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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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以一种用话锋割开空气般的口气说:“不是我。是别人。”
“哦……”我好像太得意忘形了,“这样啊。”
丽子小姐垂下头来。她终于生气了吗?不安与后悔掠过心头。“你还好吗?”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抬起头来。表情虽然不变,眼睛却像充了血。
你哭了吗?——我还没有厚脸皮到问得出这种问题的地步。
我闭起眼,再次睁开,环视四下。天空是乳白色的,一整片薄薄的云无边无际地延展,一时之间找不到太阳的位置,但阳光很温暖。照亮了仿佛灰色箱子堆叠而成的简陋餐厅,校园内的树木也沐浴在阳光下。
“河崎和丽子小姐感情不好吗?”
“我觉得我们以前感情并不坏。”
“你用的是过去式呢。现在的交情怎么样?”
但当时河崎的口气,要说的话,听起来是非常嫌恶丽子小姐的。
“这问题很难。”
“那,丽子小姐和那个不丹人的关系怎么样?”
“我觉得并不坏。”
这次不是过去式了。
“要说明河崎和不丹人的关系,倒是很简单。”她说。
“咦?”我在脑中整理人物关系图,描绘出连结河崎与丽子小姐还有不丹人的三角形。
“河崎以前是不丹人的日语老师。”
我哑然失声。河崎不是说他和那个不丹人没什么交流吗?
“他们感情很好,河崎是个优秀的老师。”
“这、这样吗?”
“可是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丽子小姐这句话不像是在对我说,像是在自问。
之后,她的话骤然减少,变成一种像在默默心算的气氛。
我抓准了时机,从长椅站起身,“希望有机会再和你聊聊。”
“务必。”她回答。
这是社交辞令吗?正当我这么想,她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我。虽然是宠物店,名片上却没有狗和猫的图案,样式非常简素,但我也觉得这与有如白皙人偶的丽子小姐非常相衬。
我离开了那里。
“欸欸你对长曲棍球有没有兴趣?”一名雄壮魁梧的男子朝我说道。“呃,我对长的跟短的都有点……”我结结巴巴地推辞,结果这次换成落语(注:日本的一种传统演艺,类似中国的单口相声。)研究会的人凑了上来:“你满有天分的耶。”我好不容易逃开他们,走出校园。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方才丽子小姐用过去式述说的部分。
河崎以前是不丹人的日语老师。
换句话说,现在不是了。现在河崎不是日语老师。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我活到现在,意识中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主角,但仔细想想,我在别人的人生里,只不过是个配角罢了。我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或许我半途参加了河崎他们的故事。我比自己自觉到的要迟钝得多了。
【二年前 6】
我关掉电视正要就寝,多吉像是算准这个时机回来了。
“(把你吵醒了吗?)”多吉看到被窝里的我,歉疚地说。
“(我正梦到我在吃冰。)”我起身走进厨房,从冷冻库里拿出两盒冰琪淋,一盒递给多吉。
“(琴美让梦想成真了,好厉害。)”多吉微笑,把冰淇淋先放到桌上,过去衣柜前脱衣服,换了一身休闲服回来。
“(今天在店里啊……)”我一边打开冰淇淋盖子,一边把丽子姐殴打客人的事说给多吉听。
像是在描述电影的某一幕似地,我比手画脚地说明。
被丽子姐打倒的那个女人一开始先是傻住,旋即气得满脸紫涨,带着充满迫力的眼神站了起身,仿佛只要情况允许,她当场就要省略律师及法院等程序,直接请求损害赔偿。
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河崎迅速地靠过去问:“不要紧吧?”一边抚着她的下巴,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怒气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无影无踪。接着河崎再补上一句:“不要紧的,你的脸依然美丽动人。”戴着太阳眼镜的她当场笑莲颜开,撒娇地说:“可是人家好痛唷。”这时河崎更进一步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提议:“真令人担心哪,我送你回家好了。”女人便扭着身子说:“就是啊,拜托你了。”
“(不愧是河崎先生。)”多吉开心地说:“(真可靠。)”
“(我想那并不叫可靠。)”
我没告诉多吉除此之外的事。换句话说,我没有告诉他从宠物店里偷走两只猫的犯人是两男一女的组合,很像是前几天在公园遇到的那群人。
吃完冰之后,多吉要去洗澡,开始脱衣服。
“(洗澡对你来说已经完全变成生活习惯了呢。)”我像在夸耀自己的功绩似地说。
“(我很容易受人影响的。)”多吉说,突然想起来似地,从包包里取出一本厚重的书,“请你,看这个。”他把书封转向我,我凑过去一看,是一本国语辞典。
“怎么会有这个?”
“大学的朋友,给我。虽然,不是ㄍㄚㄘㄩㄢ。”
“寡词院?”我问出口,才想到他说的是《广辞苑》。
“有,这个,会安心吗?”
“多吉你不是不会读日文吗?”我挖苦似地说:“没意义吧。”
他眯起眼睛,然后突地笑了出来。“歧视喔。”他假装生气,“(我是看不懂日文,可是只要一想到这本书里写着重要的事,就能放心了呀。)”
“是这样吗。”我偏了偏头,把空掉的冰淇淋杯摆到一旁。巧克力的甜腻气味离我而去,真舍不得。“(那,你有想知道的日文就告诉我,我帮你查。)”我拿起辞典。
“这样,吗?”多吉的表情变得开朗,“那,‘屌’是什么?”
