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水殇作者:师承重黎-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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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诚倏然想起这些年以来的种种,那些心里一直抵触的、压抑的疑惑慢慢浮了上来,他看着郭笑天,这个多年来铭于心头、朝夕相伴的人,竟然,是共产党间谍?
杨诚握紧了拳头,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问道:“多久了?”
“比你我相识久。”
杨诚深吸一口气,在南京时虎子哥的话言犹在耳,他清楚国共之间早已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他也明白郭笑天此时跟自己摊牌的用意。对于他们的未来,杨诚考虑过无数个版本,但是在任何一个版本里他都没有想到郭笑天是共产党!杨诚死死地盯着郭笑天,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他的眼睛早就化为重炮轰向郭笑天!
他的脑电波开始高速运转,只要再往前移动两步,以他的身手,就可以夺下郭笑天手中的枪。可是,怎么夺?就算夺到了,然后呢?威胁他?恐吓他?还是,杀了他?
杨诚努力克制住自己眩晕欲倒地的感觉,说:“毓文兄猜的不错,你一直在给中共中央传送情报,是不是?”
郭笑天觉得嗓子几乎灼热得说不出话来,却依然用如常的神色开口:“是的。”
杨诚几乎要发疯:“你一直在利用我!你的任务,就是接近我!”
郭笑天不易察觉的闭了一下眼睛,说:“不错。”
杨诚忽然笑了出来,笑得声嘶力竭,笑得肝胆欲裂,许久,杨诚笑着看着郭笑天说:“你怎么还不动手?”
郭笑天说:“你右手的抽屉里,有麻醉剂,你自己注射。”
杨诚愣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郭笑天说:“你昏倒后,我把你绑起来,再伪造一下现场,我给你准备了证据。我走了以后,你汇报上峰,说你发现了我的真面目后骗我来见你,本来,你是打算抓了我回南京的。
但是没想到我有人接应,我趁你不备,给你注射了麻醉剂,逃走了。这样,你、你,你和虎子哥他们都不会被责怪的。”
杨诚慢慢冷静了下来,说:“你考虑得倒是周全。”
郭笑天说:“快点。”
杨诚慢慢打开抽屉,把麻醉针拿在手上,看着郭笑天,说:“如果我用这个麻醉针袭击你,你觉得我有多大把握?”
郭笑天动都没动,继续端着枪,遥指着杨诚的脑袋,说:“我身手不如你,穆白,别逼我。”
郭笑天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穆白,这是我们俩,最好的结局。”
杨诚笑了,咬牙切齿的说:“安之,虎子哥一直说共产党厉害,从区区几千人发展成今天的模样。我以前一直不屑一顾,到了今天我才懂,共产党是真的厉害!我们会为了信仰为了主义,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而你们可以为了信仰为了主义,六亲不认、不惜把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
听了这话,郭笑天脸上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痕,郭笑天低声说:“穆白,别这样,我们的感情从来不在计划之列。”
他的嘴唇抖了抖,颤着嗓子说:“我,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个。”
杨诚拿着麻醉针的手抖得厉害,泪水终于不争气的一颗颗落了下来。杨诚低着头,无声的哭泣着。
郭笑天咬紧了下唇,拼命忍住自己想要扑过去、紧紧抱住杨诚的欲望,很快,下唇沁出了血滴,郭笑天丝毫未觉。
杨诚忽然抬起头,红肿的眼眶定定的看着郭笑天,哑着嗓子说:“安之,我说过的,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依你。这一次,也一样。”杨诚狠狠把针管扎在手臂上,用力将麻醉剂注射了进去。
很快,郭笑天的身形在眼前模糊了起来,杨诚开口:“这样,你满意了么?”随即,便不省人事了。
1949年1月,国民党军队兵败淮海,杜聿明被俘,杨诚部几乎全军覆没,杨诚开枪自杀。
孟七背着杨诚的尸体仓皇南逃,杨诚火化后,葬在台北。
郭笑天回到组织的怀抱后,跟着解放军大部队参加了广西、云南和贵州地区的平寇,于1954年秋回到了北京。郭笑天从李然的口中,听闻杨诚自杀的消息,李然告诉郭笑天,邹东和陈哲奇带着家人平安逃到了台湾,老太太在惊闻了杨诚的死讯后,就缠绵病榻,于1950年春在台北与世长辞。
李然跟郭笑天说这些话的时候,特意把郭笑天带到了一处人防地下室,李然看着自己对面面无表情的郭笑天,轻声说:“小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要是想哭,就哭一场吧。我也可以回避。”
郭笑天一脸木然。
良久,李然忽然上前,一脚踹倒了郭笑天:“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难受?一将功成万骨枯,干革命,谁不牺牲?!”
