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入为主-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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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入为主》1…END+番外 by 苇蓑君
1
在S市,曹佩琛是个人物,这倒不是因为,他是本市乃至本省财政系统最年轻的副局长,当然更不是因为他本系统惟一一个任期之前妻子已经过世,任职之内却没有再婚甚至也没有绯闻对象的男人。曹佩琛是个人物,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人说得上来他究竟厉害在哪里,当然,也许这就是他最厉害的地方。
曹副局长为人很低调,有一部车,但是普通的丰田;有一套房子,虽然三室两厅,又在本市最幽静的别墅区内,但是装修简洁,而且是他名下唯一的房产;儿子曹京十六岁,上的也是普通公立高中,不像其他那些红朝干部子弟动不动就上伊顿公学,常春藤联盟;虽然喜欢穿手工订制的西服,但料子用的却很普通,求的只不过是个舒服。
曹副局长笑得不多,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很亲和也特别有魅力,不过,也有一些跟他私下有些过节的人,这样形容:不笑的时候还好,笑的时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曹京在本市第三高级中学读高中一年级,住校,每周六回家,曹佩琛固定会去接他下学。偶尔在门口也会遇到一些媒体方面的朋友,每当这个这个时候他总是会面露微笑,那种微笑,用本市晚报社记者蒋其昌的话来说,那是可比美日本第一推销员原一平的“百万美元微笑”!
每次看到父亲亲自来接,同学们都会羡慕曹京有个当大官的爸爸,不但长得帅人和气,还对他这么好。
其实曹京跟父亲之间的关系如何,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四岁之前他都跟着妈妈在西南边陲某县城的农村长大,这个父亲对他而言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亲。
当年曹佩琛的家庭成分不好,在文革中受到冲击,父母下放的时候舍不得丢下才两三岁的儿子,只好把他带在身边。
到底是大城市来的,父母又都是当年大户人家出身的知识分子,曹佩琛从小在村里就是一个特殊的孩子。当然也有小孩因为他黑五类的身份欺负他,可是谁都知道曹家儿子又漂亮又聪明,妈妈还整天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跟那些穿着破旧的卫生衣拖着两条鼻涕虫的农家孩子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有时候听他们一家人撇着京腔也让村民们莫名地觉得洋气。
虽然父母都是右派,但并不妨碍他们在农村干出点实质意义的事情。曹京的爷爷早年学的是水利工程,也懂一点无线电,一下去就帮村子装上了喇叭让大家每天都能听到最高指示,后来还组织人给村里修了个水电站,全村通电的那天公社党委书记和生产队大队长简直拿他当神仙。
奶奶下放前是个医生,村民一旦有个头疼脑热免不了都要来找她,这位大小姐虽然不习惯这种脏乱差的地方,可是遇到了这种倒霉事情事情竟也从不抱怨,良心又很好,村里没有西药她经常为了采一味草药走上十几里山路。
曹佩琛就是这样在各种赤裸裸的鄙视和暗暗的羡慕中长大。那时候普遍都看不起臭老九,可是天生的读书人曹佩琛却学习优异,公社党委书记从小就看好他,生怕他们家一旦返城这里一堆事就再也没人帮忙张罗,曹佩琛刚到二十出头就被迫娶了党委书记的女儿——就像一个和番的女人,如果他不这么做,父母就无法落实政策返乡回城。虽然现在看来就是一个笑话,但是那时候的机会却都是稍纵即逝的,没有人敢去赌。
后来曹佩琛顺利考上大学,找了这个光明正大的借口离开了那个地方和那个他根本不想要的乡下老婆。在北京读完大学被分配到南方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进了财政局,凭着他的能力和手腕平步青云。那个一直想从农村跑来投靠他的女人最终没能熬到老公的首肯,在曹京才两三岁的时候死于一场重病。
2
大家都说曹佩琛一定是当了陈世美,不过当那个前党委书记岳父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并没有再婚。老头年纪大了,老太太又已经去世,舅舅舅妈看曹京如同眼中钉,再者说家里条件肯定也不如城市里当公务员的男人好。生怕亏待了外孙,商量只下岳父发现曹佩琛竟然并不反对带着儿子生活,虽然舍不得还是把外孙留在了城里。
曹佩琛时任财政局的科长,平时应酬不少,之所以同意收留曹京,其实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前岳父那老东西也是个有点小九九的人,来找曹佩琛的时候,特别挑他上班期间,跑到财政局大门口,自报家门是曹科长的老丈人,给他送儿子来。单位的人因此都知道了曹科长有个小公子,如果不收留下来,名声不好;另外一方面,曹佩琛有他自己的想法,四岁这个年纪正是上幼儿园的时候,他已经打算好,到时候把儿子直接往幼儿园一扔,也不会妨碍他工作。
有了这两层考虑,曹佩琛才接的“单”。
哪想到上学头天,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那个野猴子一样的儿子,打头一眼看到他皮肤晒得漆黑,眼珠贼亮,他就该知道,这是个不好收拾的东西。
话说这天,他大清早的,带了儿子去幼儿园报名,出门的时候儿子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见到有人靠近,就叫了声外公。那土里土气的腔调,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激起曹佩琛一腔的怒火,他控制不住一巴掌打在儿子脑袋上――为了名声,他是不会打脸的――厉声说道:“不许这么说话!”
