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声by 元谋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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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玉秀的变化,并不是突然的。
刚认识的时候,她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善解人意,又有无穷的主意和永远耗不尽的活力。所有人看他们俩,都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刚毕业,玉秀便意外怀孕了。他们思考再三,还是决定立刻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转变,可能就是发生在这之後吧?生过孩子後,玉秀没有再去寻找工作,在家操持家务,打理钱财。他赚的钱足够让小家庭过上不错的日子,这还让玉秀的很多女同学著实羡慕了一阵子。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小职员,工作虽然忙碌,每周总还能腾出一些时间陪伴妻子和新生的女儿。这样的时候,玉秀总是很开心的。即使他偶然因为突发事件不能兑现原先的承诺,她也完全谅解,并不会怨怼。最多就是嘀咕几句,逼他买点小礼物赔礼道歉罢了。
可是在自己工作越来越忙,爽约频率越来越高之後,玉秀也渐渐发生了改变。她变得焦躁,歇斯底里。时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有时候上一秒还在对他发火,下一秒却变成了哀戚痛哭。
女儿斐斐也常无辜地被卷入父母亲紧张气氛的漩涡中。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麽,惊吓之余,只能随著妈妈一同哭泣。最後往往变成玉秀抱著孩子,母女齐声哭。
他也想回到过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无奈力不从心。
周祖望并不能十分了解玉秀的心态,大概猜测是因为她与社会脱节,成天在家中,为寂寞侵袭无处寄托,因此心理上无法负荷。也许再找一个工作,不需要赚钱、打发时间性质的那种,会有助於改善玉秀的心态。但小心的建议玉秀重入社会,寻找工作时,换来的却是对他“嫌弃妻子是家庭妇女”、“心肝被狗吃了”的重度指控。
於是周祖望便不敢再说什麽了。
他的工资慢慢升高,家里的经济状况愈来愈好,可是玉秀却渐渐地不再快乐。日复一日,日积月累。周祖望现在想起来,也许妻子也是忍耐到了受不了的时候。就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摩损的绳索般,只剩下细如发丝的一线相连。任何一点外力作用,都能使之骤然间完全断开。
生病只是契机。
他好生後悔。在玉秀开始焦虑时,不应该总想著以後还有机会补偿,想等事业达到一定的高度後再来安抚。其实他只是以此为籍口,来逃避沟通解决问题要面对的困难。
殊不知,裂痕一旦产生,只会以最快的速度,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更何况,还有那样难堪的秘密。
对玉秀选择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离开的绝情,他有怨,却恨不起来。
不愿意继续沈浸在过往的悔恨伤感中,周祖望打点精神,坐直身子,开始聚精会神地对著电脑,在手绘板上划写起来。
这份工作十分安定,而且对他来说,也比较容易。每天八小时坐班之後,有大把时间可供自由支配。周祖望便想把狄寒生嚷著要他补全的肖像画了结了。
狄寒生自然很高兴,又指手画脚地建议他用电脑绘图。这人自己不会画,设备倒是齐全,都是最先进的货色,也不怕浪费。因为狄寒生高中时便对画画很有兴趣,所以倒是不奇怪的。
初时他不喜欢这种方式,因为还不太适应手写板,但慢慢磨合了几天後,便得心应手了。他本来就有几年科班功底,只是熟悉绘图软件的各项功能花费了一些时间,但是一旦弄明白了个大致,後面的就融会贯通、一通百通。
寒生的那副素描小像被扫描进了电脑。他练手就是第一个拿它开刀。
即使是一幅一节课完成的速写,快乐的青春气息也能从轮廓间洋溢。画里的人,永远是噙著笑,瞪著双明亮的眼睛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理想依然鲜明,希望正是蓬勃。苦恼和疲惫都还只是沾衣浮灰,掸一掸衣襟,便又是新的一天。
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些,烦恼忧虑深刻骨髓,又像丝萝藤蔓,密密攀附、浑然一体。哪天压力轻了些,反而浑身不舒服。
周祖望不想去看自己的面孔。即使是狄寒生这样洒脱的人,眉宇间仍然会偶尔缠绕阴霾。他自己的脸色,不必看也能知道。
补好最後一笔,在面颊处抹上一点亮色,周祖望站起来,退了几步,离屏幕远些来观察画面效果。设定光线从画面左边的窗户里照入,图中还是少年脸庞的人忍著笑,虽然正襟危坐在讲台旁边努力维持表情的严肃,细节处的生动,仍然铺洒了一脸灿烂的阳光。
虽只是铅笔素描,画中人的情态仍然被勾勒的十分传神。
狄寒生之所以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因为当时下面有不少好事之徒,在完成充满想象力的作品後便开始不务正业,一直在百般勾引台上的模特发笑──只是同学间乱开玩笑,单纯的恶作剧。
