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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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惠施半闭两眼,点头道,“果真如此,当是大家。他现在何处?”
“本来拟定歇于魏申府中的,武安君闻讯,登门将他请走了。”
惠施彻底闭目,半晌,又微微睁开:“这个武安君,开始让人头疼了。”
太子申惊异道:“先生何说此话?”
“此人要把魏国变成一座兵营。”
太子申急道:“这如何能成?此番前往云梦山,魏申路上亲眼所见,田园荒芜,百姓流离失所,怎能再堪征战呢?”
“唉!”惠施沉默许久,长叹一声,“魏国多事啊!”
魏惠王正在御膳房用餐,毗人轻步走来,不无兴奋地说:“陛下,殿下回来了!”
“哦,申儿回来了。”魏惠王淡淡应了一句,伸手提箸,夹牢一块肥肉送入嘴里,大口咬嚼起来,似乎这事儿平淡无奇,根本不值一提。
毗人一怔,悻悻地站在一边,脸上的笑容也僵起来。
魏惠王又嚼几口,似是意识到什么,猛然扭头,欲说话,满口肥肉,欲咽下,尚未嚼碎,也似等不及,急得唔唔几声,“呸”的一声吐出,喷了毗人一脸一身。毗人吃此一吓,擦不敢擦,躲不敢躲,怔怔地傻在那儿,目光呆滞地望向惠王。
魏惠王腾出口舌,急问:“你方才说什么?申儿回来了?”
毗人一时惶急,竟是说不出来,只好点头示意。
魏惠王两眼大睁:“孙子来了吗?”
毗人又是一番点头。
魏惠王忽地站起,几步走出御膳房,口中叫道:“快快快,宣他书房觐见!”不及毗人答话,就又停下步子,扭过头来,“孙子人在何处?”
毗人总算缓过神来,急前一步,小声说道:“回禀陛下,孙子已去武安君府上。”
“备车,”魏惠王急道,“寡人亲去迎他!”
毗人略加迟疑:“陛下,夜已深了,陛下若是兴师动众,恐有不便。再说,孙子既在大梁,陛下欲见,也不急在眼前一时,老奴——”见惠王摆手,赶忙止住。
魏惠王似也冷静下来,缓步转回,点头道:“嗯,你说的是。贤婿与孙子也有一年未见了,让他们叙叙旧也好。你去安排,明日晨起,宣二人前殿觐见!召申儿来!”
“殿下已在书房外,等候复旨。”
魏惠王闻言,旋即转身,大步朝御书房走去。
翌日晨起,庞涓引领孙膑早早驰往魏宫。
远远望见宫门,庞涓笑道:“孙兄你看,陛下、殿下都在那儿迎你来着!”
孙膑抬头,果见魏惠王、太子申、毗人及宫中近侍一堆三十余人,站在宫门外面的台阶上,无不引颈候望。看到他们的车马,魏惠王迈步走下高高的石阶,迎至阶下。
孙膑急对庞涓道:“贤弟,快,停车!”
庞涓叫庞葱停住车马,与孙膑下车,并肩迎向惠王。双方在宫门外面约五十步处相遇,孙膑、庞涓屈膝跪下,各拜三拜。
庞涓再拜,叩道:“微臣叩见陛下!”
魏惠王朝他点点头,随口说道:“爱卿免礼!”
孙膑亦再拜叩道:“草民孙膑叩见陛下!”
魏惠王却不答话,只将笑意堆在脸上,两眼微微眯起,上下左右不停地打量孙膑,好像他是来自异域的稀客。孙膑不见复话,只好五体投地,动也不动地叩在那儿。
过了片刻,魏惠王陡然意识到什么,急前几步,伸出双手将孙膑扶起:“孙子请起!”
魏惠王扶起孙膑,拉住他又是一番打量,点头赞道:“嗯,孙子好仪表,既有儒雅风度,又有轩昂气势,果是名家之后啊!”
孙膑揖道:“陛下褒奖,草民愧不敢当。”
二人只在这里说话,不知不觉中,竟将庞涓晾在一边。庞涓又跪一时,见惠王仍然没有记起他,只好悻悻爬起,不无尴尬地候于一侧。听到惠王赞誉,庞涓偷眼望去,果见孙膑身上有一股浩然之气,与在谷中时大不一样,心中微微一凛,跨前奏道:“陛下,此地风寒,莫要伤了龙体!”
