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长河吟断-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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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信?这里刚刚又收到吕子明的信,说他轻身妄动,半夜亲自驾船趁着浓雾去曹营侦视。”孙权扬了扬手里的书信,哭笑说。
“我东吴将帅一向如此勇猛果敢,又何错之有?”
“错倒没错,只是,”孙权捻着髭须望向窗外,“只是以身犯险,不是他该做的事。”
“至尊要写信去责怪左都督吗?”步夫人担忧问。
“我不会责怪他的,如果不是为了我,他又何至于要如此搏命。”孙权摇了摇头,轻叹口气,“我只是……”一阵落梅风吹来,把他后半句话吹散在空气里。
窗外的白梅烂漫了一整个院子。风里又带来那种气息,又冷,又清冽,萦绕室内,久久不散。
巡逻的军士将漂到南岸的书信打捞上来,悉数送到吕蒙面前。
“如今天下,四方安宁,仅孙氏违逆于东南。汉丞相领兵百万,临于近境,以归朝灭虏为誓。足下义士,如能开门迎降、执拘贼首,则可变祸为福。持此书来降者不问过往,优予赏用。”吕蒙又拆开几封,词句一般无二,怵之以威,诱之以利,无疑是封曹军的招降书。
吕蒙急命江边巡船严格监视飘过来的书信,尽数打捞焚毁,拾起一封动身去呈上中军,想起周瑜,又满腹怒气坐了回去,踌躇良久,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周瑜接过军士呈上的信,在案上铺开,仔细研看。
“曹军的劝降书,缚在箭杆上射过来的。”吕蒙说。
周瑜点点头,看着书信默想良久,开口说:“这书信文辞繁奥,不是写给普通军士,而是写给诸将领的。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漂到江岸的书信甚多,看见的人不在少数,我已命人悉数拦截打捞焚毁,但有没有人私藏或者呈给其他将校,我就不清楚了。”
“曹操这么早就开始攻心了,我军形势不妙啊。”周瑜把书信拾起来团成团扔进火盆里。
“你是怕有人率军投降曹操?!”吕蒙问,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口气生硬,便强力缓和下来,补说:“我想诸将对吴侯的忠心都是信得过的。”
“可如果打输了这场,也就再没什么吴侯了,诸将心里都存着疑虑,并没有什么坚不可破的信心。”周瑜说,“这时候招降书送过来,真是应景得很。”
“你究竟还信任谁?!”吕蒙心头火起,站起来怒目说,“不止你,我到这儿也是卖命来的!不管别人怎样,我宁可为吴侯死,也不愿在曹操手里富贵!再有职责分内之事,你不用替我省着这条命!”
周瑜想起上次半夜探看水寨的事,明白他心里仍存芥蒂,便说:“我为主帅,一定要亲自看到曹军营寨才能决策,并不是替你惜命。你为吴侯效力的日子还长,不要总把送命放在嘴边。”
吕蒙被他噎住无话可说,一脚踢翻火盆转身就走,却被周瑜叫住,含怒回过头。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在讨逆麾下的时候?”周瑜站起来,走到兰猗之前,轻轻把细长的手指放在刀鞘上。
吕蒙心想他说的未免也太客气了,当年在孙策手下他是裨将,自己却不过是个亲随近卫,于是哼了一声,权作应答。
周瑜却没计较他的态度,继续说:“我跟着讨逆打仗的时候,他是从来都不让我单独领兵身犯险境的。”吕蒙点点头,表示确有耳闻,却不知道周瑜想说什么。
“后来我问讨逆是不是看不上我的胆识,讨逆说,”周瑜忽然停住,指尖滑过刀鞘鎏金的云纹,眼睛睁得很大,仿佛越过帐幕,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半晌他才重新开口,“讨逆说,他让我在他身后是跟着他学治军方略,一旦他倒下,我就接过他的刀,继续统帅他的军队。”
吕蒙听罢一愣。
“我知道吴侯一向器重你,近来一起共事,才明白他对你的器重不止因为年少情意。你稳重多谋而且年轻,是我东吴未来的梁柱,所以我留你在身后,一旦我倒下,你就接过这把刀。”
吕蒙愣在门前。
“都督……我,我……”他喉头发哽不知道该说什么,踌躇半晌向周瑜一抱拳说:“我知道了。”
周瑜向他点点头,吕蒙掀开毡帘走了出去。
当日傍晚中军议事的时候,周瑜将曹操招降的事对诸将言明了,让吕蒙颇感惊讶。堂上诸人当然也震惊不已,只是跟吕蒙震惊的原因大不相同。
“我等受孙氏三代之恩,怎么可能……”程普气的浑身哆嗦,一拳砸在膝盖上。
“我刚辛辛苦苦从襄阳跑来,这时候再跑回去不是吃饱了撑的!”甘宁在末座嬉笑说,被韩当怒瞪了一眼。韩当缓缓转向周瑜说:“都督,实不相瞒,其实早间我和黄公覆在西水寨岸边也发现了,已经命人尽数打捞焚毁,原本想按下此事不做声张,没想到书信越来越多,以至惊动都督视听,实是我等失职!”
