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阿宝-今生误-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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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昏睡半日醒来,抬眼便看见桑果的两个肿眼泡。朱舅母坐在床头唉声叹气。阿宝挣扎起身,央求朱舅父去城中打听大姐姐的消息。朱舅父也不愿意担风险,想阿宝主仆两人早早走了才放心,便忙忙去城中打探。
做生意的人最是胆小谨慎,阿珠与夫家前日得了莫夫人的信后惊慌失措,连夜收拾细软,卷了铺盖跑回老家山东去了。朱舅父连道晦气,又自作主张去莫夫人娘家府上也转了一转,谁知人家也是闭门谢客,见他一身打扮,竟连门都不让他进。
朱舅父唉声叹气回来,阿宝心灰意冷,如今大姐姐阿珠跑了,眼下除了朱舅父一家,可说是举目无亲了。一时只觉得心酸无比,又担心狱中父母,自己不敢去探望,也无从打听父母在狱中现下如何。
如此又过了两日,听闻严尚书及几个儿子并一众亲信都被斩头,莫主事与莫夫人在狱中双双上吊自尽,凡不满十六岁男丁一律发配岭南,女眷则尽数被充入青楼为奴为妓。
阿宝这几日已哭干了眼泪,每日里眼睛发直,不吃不喝,一坐一天。朱舅父夫妇倒也不敢过分苛待她主仆两个,万一想不开,疯了死了都是麻烦。因这几日也未见有官兵来捉逃犯,也都悄悄地放了心,对外则称阿宝是安徽乡下来的远亲,幸而无人怀疑。
朱家有一子富贵和一女翠红,还有一个收养的女孩儿小慧,朱舅母早年担心儿子娶不到媳妇,因此将小慧当做童养媳养,但小慧好吃懒做,长到十三岁还是整日拖着鼻涕,见人畏畏缩缩。朱舅母也便歇了心思,将她当做使唤丫头,一家人的衣服都要她洗,饭也要她做,动辄还要打骂。桑果见她可怜,便常常帮她做些家事,每每一忙一天,倒没工夫去胡思乱想了,因此便劝阿宝也帮忙做些家事。阿宝想想,只怕还要在朱舅父家再赖一段时日,倒不好无所事事地整日让别人伺候,便强打精神去灶房帮忙烧火。
朱家茶馆除了茶水外,还炒些花生瓜子卖,整日里灶不能停。烧火本是表妹翠红的活儿,阿宝来后,翠红高兴不已,可以不用天天窝在灶房了。表兄每炒好一锅花生瓜子,等凉下来了,便抓一大把,不由分说塞到阿宝手里让她吃,阿宝盛情难却,没几日,便吃的嘴唇上起了一圈水泡。
如此烧了几日的火,阿宝心灵手巧,烧火工夫已然炉火纯青,成了一个熟练的烧火工。
朱舅父看她主仆两人每日埋头做事,无一丝怨言,心里无比满意。表妹翠红爱阿宝的衣裳与首饰,常常问都不问就悄悄穿在身上出去走动,待穿好回来就往阿宝床上一丢。翠红比阿宝小一岁,正是爱打扮的年纪,又有几分姿色,从小在市井长大,生就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常与茶馆客人说说笑笑,朱舅父夫妇都有些怕她,因此也没人敢说她。阿宝将衣裳首饰大多送了翠红,自己只向朱舅母讨了几件粗布衣裳穿,打扮得比那村姑还要村上几分。翠红便表姐长表姐短的对阿宝亲热无比。
朱舅母则三天两头来向阿宝诉苦,今日说“因这两年战乱,生意难做,客人不来喝茶,偏偏粮油米面无一样不贵”,明日说“明年头上你表兄要娶亲,你表妹也要出嫁,如今却连嫁妆也没钱备,偏偏又添了两个人吃饭,可叫你舅父怎么活”,如此三番两次,把阿宝最后一封银子也哄了去。
桑果悄悄埋怨:“咱们两个做事不要工钱,只管每日三餐粗茶淡饭而已。竟然还要倒贴她钱,简直岂有此理。好歹也是长辈,也不想想咱们日后艰难。若身无分文,如何去山东找大小姐?”