美术老师也不管这些。他通常的状态便是半眯著眼睛,沈浸在初春午後懒洋洋的日光里,时不时地信手涂抹两笔。有时候高兴了,便下来指导一下学生,夸奖夸奖他们灵感突现的地方。更多时候是一个人眯缝著眼,任由思绪飘移到虚无的世界。
那个年纪老大,却仍然俊帅的老头子,做什麽都是一副无欲无求的安然样子。只要有一支笔,一张纸,便能满足得好像拥有全世界。
周祖望虽然爱画学画,自问是绝对做不到他这样淡泊世事,只要画画的。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理想,沈甸甸地压在身上。注定只能一步一个脚印,付出汗水和代价,跋涉在通往顶峰的崎岖小路上。华山一条道,功成名就,出人头地,和所有世俗人一样。
要有所得,必有所失。很少有人能把所有想要的都抓在手里,获得之前,必先放弃。
画画只是梦想。
在现实的世界里不能实现的理想,至多在梦里想想。
美术课作为一门休闲课程。和升学既然无关,便没有什麽强硬的要求。学校大慈大悲没有压榨它来挤时间做数理化的试卷,让学生们在书山题海中得以寻到缝隙,喘匀一口气,已经是格外的恩典。美术老师的教学目标就变成了“快乐地涂鸦”、“放松和休闲”。
大家画得开心就好。
周祖望算是科班出身,画得好,完成作业快。但当时已经在竞争激烈的高二升高三时期,他即使不敢明目张胆拿出其他科目的习题来做,很给老师面子地默默对著已完成画稿,心思也早就飘移到心里反复思量的解析数学题上了。
很多同学都是他这样的。到了高中,大部分人都早已明白利害关系,不似年纪小时,贪玩严学。不需要别人督促,自然会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和努力。
但狄寒生属於异类。
他平时不太学习,成绩倒过得去。有不少人喜欢在人前装出不用功的样子,背著人恨不得整晚都不睡觉。但和狄寒生同住一个寝室的周祖望知道,他是真的没有全力以赴在学习上拼命的。
狄寒生兴趣爱好广泛,什麽事都喜欢尝试一下。他更乐意把精力均分到多样事物上。
比如,他画出来的东西比鬼画符好不了多少,但偏偏就有那个信心和勇气,时不时地涂涂画画。课余甚至还会翻看艺术大师的作品画册来附庸风雅──这是某次,他无意间发现狄寒生在看一本米开朗基罗的画集时,才知道的。
那是一整套的西斯廷天顶画。
这所高中,是地区重点,位於省会城市,升学率在当地所有高中里独占鼇头。每年全国顶好的那几所大学,这所学校的学生总能上几十个。对於竞争激烈残酷的高考,已经是奇迹了。所以当地乃至周围县市的考生家长,都以能进这所高中为荣。
即使是在那里面排名末位学生,也能上一个还过得去的本科。如果能争到前几名,看得见的光辉前程就在眼前。
周祖望家在这个省会附近县城。他就读的初中只有他一个考上了这所高校。这在那个小小的县城算得上是件轰动的事了。谁都知道,上了省一中就等於跨了半只脚在大学门槛里。
周祖望的父母是插队落户的知青。当年结了婚,回不了故乡,於是一生的愿望都著落在儿子身上实现。儿子考进省一中,自然让他们欢喜。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後面紧接著还是有许多艰难险阻,虽然儿子自小就懂事努力,在做爹娘的看来,总是孩子心性,不可能放下心的。
送周祖望住进学校後,父母亲谆谆教诲,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很久才离开。
这一去,便带走了祖望的画板与画册。
从今往後,他应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教科书。兴趣爱好是生活宽松後的奢侈。他现在还处於发奋图强的阶段。
大多数同学也是同样的想法。虽然说这个高中是考取好大学的保障,可是进到这里面的人,哪个不是争强好胜的呢?
满目望去,全是竞争对手。大家表面上一团和气,心底下却都较著劲儿。你比我数学高2分,我比你英语强一点。身边人就是高考分数线的参照物,丝毫不能放松,互相死死咬住。你追我赶。
周祖望终於明白这个学校升学率居高不下的一个原因。这样激烈乃至残酷的竞争氛围,但凡有点血性,都不会甘於落後。
他不能让父亲母亲失望。知青子女本来有机会回原来的城市参加高考,那会容易考些。可是父母亲两边的家族都没人愿意让他借住。这个希望自然也成了泡影。爹娘一向好强,拉下脸去求人一次已是极限,更何况又被拒绝。
周祖望在离开县城时就说过:“爸,妈,你们放心,不用回X市,我一样能考上。”
不管是为爹娘争气也好,还是让那些冷漠的亲戚看看“不用依靠别人,周祖望一样能上好大学”的意气之争──总之,他一定要考上那所位於父母故乡的大学。
这所高中是部分寄宿制的。有些家在省城的孩子不会住宿舍。而周祖望这样家里不太近的,为了不耽误学习,则经常好几周才回家一次。有时候父母亲怕他在路上浪费时间精力,干脆不用他回去,自己周末赶到省城看望他。
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住在一起,免不了传看个裸女杂志什麽的。後来宿舍里有个人偷偷带了电脑来,大家也会偶然翘掉自修一起看看A片,算是释放学习压力的一个方法。周祖望对此没兴趣,觉得太浪费时间,因此从不参与。久而久之,同学们都知道这个周祖望是读书努力成绩好、各方面均衡发展的全才,就是不太合群。周祖望也懒得费心去掩饰自己用功的真相。
付出努力,获取成绩,非常自然。
装模作样才可耻。
他性子沈静,兼又专注於书本,和人很难热络得起来。
狄寒生之於他,本来也就是同宿舍的同学而已。一定要说有什麽与众不同,大概就是两人的床位是在相邻的上铺吧?
第一次让他明确意识到狄寒生这个个体,是在一次生病早退後。
在医务室打了针,按规矩是在那里休息一下午,但周祖望不喜欢那里,便拿了药回寝室。意外发现那个总逃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