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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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桀却向后缩了缩,一双鼠目偷眼朝霍光看去。
“大司马不认得我了吗?”他冷冷的说道。
霍光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却在这时,一个人匆匆赶到,远远的朝最前排挤了过来。
霍光见此人的到来,引起小小的骚动,刚想回头呵斥,却见那人冲天一吼。
“大胆狂徒,竟敢冒充卫太子,该当何罪!”
上官桀见状厉声道:“隽不疑,此人到底是不是卫太子还有待查证,不要妄断。”
那人竟不畏惧。
“左将军,此人即便是卫太子也该处置,当年先皇已经为其定罪,虽后来建了思子台,却不过是寄托晚年的哀思,并没有下诏为卫太子平反,即是这样,就算是真的卫太子回来了,那也只能按暴徒抓起来,等候陛下的发落。”
上官桀没想到他会这样讲,竟一时语塞。
霍光点了点头。
那人似乎得了令箭,转身冲了上去,命侍卫将来人从车上扯了下来。
百姓没想到会这样,顿时骚动起来。
霍光忙命人关了北门,带领众人返回未央宫。
城门上,刘弗陵目睹了一切。往日里柔顺的百姓竟在听闻卫太子回来的消息后,齐聚在宫门口,可见时隔多年,民间对当年的惨状仍旧记忆犹新。父亲惨绝人寰的手段,不仅给自己和整个王室带来了难以愈合的伤口,也给汉朝的百姓留下了如此惨痛的回忆。只要经历过的人还活着,怕就连时间也难以将其磨灭的吧。
展眼望去,眼前的屋脊峰峦叠嶂,开阔的未央宫,犹如深潭之水一般。他忽然发出一阵冷笑。
“摆驾上林苑。”他冷冷的道。
上林苑中,豢养百兽,刘彻在弗陵五岁生辰的时候,曾送给他一双虎仔,现在早已长成刚猛的成虎。
一身雪白的毛发,在阳光下耀目生辉,矫健的步伐和高傲的姿态,都如同帝王一般。
刘弗陵还记得,当年父亲拉着他来到笼子跟前,指着两只雪团般可爱的虎崽说:“弗陵,这两只虎崽就是现在的你,他们虽然很小,但将来会是百兽之王。”
那个时候起,宫中便有了传言,父亲要废太子,而立自己。
他还记得,当时,卫皇后就在父亲的身旁,在听到这句话时,她脸上僵硬的表情。
父亲总是那样,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尤其是女人。
刘弗陵倚在榻上,注视着对面笼子里的白虎。
有人拿来带血的瘦肉扔了进去,那两只白虎争相咬食,鲜血顺着雪白的虎毛淋漓而下。
年轻的帝王冷冷的笑着。
晌午,刘弗陵带人回宫。
甘泉宫。
他不想再踏进未央的大门,至少是在今天。
谁知,刚一进殿,就见柳伶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陛下,长公主到。”
刘弗陵脸色顿时一凛。
果然,殿内,鄂邑垂袖而坐。
见刘弗陵解开衣衫,又将冠冕摘去,这才开口。
“陛下走到哪里,都带着柳伶,别忘了,她只是个宫人。”她语气中似乎带着奚落。
柳伶知道长公主极不喜欢自己,忙退了下去。
刘弗陵冷哼道:“长公主奉命照顾朕长大,自是有功劳的,可柳伶也是将朕一点点带大的人,朕绝不会亏待她,日后朕还想封她个女官,以示朕的仁德。”
鄂邑见他这样说,也不好再纠缠下去。只讲眼睛一斜,道:“陛下,今日宫中的事,我已听说,不知陛下要怎样处理。”
刘弗陵见她来了竟是为了这事,不免烦躁,索性坦言道:“宫中纷争哪像姐姐想的那么简单,依我看,到是有人蓄意而为,若被我抓住把柄,定抄他满门!”说着,他狠狠的哼了一声。
鄂邑一凛。
这几日来,刘弗陵似乎有些变化,许是日渐成熟,他的一举一动,竟有着类似于钩戈夫人的决绝之色。令她开始不安。