“韩公言重了,”周瑜微笑说,“焚毁固然是老将军一片苦心,不过我知道江东诸公忠心昭昭,可映日月,绝不会见利忘义,持信去降曹的。故而今天将曹贼丑态示之以众,聊博诸公一笑。”
吕蒙这才明白,堵不如疏,周瑜看出这事是瞒不过去的,与其暗自压制诸人对战况的疑虑,反不如开诚布公,这下即便有谁心思动摇,也不得不被预先警醒,且处于众人的密切监督之下了。
“曹贼辱我实在太甚!”程普说,“公瑾,我等那日回了西水寨也在商议,皆谓不能长期对峙,只能速战速决,今日曹操诱降固然不曾得逞,但时日一长战局恶化,军心是要乱的,军心乱了士气就没了,士气没了,我们这三两万人还不成了木偶草人,一把火过来就少了个光!”
周瑜一愣,说:“程公你说什么?!”
程普莫名其妙,又重复道:“我说,没了士气的军队不过是一群草扎的人儿,放把火一烧就没了!”
“火!”周瑜猛地站起来说,“破曹贼,正是要用火!”
黄盖不解说:“这江里到处都是水,难道曹操会怕我们放火?何况舟楫灵活,一船着火,余船皆四散,怎么会乖乖挨火烧!”
“黄公还记得上次甘宁探看水寨后,说起曹军战船首尾相连吗?”黄盖一愣,猛地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周瑜点头说:“北军不习水战,所以将战船首尾相连,只为平稳如陆地,但是一旦火起,根本来不及解开钉铆,只能坐看火势延绵起来。拼船拼人,我们都没有丝毫优势,所以只有一把火烧了曹军战船和大营,再乘胜追击,才能擒杀曹贼,保我江东!”
“此计甚好!”程普抚掌,下令说:“速去部署船只油料,以此破敌指日可待!”
“程公稍等,”周瑜止住他说,“眼下用火攻还不行,一来……”
卫士忽然从门外进来禀报,说孙权的使者方从京口过来,带数艘大船靠近水寨。众人忙出帐迎接。
使者按孙权命令,带来吴侯亲卫军三千人增益周瑜部曲。“至尊交代,若前方事有不谐,可尽早回转东南,不要勉强而为,万望都督保重身体,一切以稳妥为要。”周瑜接过使者呈上的信,心里有些惊讶,因为孙权的武卫并不多,一共才有五千人,况且自己还要守住京口,竟然又强分出三千来给他。程普在一旁看了,方才的同仇敌忾之心渐被怒意取代,看来孙权所承认的统帅只有左都督周瑜,他这个右都督完全是个摆设,料想他定然无功无过,也没什么机会以身犯险。程普强压下怒火一起招待使者宴饮,酒过三巡就托故离席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机《辨亡论》里有“悉委武卫,以济周瑜之师”句,作为文史小知识在文里打个补丁。
☆、第 82 章
“经南野之旧都,聊弭节而容与。遵往初之旧迹,顺归风以……”曹丕洋洋得意诵到一半,忽然一瞥之下才注意到曹操一直没有停下搦管写信,心里蓦然一沉,像一脚踏空了阶梯。
曹操听他停下,抬起眼睛问道:“以什么?”
