话。
高大的男人为对方抚顺被风吹乱的刘海,稍想了想,“我猜你应该还没吃晚饭。”
“……嗯。”这回文子启应了。欢乐谷一日游,光顾着照顾小女孩,自己只匆忙间啃了一个汉堡,对方这么一提起,才发现已然饥肠辘辘。
“作为你未来的新上司,这一顿晚饭我请你,当做新人饭。”沈逸薪抬一下金丝框眼镜,建议道,“你想吃什么?”
“这钟点算是宵夜了……”哭泣过后的眼眶仍泛红,文子启有点犹豫,“况且,我还没正式入职。”
“这时候确实晚了,大部分餐厅应该打烊了。”沈逸薪轻轻捏一捏对方的下巴,“但你总得吃点,我不能让你跟了我,还饿着肚子睡觉。”
沈逸薪朝四周张望一番,指向一个地方,问:“那里?”
文子启顺着沈逸薪所指的方向望去。
巨大明亮的鲜黄色M字母。麦当劳。
文子启记得,春节假期前,自己曾经和沈逸薪一起步行路过这间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透过宽阔洁净的玻璃落地窗,看见一对坐在靠窗位置的学生模样的小情侣。
现在,那个靠窗的位置,坐着工程师和工程师未来的上司。
“子启,我想好了,你来了北京,直接跟我。”沈逸薪将培根蔬萃双层牛堡递给文子启,自己则剥开了阿拉斯加狭鳕鱼堡的包装纸。
“……一来就直接跟你参加竞标项目?”文子启抿了一口热朱古力,热乎乎的深褐色饮料散发甜中微带苦的醇香,温暖了胃,也温暖了整个身躯。
“银行数据中心和系统建设这种大项目,跟单的必须配备技术支持人员才方便和对方的总工交流。赛思克北京区的资深工程师不多,各有分工,目前空不出多余的人手专门跟我了。”沈逸薪慢慢说,把印有McDonald's标记的餐巾纸分一半放在文子启的热朱古力杯旁边,“你以前在东方旭升有过作为工程师跟项目的经历。所以直接让你跟我,公司里的其他人不会不理解。”
“……哦。”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工程师三两下剥开汉堡包装纸,咬一口迟到的晚餐,含糊应道,唇角沾了少许生菜和西红柿片上的白色沙拉酱。
“至于待遇,Oscar Smith先生给予了我自由安排手下人员薪酬的权限。我会按四年工作年限来给——东方旭升一年加上巨烽物流三年的工程师资历。”
文子启顿了顿,咽下嘴里食物,问:“……会不会有些多?”
沈逸薪忍不住笑了,伸手用拇指为工程师轻巧拭去唇角的沙拉酱,“子启,我第一次遇到觉得薪酬多的人。”
对方的这一动作令文子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别开视线,小声说:“好吧,不多,你能将你那份也给我就最好了。”
沈逸薪舔去拇指上的沙拉酱,动作怎么看怎么挑‘逗,“若文工程师愿意帮沈某管钱,沈某必定欣然接受。”
文子启继续消灭汉堡大业,一边咀嚼一边兀自嘟囔道:“……我放弃,还是你自己管吧。”
沈逸薪咳咳两声,含着吸管饮了几口可口可乐,然后言归正传,“完成项目之后会有销售提成,百分比我需要回去和我的顶头上司Oscar Smith商量一下。你放心,绝对不会比在东方旭升时候的低。至于假期——”
沈逸薪突然停顿了。
文子启以为对方忽略了什么重要事情,抬首以探询眼神瞧向沈逸薪。
沈逸薪唇角带起一道充满笑意的弧,“子启,你觉得我们方才像不像夫妇俩结婚前在商量婚前财产协议?”
文子启的思维一下子没绕过来,“婚前财产协议不是应该在公证处办的吗?”这儿明明是半夜三更的麦当劳快餐店。
沈逸薪以手扶额。
文子启:“……?”
“接下来,我们聊聊日程安排——”沈逸薪重整旗鼓开口,轻晃一晃手中的可口可乐塑料杯,杯里的冰块哗啦响了一下,他心算日期,“现在是月头,如果第二天就办离职手续而且过程顺利的话,可以在月底前拿到离职证明。这样下个月一开始就能去北京赛思克报到——”
沈逸薪再次停顿了。
文子启这次头也不抬,将最后一口汉堡塞进嘴里,心里暗暗吐槽对方大寒天喝加冰的可乐究竟冷不冷,问:“又像婚前财产协议了吗?”
沈逸薪犹豫了几秒,“呃,子启,有一位女士,她似乎认识你——”
“嗯?”文子启抬头看向沈逸薪,然后又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望去。
一个年轻的姑娘正站在离饭桌两三步距离的地方,直直盯着自己,俏丽的面容上满是震惊和不解。
“……诗蕊?”
伍诗蕊张口就问:“文哥,你要离开巨烽?”
麦当劳快餐店的卡座,两人变成了三人。
“既然是子启的同事,请坐请坐。”沈逸薪努力活跃气氛,“这位女士,你叫诗蕊是吗?这顿是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伍诗蕊对沈逸薪不理不睬。人虽然坐下,但那双黑亮的眸子一直盯着身畔的文子启。
文子启饮一口热朱古力,回视伍诗蕊,用平静的语气问:“刚才我和他的谈话,你听见多少了?”
伍诗蕊搁在膝上的手攒紧了,“就是在他说薪酬按四年年限的时候开始听的。”
文子启默然不语,思虑着如何解释——她基本上都听见了。
伍诗蕊低了头,语气缓和了不少,“我不是存心要听你们说话的。今天元宵,我本打算约你吃晚饭,但你一下班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在外头一个人赏花灯赏了老久,不知不觉逛到这附近,隔着玻璃瞧见你们。我原来只是想着进来打个招呼,结果……”
文子启点点头。
伍诗蕊鼓起勇气,“文哥,你真要离开深圳吗?”
文子启又点了点头。
伍诗蕊不接话,也不发问,几缕鬓发搭在光洁的脸侧,神情有些生气,又有些悲伤。她今日穿的,恰好是年初七那日的芽黄色小袄,可是人的情绪蔫蔫的,仿佛新萌嫩芽的柳枝不堪冰风寒露,萎然低垂。
文子启温言问:“诗蕊,饿吗?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
伍诗蕊摇头。
文子启叹息一气,,看向坐在旁边保持缄默的年轻女子,顿一顿,如兄长般温和平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
伍诗蕊抬头瞧一眼文子启,无声叹一口气,起身。
满月中天,皎然如玉。各怀心事的三人走出麦当劳门口。
沈逸薪从后方悄悄拉了一下工程师的衣袖,“子启。”
文子启转过身,望向沈逸薪,“逸薪,你先回酒店吧。我送她回家。大晚上,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沈逸薪瞧了瞧站在文子启后方不远处的伍诗蕊,他借着姿势的掩饰,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勾住了文子启的手指,“你答应过我,和我去北京——可不能反悔。”
文子启第一回听见沈逸薪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笑了,“我不会言而无信的。”
沈逸薪煞有介事,悄声道:“美女当前,军心易动摇。”
文子启拍一拍对方的手背,认真回答:“不会的。”
当沈逸薪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另一端之后,伍诗蕊忽然开口:“对不起。”
工程师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文哥。”伍诗蕊咬了咬红润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