阿宝悄声道:“无妨,我还有两千银票。”
桑果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有两千银子,去山东足够了。”
阿宝道:“待风平浪静,我要先去救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莫家阿宝(八)
长乐乡的街坊大都是做小生意的人,这些人平日最爱说长道短,谈古论今。前两年因战乱,养家糊口尚且来不及,哪还有闲心闲话?因此爱嚼舌头的本性生生被压制了好几年。现今天下太平,皇帝又免去三年钱粮租税,人人安居乐业,街坊们茶余饭后最爱的便是“严尚书机关算尽终伏法,周将军功成名就报家仇”这段,随随便便一个卖咸菜的婆子,说起这段也能口沫横飞,热血澎湃。
朱舅母与西街王媒婆在房内争论表兄与表妹的婚事,房屋小,阿宝实在避不开,便端了箩筐坐到院门口去剥毛豆。
东邻卖豆腐的张娘子与西邻卖肉的汪屠夫正热议周将军。
张娘子道:“前两日护国将军陪夫人去上香,我兄弟两口子在庙门口摆个小摊儿卖吃食,刚巧远远瞧见了一眼,只当能配得上护国将军那样的人才必定是天仙般的美人,谁知却姿色却一般,也并无稀奇之处。”
汪屠夫嗤笑一声道:“你兄弟懂得什么?周将军夫人乃是当今皇后的外甥女儿,人家那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无比,与周将军那是顶顶相配的。”
张娘子道:“我的乖乖。我就想将军那等人才,万不会随随便便娶个娘子的。”称了块豆腐,递给边上听得津津有味的买豆腐的人,接着说道,“听说将军夫人去拜的是送子观音,将军今年怕是有二十四、五了吧?竟然连儿子也没有一个。我男人像他那么大时,儿子都能一个人看铺子卖豆腐了……”
汪屠夫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只怕是杀业果报。”
张娘子问:“啥?”
买豆腐的人还没走,解释给张娘子听:“杀的人太多,怕是戾气太重,难有子孙。”见张娘子一脸惋惜,又得意道,“前儿有个奴仆惹将军生气,被他割掉两个耳朵,又挖出肠子喂他府里的狗,他府里养了许多珍禽异兽,不吃寻常东西,只吃人肉。”说的好像周将军割人耳朵时,他就趴在房顶上亲眼窥见的一样。
三人正议论的高兴,却听有人“呃”地一声作呕。
阿宝抠着喉咙干呕了几口,没吐出什么东西,倒把脸色呕得雪白,只好捂着心口,端了毛豆退回院内。朱舅母还在与王婆子叽叽咕咕。阿宝洗洗手回房,桑果神秘兮兮闪进来,将朱舅母与王婆子的话一句不差地学与阿宝听。
原来朱舅母家早年刚在长乐乡落脚时,怕儿子将来娶不着老婆,便与同来逃难的同乡的一户人家定下了换亲,即富贵表兄娶那家的女儿,翠红表妹嫁与那家儿子,这样谁家也不吃亏。那家人家摆了个卖鱼的摊儿,也在长乐乡立了足。如今两家二女都已长大成人,朱舅母想早早为儿子娶妻,好早点抱孙子,家里也多个帮手干活儿。但翠红长大后,自觉在茶馆颇见了些世面,便不愿意嫁与卖鱼的人家,无论穿什么衣裳,到头来只闻得到一身鱼腥气,且不管寒冬酷暑,都要忍受刮鱼鳞剖鱼肚的辛苦。
那卖鱼的儿子阿宝主仆两个也见到过的,三五不时便用草串了一串鱼来送与朱家,见了人就憨厚笑笑,看上去倒是极老实忠厚的。
王婆子走后,翠红眼睛哭得通红。富贵默默不语,脸上不见难过,也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家里地方太小,阿宝与桑果避无可避,只得躲在屋中默默坐着。
朱舅父好言好语劝翠红:“乖孩子,你若不嫁过去,你哥哥便娶不着媳妇儿。这门亲事是两家十几年前就定下的,无缘无故怎么退,退亲后你的名声还要不要?卖鱼虽是苦了些,但总是家道殷实的正经人家——”
翠红擤了把鼻涕,喊:“你没本事,要拿女儿去换媳妇,倒还好意思腆着脸来劝我!”
