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匆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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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州!”沈度唤住我问:“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我看他,没说话,他哀怜看着我说:“还是早点找个人吧,我们这些人,最后都不得不沦为平庸。”
我淡淡一笑,辗熄手上的烟,说:“我们怎么会是同一类人呢。好了,我要走了,你好好过日子吧,别惦念过去的事了,把你儿子的名字改了吧,何必要他一辈子背负你的过去。”
男人默默摇头,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抹笑容:“不是背负,只是纪念而已,阿州,纪念。”
那双眼——
我转身“随你的便吧。”
我早已没有心力去计较过去,亦无法如沈度眼中那般清明,现在的我脚步踉跄混混顿顿在人生路上跌跌撞撞。
回到家中林昭已把他的老父接了过来,到了中午开饭时间,按照风俗丧葬期间死者亲人是不能沾荤腥的,于是母亲,我,小妹,妹夫,大姨三姨,两个舅舅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几位老人不停感慨时光流逝逝者难再,我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母亲始终未曾看我一眼。
吃完饭便到灵堂守灵,跪在蒲团上倾听道士念得不怎么清楚的经文。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妹进来跪在身边,说:“你别怪妈,她和爸都是老实守旧的人,没读过什么书,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你。”
我把冥纸扔进火盆,应了一声,其实这许多年过去,心早就麻木,他们原谅与否已无甚重要。
小妹又弯腰在身边哭了起来:“哥,有时间你就回来吧,爸走了,我要到城里上课,家里就剩下妈一个人,我真的不忍心,她又不愿离开这里。”
“嗯。”我抬眼看墙面,上面是一些模糊的已经看不清楚的奖状,都是我的,曾经我是他们的骄傲。
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晚上接到一通时颜的电话,说是那边生意有他看着,让我在家里多呆一阵。
挂电话时我问他:“时颜,为什么总是我们的错?”
时颜在那头低叹一声,说:“云,别想太多。”
我挂断电话坐在床头吸烟,明天就要下葬了,今晚必须得守灵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地上烟灰落了一大堆,我胸口闷得有些难受,便起身走到窗边,听着窗外树叶的低语声,想起上午遇到的那个男人。
我们彼此伤害至深,所以他离开时我并未挽留,八年前为他死过一次时的绝望灰暗到现在已只剩下零零碎碎的片段,无法拼凑完整,这便是时间的魔力,用一种宛转的柔性方式将你脑中的记忆打碎,尔后一块一块抽走,这样你便在不经意间抹去那些细小的微不足道的细节,于是过往便这么一点一点被侵蚀被剥落。
那个男人是我最初的恋情,也几乎燃尽了我生命最旺盛的热情,耗尽了那段我最无悔的信赖,挖走了我半颗心,可是我却早已原谅他,得不到便只能宽宥,我没有精力去怨恨记恨。
葬礼开始时出了点问题,绑在棺材上的公鸡突然挣脱绳子跳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怔了片刻才手忙脚乱把鸡抓住重新绑好。
上路时母亲在小妹和大姨的搀扶下走在我旁边,我没有想到她还会让我端灵牌,也许理由仅仅是因为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一路上有不少人聚在路边观看,在人群中我听到对我的评价,有出息,挣了不少钱,给家里修了房子添置家具,小妹的嫁妆亦是我一手包办。
是了,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一个离家十年不归在外栖息的有钱人,无人知晓十年前我被赶出家门时几乎死在父亲的菜刀之下,而陪伴我的便是曾经誓言要与我相守一生的那个男人。
多少往事都被时间掩埋,我怎能记恨死去的父亲,怎能再埋怨两鬓斑白的母亲。
棺材被推进坟墓时母亲哀嚎起来,趴在棺材上死活不让送进去,我和妹夫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她拉下来,母亲转身就给了我一巴掌,“你这个不孝子,你滚开,我和你爸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们怎么会生了你这个怪物,怪物!我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要让孟家断子绝孙,老头子啊——”
劈头盖脸的巴掌拳头砸下来,我只能默默无言跪在母亲脚下承受,妹夫一直在旁边拉着,无奈母亲挣扎厉害,生生在我脸上抓出五个血印来,尔后不再看我再次扑到父亲的棺材前撕心裂肺哭泣。
周围的人都在惊奇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母亲要对我这个唯一的儿子拳脚相加,为什么要在死去的丈夫棺材前说出那样的话。
妹夫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站在我面前:“没事了,孟,孟,云州,你先回去吧,接下来就只是烧灵房,你脸上的伤————”
我跪着没动,深埋头颅,安静伏在地上,没有哭,只是眼睛胀得厉害,脸上从耳根眼角到嘴角火辣辣的痛,血珠子不停掉落在地。
母亲哭昏过去,被人抬走了,按照例行的仪式烧掉灵房和冥纸后葬礼便结束,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去,我就那么跪在潮湿的地面上,露水打湿的刘海黏在额前,脸上的血痕伤口凝结。
“孟,孟云州,大家都走了,你起来吧。”妹夫一直在身边陪伴,伸手拉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叫我的名字,但是我没有理他,也没有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昨天在城里买的一瓶老白干膝行到父亲棺材前,棺材只推进去一半,按照乡里的风俗,最后的收尾要在中午吃过饭之后才会封坟。
打开酒瓶,洒了半瓶酒在地上,尔后说:“爸,儿子陪您走最后一程,下辈子,我不再做您的儿子,您也别恨我。”说完仰头喝下另外半瓶。
母亲醒来后又大哭一场,再不愿见我一面,三天后家里的亲戚陆陆续续离开完,妹夫已经回城里去上班,小妹也开始收拾行李要回学校,她是高中教师,请了半个月的假,快到时间了。
我把家里里里外外丧葬时的各种器具和用品清理干净,也定了机票,告诉小妹离开的时间时,她看着我好半天才说:“哥,人家都说儿不记母仇,你在外那么多年,为什么还不明白,难道真的不可原谅了吗,你要妈恨你一辈子?”