魏惠王朝庞涓看一眼,呵呵笑道:“爱卿说的是,此地不是礼贤之处。”转向孙膑,拱手一揖,“孙子,宫中叙话!”
孙膑还一揖:“陛下先请!”
魏惠王不由分说,上前携住孙膑之手,径自走去。庞涓见状,又是悻悻一笑,与太子申并肩跟在身后。
到前殿之后,大家分宾主坐下,魏惠王转向孙膑,拱手说道:“寡人望孙子之来,如渴思饮哪!”
孙膑抱拳回揖:“草民初来乍到,无尺寸之功,却蒙陛下如此垂爱,实在惭愧!”
魏惠王再揖:“孙子为天下大贤,寡人本当亲去云梦山恭迎大驾,无奈国事繁冗,一时走不开,请申儿代劳,已是失礼了!今蒙孙子看重,躬身至魏,寡人未能郊迎三十里,这又失礼了!”
孙膑感动,起身叩拜,声音略略哽咽:“陛下——”
魏惠王再次起身,将孙膑扶起,携他回至席位,按他坐下,复至自己席前坐定,充满爱意地将目光望望庞涓,又看看孙膑,感叹道:“不瞒孙子,寡人自得庞爱卿,国威大振。闻孙子与庞爱卿同窗共读,已有大成,寡人心中挂念,夜不成寐。《诗》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此之谓也!今得孙子,寡人总算能睡安稳了!”
孙膑抱拳道:“陛下知遇之恩,草民必结草以报!”
“孙爱卿,”魏惠王抱拳还礼,话入正题,“魏地处中原,有齐、楚、秦、赵、韩五大强敌环伺,为四战之地。寡人自承大统以来,东忧西患,无一宁日。前几年,秦人自西来,夺我河西数百里,占我函谷要塞,威逼崤关和河东。前不久,齐人自东来,兵锋胁逼大梁。幸有庞爱卿中流砥柱,方使寡人转危为安。痛定思痛,寡人决定恢复先王铁骑,重组大魏武卒,再振大魏雄威。这是大事,唯庞爱卿一人,独力难支,爱卿此来,适逢其时啊!”
庞涓从这几句话里探知惠王已基本赞成自己的扩军奏案,心中大悦,面上却是声色未露,只将目光缓缓移向孙膑,希望他能推波助澜,最终促成此事。
孙膑缓缓应道:“陛下壮志,草民不胜敬仰。草民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爱卿但说无妨!”
“先圣老聃曰,‘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老聃又曰,‘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是以草民——”
孙膑接连引出老聃之语,庞涓已知话头不对,连使眼色,又打手势,不让他再说下去。孙膑看见,只好止住话头。
魏惠王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盯住他:“孙子,请说下去!”
孙膑望一眼庞涓,迟疑有顷,继续说道:“草民以为,先圣之言,不可不察。自古迄今,圣人治世,没有一人是靠兵强马壮打出来的。”
“这……”魏惠王略显不快,收回前倾的身子,“请问孙子,兵若不强,马若不壮,倘若有人打上门来,寡人何以拒之?”
孙膑抱拳道:“回禀陛下,治国必以兵备,但兵备当以息争为旨,不宜恃强好战。草民先祖孙武子说过,‘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魏惠王的脸色阴沉下来,凝眉思忖有顷,微微点头:“听孙子之言,寡人耳目一新。关于治军用兵之法,寡人择日讨教。孙子听旨!”
孙膑缓缓起身,叩拜于地:“草民候旨!”
“封鬼谷士子孙膑为客卿,赐客卿府一处,仆从三十名,黄金三百,锦缎三十匹。俟有功绩,另行封赏!”
孙膑再拜道:“微臣谢陛下封赏!微臣告退!”
“爱卿慢走!”
返回途中,庞涓埋着头,一句话不说。快要走至武安君府,庞涓终于摇摇头,长叹一声:“唉!”
孙膑抬起头来:“贤弟,膑适才所言,哪儿不妥吗?”