儿子开始有点懵,等反应过来自己挨打了,登时不答应了,一个鱼跃从床上跳起来,“草你先人的,龟儿子敢打劳资!”抓住他的胳臂就是狠狠的一口,咬着还不松口。
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小孽障从胳臂上甩下来的时候,发现手臂已经被他咬破了,一排整齐的牙印深深印在肉里,痛得简直钻心。
曹科长虽然小时候吃过苦,仗着父母比较受人尊敬,其实做过的粗活儿实在不多,皮肉娇嫩,这还是头一次被人咬伤,登时一把无名火烧起八丈高,也不管那孩子才四岁,将他抓起来朝着屁股上就是一顿痛揍。
哪知道那小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巴掌才落到他屁股上,人已经哭得三里外都听得到了。不仅如此,他两手两脚也不闲着,净朝曹佩琛身上招呼,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又抓又咬,又踢又打。直把一场架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半小时激战下来,曹科长仗着成人的体力制伏了这野猴子,成功的痛揍了他一顿之后,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也不让他吃饭了,直接就拉出去,准备送去幼儿园。
3
从曹科长家到幼儿园,走路要半小时。那时候曹科长还没车,就骑了个自行车,将那小孽障放在车后垫上坐着,小鬼身上没少挨巴掌,气得一路直哼哼,嘴里念念叨叨,曹科长抽空听了一耳朵,差点没把鼻子气歪。
路过一个电线杆子,“撞死这个狗日的,撞嘛!”
路过一个水坑子,“栽下去,栽下去嘛。”
看到有卖小东西的店面,“等劳资有钱了,进去买个火炮儿炸死狗日的。”
曹科长脸色青白,七窍生烟,握住自行车的方向头的手都在发抖,正打算掉转方向把这小孽障弄回去往死里打,那小东西倒自己从车上跳下来了,落地之后还顺便踢了他一脚。
曹科长一个不慎,当场被他踢翻在地上,自行车倒在他身上压着,他自己脑袋撞到了街边的石阶上,擦破了皮,血都流出来了。
他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昏,手脚都在发抖,一生之中还没这么失态过。一贯表现得温和潇洒的曹科长恨不得立刻干掉这小讨债鬼,让他去地底下烦他妈去。
他杀气腾腾地爬起来,发现两人现在正身处一个小学校门口,那小孽障抱着学校大门的柱子,正在嚎啕大哭,好像遭了天大的委屈,一边哭还一边骂不绝口的,“狗日的曹某某,大清早就把劳资打得皮翻翻的!还不给劳资饭吃,狗日的没得良心!二天要遭报应的!”
曹佩琛这辈子什么都要,尤其是要脸。现在被这臭小子操着一口土话一顿瞎嚷嚷,过往行人都纷纷侧目,街坊邻居又都是认识的,叫他这张脸还往哪儿搁?曹科长不由得怒发冲冠——小王八蛋果然是在乡下没人教,不知道跟哪个低级趣味的街坊学得一肚子脏话,那张嘴跟个垃圾箱似的,一打开就源源不断地往外喷毒气。
但越是在这种场合,曹科长越是知道自己要忍耐,不然形象堪虞。取出纸巾随便擦了擦脑门子上的血,他强忍怒火朝那小王八蛋走过去,搂着他轻言细语地哄——这辈子他连对他妈都没这么耐心过。
曹京并不吃他这套。野惯了的小子偷偷问过外公,知道幼儿园是什么,死活就是不肯去。撒泼打滚满嘴重复的都是你个老王八蛋不得好死,老子要回家,老子不在你家之类。
这一幕落在路人的眼中都不禁暗暗摇头,曹科长可真是个好男人,年纪轻轻的死了老婆,又当爹又当妈,实在太辛苦了,这乡下来的野孩子还让他这么不省心!
经此一役,两个人的对外基本形象就这么奠定了。
4
曹京现在十六岁,十多年的城市生活让他早已褪去在乡下野外暴晒的黑猴子样,渐渐显露出父母优良的基因,但是那个性却永远和乖巧纯良沾不上边,不知到底像谁。
曹佩琛非常清楚儿子经常在背后调皮捣蛋,因此对他的管教愈加严厉;曹京从来就觉得老头子是个死不要脸的假正经,根本不服他管。如此一来陷入恶性循环,两个人经常说着说着话曹京就跟仇人似的诅咒发誓要杀掉对方,而曹佩琛每每听到这色厉内荏的威胁,只是冷笑不语。
曹京对于父亲虚伪凉薄道貌岸然的本质是深有体会的。并不仅仅局限于挨他的揍。虽然谁家老子都揍儿子,问题人家不会刻意避开脸蛋专找不起眼的地方下毒手。
他还记得有一次明明刚被那老东西教训完屁股还痛着,邻居听到他哭得撕心裂肺地觉得不祥了下来敲门,老混蛋只是对那大妈笑着说了一句我这是吓他呢,就这么一个儿子哪舍得真打呀对方就深信不疑,还跟一起着数落他不该玩爸爸的打火机——好吧,他原本也没打算烧掉曹佩琛刚写好的年度述职报告。
“安全带系好。”儿子坐进车里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平时非常注意仪表的曹佩琛瞧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非常不爽。
“好啦!”曹京拖拽着带子在身上胡乱比划了一下,样子极其敷衍,“你更年期啊,这么啰嗦。”
“是不是要我亲自伺候你?”曹佩琛的嘴角微微牵起。
每次看到父亲这个样子曹京就知道该妥协了。不管两个人起什么冲突,到最后老头总是有本事弄得他吃哑巴亏,连个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如果不是这老东西供他吃供他穿供他上学,他早就不想在他跟前呆了。
拉起安全带系上,曹京脑袋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转了个念头,忍不住不怀好意的看着曹佩琛,吊儿郎当的说道:“喂,跟你说个事。”
曹佩琛眉头皱了皱,“放。”
曹京气得差点跳起来,“放个屁啊!”
“你说的话一般都是放屁。”
曹京气得笑出来,“你养出个放屁儿子,也不是啥好东西。”
曹佩琛哼了声,“你基因突变,我有什么办法。”
曹京没辙了,老头子话虽然不多,但是每次一出口,都让他反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