我无奈看着她,说:“小妹,是我自己不值得原谅吧,我不恨妈,谁也不恨,怨只怨老天爷把我生成了这样的怪胎,你该知道同性恋就像绝症,是治不好的。”
小妹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
离开前一天我到父亲遗像前坐了半天,什么也没想就那样看着他,看他的眼睛面孔,我没有过一张父亲的照片,只能这样长时间的凝望以期把他的面孔深刻在心中。
黄昏时分我推开母亲的卧室门,这几天她一直没离开这间房间。
她坐在靠窗的摇椅上,听见开门声扭头来看是我便又默不作声把头扭回去继续看窗外,我走到她身边跪下,“妈,我明天就走了。下辈子,我不做您的儿子了,您要好好保重,我也是这么对爸说的。妈,您,能不能再看儿子一眼,儿子以后再也见不着您了,您就,再看儿子一眼,好吗,妈,妈——妈————”
无论我怎么叫她,她的目光都始终盯着窗外,面无表情,仿佛石刻般没有半点动摇,我把手放在她膝盖上,头抵在她腿边,哀哀请求:“妈,就看儿子一眼好吗,妈,求您了,求您————”
眼泪嘀嗒嘀嗒落在地上,我再也说不出话,胸口的苦闷无限膨胀似乎要将我撑破,我跪在母亲面前泣不成声。
母亲一动不动任我哭完,待我站起身,才又摇起摇椅,我离开前关门时听见房内传来低低的童谣“儿行呀行千里,母盼呀盼归期,儿行千里无归期,母盼儿归无音信————”
我已不知如何让幸福完满,然而无论如何残缺,我都必须得前进,直到精疲力竭的那天。
妹夫开车送我到机场,路上向我谈起了来年的计划,说准备入股政府投资的一个大的工程项目,和小妹结婚后要在城里另置房子。
“我们商量好了,把妈接到家里,她一个老人家住在小镇上我们都不放心,我爸妈也同意了。孟云州,你放心,我们会待妈好的。”
又是那个名字,我皱眉看他一眼,冷淡说:“好歹我是你大舅子,说话客气点,至少加一个哥字吧。”
林昭不好意思瞥我一眼,说:“感觉很别扭,你也知道我是独生子,从小自由惯了,突然跑出一个哥来很不习惯。”
我靠在车门上看他,“那突然跑出个老婆来也不习惯,干脆也不要好了。”
“呵呵。”林昭尴尬一笑,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孟云州哥——”
我坐直身体,冷冷看他,这是什么叫法?这小子为什么对我的名字这么执着?
林昭满脸通红直直望着前方,嘴唇紧闭,看来是打死也不肯改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我叹息一声,无力靠在车座上,掏出烟,点燃,眼前浮现清晨出门前台阶上母亲的身影,回家五天,她一句话都不曾对我说,也不曾正眼看过我一眼,最后却要亲眼送我出门,因为我们都知道,此生,到死,都不会再见,我和母亲的脾气一样,太倔。
进机场前林昭把车停在一家超市外,进去半个多小时后提了一袋东西出来,说:“飞机上无聊,买点东西吃解闷吧,还有些土特产可以送给朋友。”
我没接,说:“飞机上什么都有,不用这么麻烦,土特产什么的到处都可以买到。”
林昭再次脸红,瞪圆了双眼,“孟云州,你都是这么拒绝别人的好意的吗?”
这小子!
敢这么跟我说话,这还没过门呢,就当家作主起来了!
我不再理会他,打开车门到车尾箱去拖行李,林昭立刻就慌了,手忙脚乱把东西塞进车后座赶过来阻止,“别,别这样,我不是故意的,这里离机场还有段距离。”
我甩开他的手,淡漠说:“不用了,反正也不远,我想走走,你回去吧,小妹还在等你呢。”
“孟,孟云州!”林昭突然一声大吼,震得我耳膜发颤,抬头看他,眼睛都红了。
可我还是把行李拖了出来,说:“我没有故意为难你的意思,这个地方,这座城市我以后是再也不会回来的,所以想走走,想看看。”
拉出行李箱拉杆拉转身准备走,却被林昭一把抓住手腕:“为什么,只是因为妈她——————”
我苦笑一声看他,说:“只是没有留恋罢了,对这座城市,对这个家,所以,回来也没意思。以后我母亲和小妹都交给你了,你照顾好他们。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别的我可能帮不上忙,钱是没有问题的。”
“你这人!”林昭用力甩开我的手,气愤抬头看我,“怎么这么冷血?”
已经不止一次有人这么说我,所以,我惟有回之以苦笑,尔后拉了行李转身向前走。
没走多远,林昭又追上来抓住我的手塞进什么东西,说:“这是临走前岳母给我的,她,她叫你碰到知心的,就在一起吧,别一辈子一个人,还有,别再回来了。”
看吧,我们母子一条心,多年的夙愿便这么断了。
我收拢手掌把那两枚金戒指放进内衣口袋,点头:“我知道了。”
这两枚戒指是十六岁那年我到城里第一次做兼职赚钱买的,当时妈和爸心疼得直骂我傻,家里什么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