“我这次来,到是带来了另一个你想不到的消息。”说着,她压低了声音。
刘弗陵转过头来,迷离的眼神让人心摇荡。
“听说,鲁国有个小孩子,是卫皇后的嫡出曾孙。”
刘弗陵一惊,警惕的看向鄂邑,迷离的眼中,浮起一团杀气。
“你要杀他?”鄂邑淡淡的道。
“他身在何处?”刘弗陵目中的凶光一闪即逝。
“鲁王宫。”
“长公主为何认为朕要杀他?”他冷冷的道。
鄂邑先是一愣,道:“只因陛下眼中的杀气。”
“杀气。”刘弗陵的声音极美,清澈委婉,“朕的杀气,永远不会被别人看见。”
鄂邑吃惊的看着刘弗陵的背影。
“朕不但不杀他,还要令人将他带回未央。”
鄂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弗陵到底在想什么,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城府竟达到了这样的地步。
刘弗陵并不转身,她看不见少年的眼睛。
“是长公主希望朕杀了那孩子吧。”刘弗陵冷笑着。
鄂邑倒吸了口凉气。
“陛下,如果留下这孩子,日后必成大祸,民间怜惜卫皇后的遭遇,如今得知她有后人,定会——”
说到这里,她适时的收住。
“定会群起而同之。”刘弗陵缓缓道。
鄂邑默默点头。
刘弗陵冷哼一声。
二十年前,鲁王被诬谋反,此时若非卫皇后拼死进谏,只怕早被灭门。
“朕用的不是险招,而是奇招。”说着,他微笑着转过身来。
这笑容好似春风入怀,明光拂面。
少年游 晓色云开(十四)
用过午饭,刘弗陵来到金日禅家中。
金日禅形同枯槁,卧在病榻之上,只微微喘着气。见来人竟是天子,欲起身叩拜,却被按住。
刘弗陵挥了挥手,郭云生马上屏退下人,自己则来到门口,警觉的观察着四周。
“大将军,朕来晚了。”
刘弗陵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如深潭一般的眸子里竟浸了沉甸甸的泪水。
金日禅忙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陛下做的极好。”
刘弗陵长叹道:“如今朕只有事事都依着霍光和上官桀,否则寸步难行啊!”
金日禅缓缓的点着头,勉强调匀了气息。
“难行也要行。”
刘弗陵的眼中掠过一丝悲戚。
金日禅原本是狄人,战败后向父亲投降,后受到重用,为人忠诚妥帖,却因为极力主张还政于少帝,而遭到上官桀和霍光的排斥。
“大将军,朕替先皇谢谢你。”
金日禅闻言苦笑,一行老泪潸然而落。
“当年,我是被你父亲的雄才伟略征服——”说着,他沉重的从嗓子里哼了一声,肺叶似乎撕破了一半,呼啦啦的响着。“才会降汉。但是,金日禅终究是个外族人,难以为陛下分忧。”
你父亲,这三个字一出口,刘弗陵眼角的泪水禁不住长长的垂了下来。
这满朝文武,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说出这三个字了。
“父亲和你是何等的感情,弗陵都知道。”
金日禅沉重的咳嗽声,令刘弗陵的心揪在了一起。
“千万记住,老臣曾告诉过陛下,如想亲政,务必分化霍光和上官桀。”金日禅昏黄的眼睛如死灰一般。
刘弗陵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是他一直隐忍至今的原因,亲政,是他必须完成的历史使命,他,刘弗陵,绝对不可以成为傀儡皇帝,让后世耻笑。
“朕是刘彻的儿子,岂容他们践踏。”他郑重的说道。眉宇之间现出逼人的英气。
甘泉宫。
刘弗陵驻足在门外。
众随从不明所以,也不敢多言,只跟着他立在那里。
天已向晚。
归巢的鸟雀,在头顶一掠而过。
刘弗陵望着眼前的高脊巍峨,禁不住叹了口气,偌大的长安城中,长乐宫、未央宫、上林苑、还有眼前的甘泉宫,都是皇家重地,可是,为什么自己竟如此的形单影只,家,到底在哪里。