朱舅母忙来堵她的嘴,道:“小姑奶奶,你倒小声些儿,叫人听见像什么话。”
翠红双手掐腰,越发高声嚷道:“我说不嫁就是不嫁。你要嫁就自己嫁给那臭卖鱼的汉子去!”
朱舅母说她不过,于是拉了端坐屋中竖起耳朵听热闹的阿宝进来劝翠红。
阿宝也正听不下去,便过来拉翠红的手,劝道:“妹妹,再怎么着舅父舅母也是长辈,你再怎么气也不好无大无小,须给他们留些体面才对;再者,你大声嚷嚷,若叫人听见传出去多不好?那卖鱼的儿子,我也瞧见过的,倒像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忠厚老实人。”
翠红止了哭,反过来拉着阿宝的手,道:“好姐姐,你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莫家阿宝(九)
阿宝奇道:“这话从何说起?叫我如何救你?”
翠红道:“姐姐若代我嫁给他,岂不两全其美?”她话一出口,那边厢朱舅母竟巴巴地望着阿宝,竟似极为赞许翠红的样子。
阿宝哭笑不得,忙忙甩了翠红的手,道:“妹妹再年纪小不懂事,也应当知道我父母尸骨未寒,却如何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翠红“扑通”一声跪倒在阿宝面前,道:“好姐姐,我求你,你不也说那卖鱼的好么,既然好,你嫁与他何妨?我爹和我娘昨日里还说起你家如今落了难,只怕再难嫁入高门大户了呢。”
朱舅父夫妇两个尴尬不已,忙喝道:“小孩子不许乱说!”
朱舅母对着翠红乱使眼色:叫你不要说吧?我看不行。
翠红一个白眼将她娘的眼波顶回去:我就赖定她了,今天她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朱舅母不屈不挠:那你有本事自己说去!不要连你爹你娘都牵扯进去,白惹人厌憎。
她两个的眉眼官司阿宝看在眼里,见看她跪在地上求人,神色间却是咄咄逼人,说出来的话更如刀子一般直戳人心,不由心头火起,只是这一段时日未能与人吵架,脑子也转不大动,似乎口拙了许多,正斟酌要说话,桑果在外头早已按捺不住,跳进来,将阿宝护在身后,喝道:“你不要逼人太甚!我家小姐平日不与你一般见识而已,竟被你当做泥人一般摆布了!”
朱舅父忙要过来将翠红拉走,翠红只不动,上上下下打量阿宝,今日阿宝自然还是里里外外一身粗布。翠红于是歪头笑道:“你家小姐?怎么?表姐落到如此境地,竟还拿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么?还道自己父母尸骨未寒,表姐难道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么?你的亲娘不是十几年前就死了的莫家三姨娘么?”
朱舅母也用眼神表明与翠红同仇敌忾。阿宝气得语不成调,点点头道:“我家里人并未死光,我还有姐姐姐夫……却轮不到你们来算计我——”
翠红“哼”了一声,道:“表姐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表姐的姐姐早已跑的不知去向。我爹也跑到你嫡外祖母家,人家竟是连门也不让进——怕受你连累呢!我家担着许多风险收留表姐至今,表姐竟是这样报答我家么?”
阿宝气苦,这段时日似病似痴,每日只是埋头烧火,一时怒火攻心,却不知如何还嘴,若是从前,这些人哪是她的对手?
桑果早已忍耐不住,手指头点着翠红的脸,冷笑道:“我们小姐早已定亲,许的是城里开绸缎铺的赵家。赵家拔下一根汗毛,也能把你们长乐乡上这一整条街买下,将你们赶回安徽老家种田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也敢来摆布我们小姐?”又转过脸呸了目瞪口呆的朱舅母一口,“你两口子当真是有情有义的人!我从前也听府里人说起过你两口子,说你两个当初从乡下逃难来京城时竟然连铺盖也没有,只捧着两个缺口碗,拄着一根打狗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