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3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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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户部在这一点上,远胜于工部。在司马光的领导下,户部渐次起用了一大批老成持重的官吏,同时也吸收了一些有学院背景的新进士,因此户部的风格表现出稳重而不失积极,严谨而不太古板的特点。而且户部的绝大部分官吏,都有极其丰富的地方行政经验,对各路的情弊心知肚明,于是更懂得何者应当纠正,何者只能暂时回避,处置更显得轻重得宜。也因此,使得司马光在朝野中威望日隆。人们当然不会知道,这其实是宋朝的幸运,因为司马光还没有十几年潜居洛阳对政治不发一言的压抑经历,自然也没有机会变成“司马牛”。此时的司马光,在保守与稳健中,依然还有他开明的一面。
“爱卿。”赵顼的目光在司马光身上游移,忽然间泛起奇怪的想法:刚刚他赐司马光座,却被司马光坚决拒绝,于是他马上知道无论他怎么样,司马光是绝对不会坐的。司马光站在那里,能让他感觉到,他就是君主,司马光就是臣子!君臣之别清清楚楚。虽然皇帝也清楚的知道:司马光这样的人,服从的其实并不是他赵顼,他服从的只是他的信仰。司马光会随时拒绝自己不合理的诏命,不惜以生命抗争,但是却永远都会承认自己是君主,而他是臣子。
——其实很多的士大夫,都是如此。
他们并不服从某个具体的君主,在君主的意志之上,有更多让他们信服的东西存在,他们毫不犹豫地为了那些东西与君主抗争,不惜生命。他们也有自己的意志,并会为此坚持。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也会让你感觉到,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既便他们指着你的鼻子痛骂,他们的口沫溅到你的脸上,他们失望得恨不得不要活在这个世界……他们依然会认为,你就是皇帝,他就是臣子。
而石越不是这样的。
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石越身上,石越虽然也会委婉地谢绝,但只要皇帝坚持,那么石越一定会坐下。而他坐下的时候,你会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与众不同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但绝对与众不同……
——这一切,以前赵顼只是隐隐约约感觉,但在此刻,他的心中,忽然间无比清晰。他明白了那种感觉——当石越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无论他是跪着、站着、坐着,无论他是微笑、平静、严肃,无论他是奉承、沉默、进谏……他都是平等的。
这一瞬间,赵顼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无比的诧异。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但是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石越与他所有的大臣都不同,哪怕他向自己低头,在石越的心里,也一定认为他与自己是平等的!
皇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他使劲的摇了摇头,试着把这种怪异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除出去。君君臣臣,皇帝与臣子,怎么可能是平等的?赵顼笑了起来,他在嘲笑着自己的胡思乱想。
司马光被皇帝奇怪的表情吓了一跳,“陛下?”
“喔?”赵顼回过神来,自失地一笑,开始他的召见:“卿可知朕召见卿,是为了何事?”
“臣愚昧。”司马光心中是明白的,但是这三个字却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仿佛是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一样。
“朕是有一件大事,想问问卿的意见。”赵顼温声说道。
司马光微微垂首,认真地听着。
“是关于石越的任命……”
“恕臣愚昧。”司马光抬起头,目光闪烁着,“陛下,石越不是陕西路安抚使么?”
“这……”赵顼一时语塞。停了一下,才吱唔道:“朝中有人以为石越不宜再任陕西路安抚使。”
“陛下!”司马光朗声问道:“可是因为石越才不足以胜任么?”
“非也。”
“可是因为石越德不足以担当么?”
“非也。”
“那是朝廷有胜过石越的人选?”
“非也。”
“陛下。”司马光再次将头微垂,目光投向皇帝龙袍的下摆,沉声道:“臣待罪服侍陛下有年,陛下之志,臣固知之。陛下锐意开拓进取,欲承太祖、太宗之遗志,以臣之愚,是以为操之过急。若陛下能暂缓此心,不以武功为念,则是大宋之幸。臣自当竭心竭力,以微末之学,为陛下拾遗补缺,不敢有丝毫懈怠。若是如此,则臣以为,安抚使之职可罢废。以石越之才,当留于陛下左右。”
赵顼一时无语,心中隐隐有点后悔来听司马光的意见。
司马光没有理会皇帝的感受,微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若陛下之志不可变,则臣以为,惟知人善用,方能遂陛下之志,否则必有元嘉之遗恨。”
听到这句话,赵顼的后悔立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陕西接连大胜,朝中大臣皆有轻夏国之心。然则臣敢问陛下,夏国果真不堪一击么?当仁宗朝时,国家内有名臣,外有名将,以范韩之材,亦不过缨城自守耳。臣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夏国虽无复元昊之盛,然亦其举国皆兵,岂可轻视?其近岁虽遭数挫,然根本未动,若果真轻易之,则臣以为必有骄兵之败!”
“朕固知之。”
“既如此,陛下便不当问石越当居何职!”司马光毫不客气的指斥道:“石越安抚陕西,虽屡用兵,然皆得大胜。陕西诸将,服其调遣;西夏君臣,惧其威名。朝廷无意西事则罢,若有意于西事,则陕西舍石越而谁?若是朝廷轻易换人,继任者必有胜石越之心,此人之常情。其若以为‘石越能为之,吾亦必能为之’,则大事去矣!此等殷鉴,史不绝书。陛下焉能不惧?臣虽愚,亦知舍近而求远,舍必胜而行险,非智者所为。以陛下之明,当知取舍。”
司马光纯粹站在国家的立场来分析,赵顼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石越的确是陕西安抚使的最佳人选。但是,若单为此事,赵顼不问司马光,也能知道。
他苦笑道:“卿之所言,朕亦知之。”
司马光心里十分明白皇帝疑虑的是什么,但是皇帝不好意思说,他自然更不方便说,略想了一下,司马光欠身道:“陛下可知魏武三诏令?”