“唉,”庞涓又叹一声,“孙兄如何能在陛下面前说出不战之词呢?”
孙膑略怔一下:“贤弟,膑心有所想,口就——”
“孙兄啊,”不待孙膑说完,庞涓摆手打断,“身为将帅,若不征伐,陛下养之何用?”
孙膑大是惊讶:“贤弟——”
“好了,好了,”庞涓再次摆手打断他,“小弟恳求孙兄,此等话语,今后莫要再说。否则,朝中就会有人将我鬼谷士子看做贪生怕死之辈,于先生面上无光。”
孙膑不再说话,两眼茫然地望着庞涓。
庞涓爆出一笑,朝孙膑肩上轻拍一掌,面色和悦起来,大声说道:“好了,孙兄,莫提这些不快之事。明日若无大事,随涓弟大营里瞧瞧!”
孙膑点头:“唯听贤弟吩咐。”
翌日晨起,庞涓如约邀孙膑驰入城南中军大营,同时使人请来司徒白虎作陪,如前番惠王视察一般,向他们展示了三千虎贲的虎威。
看过力士的精彩表演,庞涓不无得意地望着孙膑和白虎:“这些将士,不知两位看得入眼否?”
白虎叹服地说:“看庞将军带兵,真是没个说的!有这样的勇士冲锋陷阵,何阵不陷?”
庞涓笑道:“三千虎贲各有所能,勇冠三军,皆为折旗夺帅之士!”
孙膑赞道:“嗯,贤弟此念甚好。打蛇先打首,擒贼先擒王。这些勇士若能一举掳获敌方将帅,或可免除更多刀兵!”
“哈哈哈哈!”庞涓爽朗笑道,“承蒙孙兄夸奖!好一句‘擒贼先擒王!’小弟养他们,为的就是让他们擒王!”略顿一顿,手指前面一处营帐,“孙兄,白兄弟,前面就是中军大帐,请!”
几人走进中军大帐,公子卬迎出来,领他们走至一侧,伸手揭去罩于其上的锦缎,现出沙盘。
望着如此精妙之物,莫说是白虎,纵使孙膑,也是惊奇。
庞涓笑道:“孙兄,此盘为小弟亲手设计,专供诸将教战之用!”
孙膑叹道:“贤弟用心良苦,在下敬服!”
“唉,”公子卬长叹一声,半是讨好庞涓,半是遗憾地说,“回想当年河西之战,魏卬若是有此沙盘,公孙鞅如何能胜?”
眼下的庞涓,跟一个月前完全不同,不仅身为主将,在军营里高出公子卬两头,且在爵位上也不逊色于他,因而言语举止早不似先前谦恭,听闻此话,非但不去领情,反倒从鼻孔里轻轻哼出一声,阴阴笑道:“河西之战当是败在本将身上,如何能怪安国君?”
白虎却未听出话音,睁大眼睛盯着庞涓:“河西之战与庞将军并无瓜葛,庞将军何有此说?”
“此事怎能与本将无关呢?”庞涓不无揶揄,“若是本将五年前就已摆出此盘,他公孙鞅如何能胜?”
公子卬面红耳赤,一时窘在那里。
庞涓似也觉得过分了,神色敛起,一本正经地对白虎道:“司徒大人尽可放心,河西之仇一定能报!”转向公子卬,“待本将征伐秦国,活擒嬴驷一事,就由安国君亲为!父仇子还,老秦公虽说死了,只要擒住小秦公,安国君照样解恨!”
公子卬借了台阶,勉强笑笑,小声应道:“大将军如果伐秦,魏卬愿做先锋!”
“不是如果,”庞涓脸色虎起,语气斩钉截铁,“在本将心中,伐秦只是迟早之事!”顺手抄起放在沙盘上的教战竹杖,指着沙盘,“诸位请看,从这里到这里,都是秦土。秦、魏本是天敌,这又多了河西之辱,这一战非打不可!不过,秦已夺去河西,占据函谷、阴晋,尽取要塞,伐秦当是苦战!”眼睛望向孙膑,“为此,涓拟备战三年,征募大军二十万,决战秦土。秦人之中,司马错虽然善战,却是匹夫之勇,唯公孙衍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