“以、以长迈。”曹丕紧张地吞下口水,“……镇江汉之遗民,静南畿之遐裔。”整首述征赋念完,他垂首肃立等着恭听曹操的评价。
曹操冷冷地看了他半晌,放下笔管道:“我听说,你近来和司马懿走得很近。”
曹丕没想到曹操忽然间提起这个话题,更加紧张,忙说:“司马仲达出身河内大族,为人沉稳内敛,又兼博学聪颖,我自陪伴父亲南巡以来在船上与他结识,一见如故,遂结交为友。”
“你与这些人往来密切,却日渐与子建生疏,我每想起,心中并不喜悦。”曹操说。
“子建是不是在父亲面前说了什么?”曹丕心头一震,面色也莫名涨红了起来。
“你知道子建是从来不在背后议论你的。”曹操说,“无论如何,你们既然是一母同胞,理应孝悌相爱,纵然他文章写得比你更好些,不像你爱玩些精致的玩意,但你做兄长的,也不该无端疏远他。”
曹操这番话讲得更加严厉,曹丕只悚立垂首唯唯而已。等走出了曹操的军帐,他心中才来得及泛开五味,一时恍然间竟不知所之。
许褚晚间布好岗哨,看见有人独立在高处望向大江,走过去才发现是曹丕,忙说:“公子怎么站在这里?天不早了,高处风又大,公子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担心战事,睡不着,所以起来看看对岸。”曹丕回头见是曹操的近卫许褚,忙笑着答说。
“丞相常夸公子谨慎,果然非虚。”许褚随口恭维道,这话落进曹丕心里,却激出更复杂的况味。
“丞相其实从不看重我的谨慎,更喜欢子建豪气纵横才华横溢。”曹丕沉思说,“我视之为轻浮,彼视之为飞扬,我忧思以沉郁,彼豪兴以干云……”
许褚听不明白曹丕口中的“彼”到底指谁,更不关心曹丕曹植哪个更受宠,只觉话题尴尬,四顾想找些别的东西说,忽然睁大眼睛瞪视着对岸大叫到:“吴军水寨怎么有火光?难道今夜有什么动作!速报丞相,严加戒备!”
侍卫将程咨押到周瑜帐中。
灯光下,程咨面带酒晕,骂骂咧咧的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禀告都督,我等晚间巡视,望见西寨岸边起了火,等赶到是发现是程咨擅自命部曲将油料柴草搬上斗舰,驾船正欲渡江。我等迅速灭火,仍有数艘斗舰毁损了。”
此时刚过三更,东西水寨各队的将校纷纷闻悉,陆续赶到。程普急匆匆跨进来,一望见地上被五花大绑的程咨,脸色忽红忽白,张了张口没有说话,恨恨地一屁股坐到周瑜下首。
“伯询,方才巡官所说可属实?”周瑜没有看程普,开口问程咨。
程咨刚被迎面浇了冷水,清醒了不少,回过味来不禁开始后怕,战战兢兢地看了看程普,又看了看周瑜,嗫嚅说:“是、是末将所为。”
“为何要如此行事?”
程咨又抬头看了眼程普,艰难说:“早间在麾下听都督有意用火计对付曹操,末将欲立头功,所以趁众人宴饮时兼夜备下燥荻、枯柴,意图伺机奇袭曹营,未料到今夜天燥风干,北风甚烈,灌油时无意中……”
“伯询!”程普忽然大喝一声,程咨吓得浑身一凛,低头住了口。
周瑜转过头望了望程普的脸色,又正色对众人说:“事情至此已明了,程咨擅自行动,毁损战具,押下去暂行监禁,天明付有司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