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4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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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谁也料不到这一招。
最妙的,还是王珪这个人选——王珪与司马光亦是水火难容,王珪要保住自己天上掉下来的相位,最佳的选择,还是要请回吕惠卿。
但是,所有的奇策都是有高风险的。司马光还被舒亶纠缠着,但是不排除在吕惠卿离开政事堂的时间内,皇帝任命他为仆射。还有石越、王安礼、韩维,都有趁虚而入的可能。这种可能会让王珪更加急迫地想令吕惠卿回来,但同样,万一这些几个人中的一个果真趁虚而入,那么吕惠卿要想复入中枢,那就是天难地难了。
真要如此,那可真是尽九州之铁,不能铸此一错字!
更何况,真的舍得离开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么?哪怕只是暂时的。
为了益州之事,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熬过最艰难的时刻。此时占据着对旧党的绝对优势,若是他全力以赴,未必不能彻底击败旧党!
皇帝眼见着是不行了——吕惠卿心里很肯定这一点——高太后到底只是个不出宫禁的女流之辈,以宰相的威望权重,到时候总有办法解决。这是唯一要担心的事,而且,那还是以后才要考虑的事情。
他绝不甘心向司马光示弱,更舍不得拱手让出自己的权位——哪怕只是一天也不行。
吕惠卿望着薛向,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微微笑道:“师正容我再思之。”
薛向紧紧盯着吕惠卿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他也立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陪了一杯,道:“区区一得之愚,聊供相公参酌而已。”
“师正过谦了,此奇谋也。”吕惠卿笑着亲手给薛向满了一杯酒,笑道:“师正到太府寺后,可还顺利?你那位寺丞,可是个伶俐人。”
“蔡京?”薛向亦笑了起来,“此君既会做事,亦会做官,的确称得上是伶俐人……”
吕惠卿与薛向在水榭中密谈了整整两个时辰。送走薛向后,吕惠卿回到书房,却见吕渊在书房里等着,见他进来,连忙请安。吕惠卿没有理会这个儿子,只扫了一眼案几,却见上面放着两封书信。他知道肯定是家人放在这里的,连忙走过去,拿起上面的一封,却是舒亶的。吕惠卿随手撕开,原来是回自己前一封信的——吕惠卿当时差人写信劝他,劝他治狱不要过严苛。舒亶倒是立即回信了,信中冠冕堂皇地讲了许多的大道理,其实说是他已无退路之意。吕惠卿写这么一封信,原也不指望舒亶收手,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所以看到“义之所在”四个字,便只随便浏览了一下下文,便将信放回信封中,收了起来,又顺手拿起下面的一封。
但这次,吕惠卿只看了一眼封皮,脸色就立时慎重起来——这是王安石写来的书信。他从案上找了一把小刀,小心地将信拆开,方打开信纸看了一眼,整个人顿时就呆住了。
王安石在信里对他说,他有感于皇帝的知遇之恩,又难得司马光竟肯捐弃前嫌,亲自写信相邀,已决意接受诏书,担任益州路观风使。此时已经在返回汴京的路上。
——只看到这一段话,吕惠卿的思绪便混乱起来。后面王安石对他的勉励之辞,在他眼中,已是一个个模糊不清的黑团……
过了好一会,吕惠卿仿佛觉得全身的力气被什么东西突然抽走一般,只想找个东西来靠着。他勉强挪动着脚步,坐到了书案后的椅子上面。
“王介甫……”吕惠卿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无论怎么样,他始终还是忌惮这个“名字”。尽管曾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得知王安石婉拒复出的消息之后,他还是感到过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在突然之间,对一切都有信心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王安石忽然决定要接受诏令!
“父亲。”吕渊的呼唤,让吕惠卿猛然回过神来,他恼怒地望了吕渊一眼,厉声喝道:“你在这做甚?!”
吕渊抿着嘴看着他的父亲这少有的失态,他可不象他的几个叔叔那么害怕他父亲。“便是王介甫复出,又何足虑?廉颇老矣。”
“你懂个屁!”吕惠卿喝斥道,却突然回过神来,凌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介甫复出,又不是遮遮掩掩之事,儿子知道,又何足为奇?”吕渊不慌不忙地说道,“今上之病,已非药石所能治。父亲若能趁此良机,一举击溃旧党,益州不足虑。王介甫便为观风使,又有何用?”
“你这是什么意思?”吕惠卿的声音愈加冰冷。
但吕渊却全不在意,“父亲可知天下之功以何者最大?如今正是千载难逢之良机,父亲若能立此大功,不止可权倾天下,些些小过,又何足道哉?”
“放肆!”吕惠卿气得一掌击在案上。
“父亲息怒。”吕渊这才低下头来,但却并没有收敛多少,“儿子不过是为父亲着想,若今上一切安好,自不必提。但若有不测,保慈宫垂帘听政——父亲于国家有多少功劳,亦难免被逐;树倒猢狲散,我吕家还怕没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么?家族败落,不过是迟早间事。父亲若想永保富贵,一展胸中抱负,非有非常之功不可!还请父亲三思……”
“滚!滚!你这个逆子……”不待吕渊说完,吕惠卿早已抓起案上的砚盒砸了过去。吕渊慌忙躲避着退了出去。待吕渊离开良久,吕惠卿犹自余怒未消,气得浑身颤抖。但在他的心中,吕渊的话,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不断地在耳边回响着……
“若能立此大功,不止可权倾天下……”
“若有不测,保慈宫垂帘听政……”
“非有非常之功不可……”
一句一句的,在吕惠卿耳边翻滚着。
雍王固不足道,但总好过太后垂帘!策立之功,更是非同小可——想想韩琦家的殊荣,三朝的宰相,死后皇帝还下诏让韩家世世代代都有人担任相州的地方官!韩忠彦又有何能,仗的还不是韩琦的遗泽么?