“陛下,柳伶怕已准备了晚膳,还是快回去吧。”郭云生缓声道。
刘弗陵终于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是的,这宫里,唯一让他觉得安全的人,就是柳伶。
从他六岁那年,钩戈夫人突然离世,柳伶温暖的手便总是牵着他。
那时候,她也不过十三岁的样子,梳着两个鬟髻,苍白的一张脸孔,却是极漂亮的。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她总是那么苍白,不管春夏还是秋冬。
但,他喜欢那女孩子的苍白,总好过长公主趾高气昂的脂粉味道。
长公主是他的姐姐,可她从不屑于正眼看他,似乎他只是个孩子,或者,永远都只是个孩子。
不错,他们,未央宫里所有的人,似乎都不相信他会长大。
除了柳伶。
虽然苍白,却是温暖的。
在无数个冬夜,尽管他的寝宫已经够暖和,可他仍旧赖着她,拖着她的胳膊,让这个苍白的女子躺到自己的床上来。
年幼的他,并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这个女孩对他好,让他觉得温暖踏实,在她的怀里,他可以安然入眠,她的怀抱有着类似于钩戈夫人的凄艳。
晚膳。
谁都不敢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对刘弗陵来说已经太过充实。
刘弗陵默默的用着餐,却不知是何味道。
夜里。
他不断的翻着身。
月光划过帘幔,在青砖上流淌。
绿衣一闪,柳伶来到榻前。
刘弗陵头顶的汗珠如黄豆一般。
“陛下,心悸病又犯了?”她伸出手轻轻的擦拭着他的额头。
刘弗陵痛苦的缩成一团。
女子刚欲转身拿药,却被一把抓住,拖进帐子里。
刘弗陵将头的靠在她的胸前,疲惫的闭住了双眼。
“陛下。”
柳伶伸手推了推他,却见他动也不动,只皱着眉头,用双手环紧了自己。
她垂下手臂,轻抚着他乌黑的发丝。
“陛下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若是被人见到,会治柳伶罪的。”她声音轻柔,手指的温度,让少年感觉很舒服。
“朕若不是天子,柳伶亦不是宫女,那该多好。”刘弗陵似变了个人,竟与白日冷漠顽劣的形象完全不同。
柳伶暗自叹了口气,却不得不推开他,取了药来,侍奉他服下。
她苍白的面孔,灯火明灭处,眼波闪烁不定。
刘弗陵伸出手去,握住她纤细的双手。
“若有一天,我不做皇帝了,你可愿与我出宫?”
柳伶一惊,仰头看向他。
这双眼睛,令女人都会嫉妒,美的如此惊人。
他的确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愿。
“在朕的心中,有柳伶的地方就是朕的家。”刘弗陵轻柔的声音,却让柳伶一阵颤抖。
“陛下,柳伶是照顾陛下长大的人,若是旁人知道这些,怕是柳伶连性命都会不保。”
刘弗陵闻言,一怔。随即仰天长笑。
“烟视媚行?魅惑君心?柳伶怕的是这些?”他的眼神瞬间变的悲哀绝望。
“难道你真的就从未把朕当成个男人看待吗?”
“陛下是天子,而柳伶不过是奴婢,当日先皇为了立陛下为太子,惨绝人寰杀人无数,连母仪天下的卫皇后都不惜赐以毒酒,更何况是我们这些蝼蚁!”
她说到这里,自知失言,忙起身欲离去,却被刘弗陵一把抓住。
“胡说,卫皇后明明是畏罪自杀,怎说是赐毒酒。”他的目光中满是怒气。
柳伶见状忙挣扎着欲逃走。
而刘弗陵的双手却似铁钳一般,将她牢牢扣住。
“陛下,当年的事你还太小不能尽知。先皇的确赐了毒酒,但卫皇后为了成就他的威名,甘愿自行了断。”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却似刀刻一般,在柳伶的心中永远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