“那是偏激之辞。”
所谓“魏武三诏令”,是指魏武帝曹操在建安十五年、十九年、二十二年分别颁布的三份惊世骇俗的求才令,在这三份诏令中,曹操指出“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并且公开询问天下有没有“盗嫂受金,未遇无知者”;有没有“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之人,他要一并笼络,而成其霸业。
曹操的这种取才标准,自然不可能得到赵顼的认同,至少是不可能得到他公开的认同。
但更让赵顼奇怪的是,身为儒家门徒的司马光,居然会举出魏武三诏令的例子来!
他看了司马光一眼。
但司马光并不在意皇帝的误会,“确是偏激之辞,不足为法。然臣以为,德才兼备之士自古不易得,故魏武帝舍德而取才,是其知天下之事,固难两全,不得不有所取舍尔。自古以来,才智过人之士,皆难免招人疑忌。陛下若欲进取,亦不能不有所取舍。”
赵顼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司马光要说的,并不是什么“魏武三诏令”,他说了这么多,实是想说“才智过人之士,皆难免招人疑忌”这句和“魏武三诏令”八杆子打不着的话。
“朕是想保全石越。”赵顼迟疑半晌,终于半吞半吐的点明了自己的担心。
“陛下果真欲保全石越,只须……”
***
西夏。兴庆府。
这个曾经兴盛一时的军事强国的都城,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味道。官员们穿棱往来,交头接耳,有些人在选择,有些人则在观望,很多人都敏感地觉察到变化即将到来。
局势看起来非常不妙。
朝廷派遣密使向吐蕃请求和亲,被董毡断然拒绝。不仅如此,董毡还大肆宣扬,恶毒地嘲弄西夏。这件事情让西夏颜面扫地,若是换在以前,这就是战争的开始。但在此时,除了加深西夏的窘况以外,兴庆府没有人敢提出“报复”二字。
自谅诈以后,西夏对吐蕃就没打过胜仗,何况现在?这种自取其辱的事情,连梁乙埋都知道不必去做。
惟一让西夏人稍稍安心的是,与辽国的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
但是这种顺利,在一些人看来,却完全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夏国冒着触怒宋朝的威险,出兵威胁杨遵勖的后方,而西夏军队攻占的土地与人民,西夏国一点也得不到,并且,西夏军队还不被允许进入愿意投降的城镇——因为辽国担心西夏军队劫掠;也不得攻击忠于辽主的部落……如果改成更直白的表叙方式,则意味着西夏将出兵替辽主打一场自己得不到任何实质性好处的战争。他们得到的,只是许诺。
最核心的许诺只有一样:如若夏国遭到宋朝侵略,辽国会出兵帮助。
但是,包括夏主秉常在内,也有一部分西夏将领在怀疑辽国是否会兑现自己的诺言。其实,绝大部分的西夏将领都只相信抢劫,而不会相信承诺。对他们而言,战争等于抢劫,诺言毫无意义。人们不过是在努力地骗自己相信这样一个事实:夏国与辽国结盟了。如此而已!
对于西夏国而言,这有点象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要抓住每一根稻草。
也许,这份协议真正的作用,并非军事上的,而是政治上的。
得到了辽国这样强大的国家的保护承诺,梁乙埋的地位,至少在表面上,是再次稳固下来了。
所以,当五月份,萧佑丹满意的回国之时,国相梁乙埋亲自送出百里,临别之时,还拉着萧佑丹的手,赌咒发誓,许诺一定会出兵夹击杨遵勖。
但是兴庆府空气中的紧张味道,却并没消失。
人们还在等待。
虽然只是一丝希望,但是西夏的君臣们,还是希望出使大宋的李乾义,能够带回好消息。
同是在五月。
当梁乙埋与萧佑丹道别的时候,李乾义一行,终于回到了西夏,进入了仁多瀚的辖区。仁多瀚留李乾义休息了一个晚上,次日便选派了一千骑兵,在仁多保忠的率领下,护送着李乾义,前往兴庆府向夏主复命。
李乾义到达兴庆府的那一天,是五月十五日。
第八集 肆伐西夏 第19节
“你是说,宋朝无亡我之意?”秉常瞪大眼睛望着李乾义,黑嗔嗔的眸子在烛光下闪烁着。听到李乾义回国的消息,秉常立时丢下刚咬了一口的烤羊腿,连夜召见李乾义。
李乾义躬身答道:“至少宋朝口头上是这么说的。除了石越的暗示外,臣离开汴京之时,宋朝兵部侍郎郭逵奉旨前来送行,他亲口向臣传达宋帝的口谕,道是沙漠以外,宋朝取之无用,游牧之族此来彼往,宋朝反要用军队镇守,甚费钱帑。不若以为之镇守边疆有利。唯宋朝甚忌我扰其陕西,故道横山之地,其必图之。”
“横山亦是我生死之地。”秉常蹙眉忧道。“横山若失,则攻守战和,皆由他人。”
“此是迫不得已。眼下我亦无力与东朝争横山。”李乾义无奈的说道。
“先不管这些。”秉常摇了摇头,又问道:“郭逵可还说过甚事?”
“郭逵且道,若我能谨守臣职,绝辽通宋,开放贸易,宋朝不仅愿意休兵,且愿每年赏赐宋夏贸易总税入的二成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