策立之功!
吕惠卿猛地甩了甩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之此时,吕惠卿最为被动的,是京师之中,无得力之人可以助己者。还是要召回安惇,与他重修旧盟!吕惠卿的目光,又落到了王安石的那封信上。
第七章 江上潮来浪薄天(三)
一团团阴惨惨的乌云,在初冬的天空中,缓缓地移动着,整个蔡府都仿佛沉没在这些乌云的阴影中一般,感觉阴冷阴冷的。
蔡京背着双手站在窗边,抬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天空中的乌云,仿佛想看透那厚厚的乌云后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他身后,范翔笑吟吟地打量着房中的布置,他似乎是被房中那土漆木架上的陈列迷住了,随手拿起一件海外的奇珍异宝,啧啧感叹一番,便又放回,立马又捡起另一件宝贝来品玩赞叹。一面还不住嘴地笑道:“我怎么便没这般好命?要当官,还是要去杭州……”
听到这话,蔡京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旋即笑道:“范仲麟你怎么便不想去凌牙门?蔡持正家才叫富可敌国——听说蔡渭这回可是送了一座象牙座钟给舒亶!”
“那多半是谣传。”范翔笑嘻嘻接道,手里却没有停着,又拿起一座三佛齐的水晶塔来细细端详,笑道:“这可是宝贝。”
蔡京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你怎知便是谣传?”
“我自然知道。”范翔将水晶塔放回原处,一面笑道:“舒亶抓蔡渭,不过是个障眼法。蔡渭是冯京的女婿不假——但舒亶这么做,却只是告诉冯当世,他是被逼无奈的。别人都不知道舒亶与蔡确私交甚好,难道冯京也不知道?”
“舒亶与蔡确私交甚好?”蔡京倒真的吃了一惊。
“你道舒亶为何盯上陈世儒这案子?我有日和几个开封府的小吏一道喝酒,才明白此中原委。蔡确有位同年,与舒亶却是同乡。陈世儒案发,是蔡渭托了这位同年找舒亶来报仇,当年陈执中曾经羞辱蔡黄裳……”范翔的眼睛一直在蔡京的陈列上面移动,“你说蔡渭怎么便会被牵连进去呢?这不过是舒亶的苦肉计罢了,做做样子给冯京看。蔡家送过东西给舒亶那自是不用说,但象牙座钟都能传出来,显见是有意为之——若有人借此大兴文章来弹劾舒亶,便上了他恶当。到时候皇上下旨问蔡渭,有没有这事。蔡渭一口否定。从此以后,只怕别人再说舒亶什么坏话,皇上都不会相信了……”
蔡京目不转瞬地望着范翔,他自然知道范翔现在是石越面前的“新”红人。但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范翔被石越看重,是有道理的。
“舒亶这点子伎俩……”范翔使劲摇了摇头,终于不再看蔡京木架上的东西,转过脸来,望着蔡京,叹道:“是范公依然犹豫不决。不过,不瞒蔡兄,我倒是挺佩服范公的。扪心自问,这时节还能守正道而不改其志,的确称得上君子的。”
“那是守小义而失大义。”蔡京却不以为然。
“何为小义,何为大义,那是很难说的。”范翔笑了笑,却不与蔡京争辩,又说道:“不过以我等之智,亦不必劳神分辩。我只知道石公所持的,便是大义,如此足矣。”
“正是。”蔡京言不由衷地附和道。
“既然蔡兄也这么认为,那么事情便好办了。”范翔忽然直视蔡京的眼睛,一面又笑道:“石公之意,范公虽想要守道而亡,我等却不能坐视正人被难,奸小乱国。范公可以做他的君子,小人不妨便由我辈来当好了。”
蔡京迎着范翔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一面也笑道:“仲麟之意是?”
“蔡兄是个聪明人。”
“兹事体大。”蔡京笑道:“既非石公亲口所说,又不曾有石公的亲笔……”
他话未说完,范翔已打断了他:“蔡兄信不过我么?”他言笑晏晏,但话里却是藏针。
蔡京连忙赔笑,口中却依然有迟疑,“不敢,但……”
“蔡兄,在下有一句忠言相告——人孰不爱身?但兄身处旋涡之中,便是想明哲保身,只怕亦未必能够!”
蔡京心头一震,他却不敢担这个“罪名”,连忙笑道:“仲麟莫要误会,我岂是想要明哲保身之人?”
“以兄之智,必不至此。否则以石公知人之明,又怎么会如此倚重蔡兄呢?”范翔见蔡京神态,又嘻嘻笑道,“石公也是一向夸赞蔡兄有勇有谋,敢于任事的。”
蔡京见他这样,口中说着“岂敢”,心里却不禁苦笑。他并非是想在这个时候与石越撇清关系,改投门户——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也不敢心存观望之念——他当然知道,以他此时的资历地位,根本没有资格进行观望。自从熙宁八年起,蔡京便已经将自己的命运牢牢地绑在了石越身上。即使石越一时并不得志,蔡京也是坚信石越终有一天会重新执掌大权的,也知道惟有追随石越,才能替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但是,他的地位越高,自保之心却不免越重。熙宁八年的时候,蔡京不过一绿袍小官,在汴京没有半点背景,也不得人赏识,曾经求见王安石却被当面羞辱,石越出知杭州,对蔡京来说,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要牢牢抓住,攀上这棵高枝。那个时候为了得到石越的信任,蔡京是什么事都敢做——“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便当五鼎烹”——蔡京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的决然。而他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