郭笑天仰面躺着,两行泪水慢慢流了下来。
李然蹲了下来,说:“你要是有恨有气,就冲我一个人来吧。”
李然站起来,转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郭笑天的声音:“李大哥,我想退伍。”
“好。”
李然为了郭笑天的事情向周总理申请了无数次,最终周总理同意了李然的意见,给予郭笑天公布身份。
1955年,郭笑天授衔少将,在李然的关照下,郭笑天以身体不适等原因退役,担任西藏文化研究院的副院长。
初春,郭笑天回到了久别的故乡绥芬河,水面上还有尚未化尽的冰块,在水流的冲击下缓缓的打着转,郭笑天仿佛又看到了杨诚赤膊大喝“倒拔垂杨柳”的样子。
“叔——叔——”远处,侄女二丫牵着她小哥家姗姗学步的儿子小宝沿着堤岸朝自己走来。
郭笑天缓缓呼出一口气,摸着自己疼得发晕的胸口,喃喃低语:“穆白,我们回家了。”随即,向二丫的方向走去,身后,绥水悠悠。
郭笑天回乡后对兄长郭大栓说,自己在抗战时曾意外负伤,不能人道,加之年岁已长,不愿意祸害女人,终身不婚。因有战功,和李然的关照,加上绥芬河本就闭塞,那些年的政治运动并未给郭笑天带来任何影响。
弥留之际,郭笑天将侄子侄女等亲人叫到了自己床头,摸着那张唯一的合照,郭笑天给大家完整的讲述了自己和杨诚的往事。
大家从来没有料到,孤身终老的叔父竟然有这样一段惊心动魄、缠绵悱恻的往事。二丫在郭笑天的病榻前,一遍又一遍的抹着眼泪。
大家答应郭笑天,如果可能,将会去台北,替郭笑天拜祭杨诚。1983年冬,郭笑天因心脏病逝世于绥芬河,享年68岁。
1985年,郭笑天的案例被写进中共间谍培训教材《潜伏与追踪》。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篇后记,谢谢妹子们一路来的支持!
不要怪我BE了,我觉得,这是合理的结局……
☆、后记
时光飞逝,往事已如烟尘,杨诚与郭笑天的故事也早就淹没在浩瀚的历史中。
2008年12月15日,隔绝六十年的海峡两岸实现“大三通”。邹东的孙子、孙女等人来到大陆,在大陆省台办的帮助下,他们来到绥芬河,找到了郭笑天的家人二丫、小宝等人。
年过七十的二丫没有料到此生还能见到杨诚的家人,一群人相对两无言,都默默湿了眼睛。
不同于邹东、陈哲奇、孟七等人对郭笑天咬牙切齿的恨,两鬓花白的邹东后人回头看那段岁月时,更多的感情是心酸和苍凉。如果,叔爷爷杨诚和郭笑天生在太平盛世,如果,他们之间没有激烈的信仰之争,可惜如果,只是如果……
众人商量后,定于2009年清明为杨诚迁坟,将杨诚与郭笑天合葬在绥芬河畔。
因为郭笑天葬在公墓群里,大家找到了当地政府,请求迁坟。听了他们的请求,绥芬河镇年轻的党委书记徐书记一口答应帮助协调解决。
徐书记握着邹东后人的手,开口说:“我的爷爷是老红军,在抗日战争中负过伤,右边耳朵一直是聋的。爷爷在世的时候总是说,那个时候,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甚至是胡子土匪,只要是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在抗日。他们都是民族英雄!落叶归根,英雄归来!我以个人名义,欢迎抗日英雄杨诚回乡!”
两家人给杨诚和郭笑天置了一块墓碑:
“生而同衾,死当同穴。爱侣杨诚、郭笑天之墓。孙:XXX敬上。”
墓碑上,影印的是杨诚和郭笑天那张珍贵的合照,两个人亲密的靠着,笑容灿烂而纯粹。
合葬的那天,天气很好,春日的阳光明媚柔和,几朵薄云飘在纯净的天际。这一年,距离杨诚与郭笑天在重庆相许终身已经整整过去了七十年。
前来围观合葬仪式的乡邻在听了二丫抹着眼泪叙述的故事后,都红了眼睛。
邹东的后人缓缓的朗诵着陈果夫的那首《故乡》,醇厚的声音随风传了很远——
“我希望我的故乡,山河无恙;
我希望我的故乡,人文发扬;
我希望我的故乡;腥膻洗尽;从此无人敢侵略;
我希望我的故乡;爱我如慈母;不让我飘泊他乡!
我爱我的故乡;我永远不愿离开;我的故乡。”
历史终将会翻过那一页,而绥水依旧悠悠……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没有番外,后记的灵感来自于陈果夫一族归葬故土浙江湖州。
忘了是谁说过:什么是故乡?故乡就是我们祖先漂泊的终点,也是我们漂泊的起点……
愿故乡愿祖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到老!
谢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还会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