“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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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说,屌到不行。‘屌’,不懂。”
“(别问这个。没有其他的吗?)”我才不想查什么屌字。
“那,‘切八段’是什么?”
“切八段?”我有不好的预感。
“有人说过,切八段。”
“(这也不行。那种话你用不到的。)”
“(琴美好严格唷。)”多吉也没生气,反而像是在享受,“那,家鸭和野鸭,哪里不一样?”
手上的辞典我连一页都没翻开,就回答:“(家鸭是外国来的鸭子,野鸭是日本土生土长的鸭子。)”记得曾经听过这种说法。
“真的,吗?”
“(或许不是。)”一被追问就没了自信,是我的个性。是个性中好的部分。我翻开辞典,查了“家鸭”,接着查“野鸭”。
书上并没有我所期待的答案,我大失所望,上面只写了鸟的特征而已。
只不过,上面写家鸭是中国人改良品种得出的鸭子,我把书上写的告诉多吉,“(反正把家鸭当成外国的鸟,野鸭想成日本的鸟就没错了。)”
“(好可疑。)”多吉怀疑我的回答,“(那样的话,我和琴美就是家鸭与野鸭了。)”
家鸭与野鸭吗?我心想,这个形容不坏。虽然是非常相似的动物,实际上却完全不同。
忽地我觉得屋内很闷,打开了窗户。一只黑猫似乎埋伏已久,跳了进来。
呀!我尖叫出声。我还以为是那几个宠物杀手的年轻人为了对我施暴,大费周章地从后院侵入,趁我开窗的时候跳了进来。
黑猫完全不理会害怕的我,在房间里东奔西跑,弯曲的尾巴竖得像根天线似地,左右摇晃。它一下子躲到窗帘下,一下子探出头来,跑一跑又紧急煞车,绕了几圈。
“(真悠闲哪。)”我不是受不了它,而是羡慕。
“它的,尾巴,奇怪。”多吉指着黑猫说。
“是啊,尾端弯弯的。”
“神签,呢,”多吉说。
我一瞬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很快便意会到他是说绑在神社树上的神签。“的确,好像可以绑在这弯弯的地方呢。”
“彩券,如何?”多吉似乎打算听从河崎的建议,尽量使用日语。
“彩券?”
“平常买的,彩券。把那个,绑上面。有人,发现。”
他是在说我们固定会买的数字彩券吧,多吉提议把它绑到猫尾巴上面。“发现的人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我想像如果自己是发现者会如何,“(一定会急忙挖出报纸来,拼命查看有没有中奖吧。)”
“英语,不可以。用,日语。”
“好啦好啦。”我嫌麻烦地甩甩手。
“要,给谁?”
“要把彩券给谁吗?这交给猫决定就行了吧。”
“给,河崎先生吗?”
“就算是落空的彩券,我也不想给那个人。”
“那只猫,做什么,总是来?”
多吉指着在电视机前抬起脚来开始舔膝盖的猫。
“来消磨时间吧。”
“磨?磨什么?”
“消磨时间。”
“用石颜,磨吗?”多吉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他可能真的不懂吧。
这时电话响起,黑猫率先有反应。它的头陡地一震,瞪向电话机,舌头就这样露出嘴巴外头,看上去很可爱。
我也同样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电话。我没有立刻接起电话,因为有股不祥的预感。
“不接吗?”多吉讶异地看着我。
房间的电话都是由我来接,因为如果是老家的双亲打来的就麻烦了。我还在犹豫不决,电话已经切换成答录机,传出我的录音讯息。
有种从外头窥看别人房间的感觉,我并不觉得自己参与其中。我很希望自己只是观赏惊悚电影的观众,与剧中被卷入悲剧发展的主角毫无瓜葛,所以一直心想这与自己无关。
开始录音的讯号声响起。
一开始电话那头是无声的,没人说话,只依稀听得见杂音。对方好像是在室外打的电话,背景混杂着机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车子的引擎声、以及交通号志灯明灭的声音。
我和多吉面面相觑,突地男子“喂——”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我缩起身体,无意识地把手放到胃部一带。
“小琴琴,等我们唷——”与前几天在那座儿童公园的黑暗中听见的声音一样,对方故意把嘴凑近话筒,吐出粗重的呼吸。
“等我们唷——”是女子的声音,紧接着高亢的笑声,女子不像是对着话筒,而是和一旁的同伴聊天似地说:“欸,我想到一件事,人跟狗不一样唷,人会说话,不是比较好玩吗?”
“噢噢,有道理。狗不会说‘请饶了我’嘛。”
“真想听听求饶的声音哪。”女子笑道。
他们的声音与其说是兴奋,更像是在卡拉OK里愉快地喧闹,令人毛骨悚然。
“那么,最后一句话。”男子说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喂,你拿话筒啦,我来抱起来,这边啦。——隐约传来这样的对话。“因为小琴琴跑掉了,这是代替你抓来的小猫咪。”
他们抱着猫吗?话筒另一头响起微弱的、幽幽的叫声。
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口中异样地干燥,舌头仿佛黏在口腔内侧,无法动弹。
紧接着“嗄——”的猫叫声从电话里传来。房里正在理毛的黑猫弹了起来,这不是比喻,我看着它吓得四肢都腾在半空中了。
黑猫就这么一瞬间冲出窗外消失了踪影。
我和多吉彼此对望,说不出话来。注意到时,电话已经挂断了,通知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