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黑ⅱ-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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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硬说,以后用词注意点!”钱谦冲唐国文发了通火,又问:“信访办的同志呢,这种事怎么提前没有预警?”去年以来,针对越来越严峻的群体上访态势,东州市政府制定了一系列举措,其中就有一条,信访部门要建立预警系统,多走访调查,发现苗头,立刻上报,并采取行之有效的措施,阻止群体上访,确保市政府工作不受影响。
“这次他们组织得非常严密,信访办之前没得到一点消息。”
“严密?他们是把工作当酒喝了吧?”信访办主任是个酒鬼,以前在重要部门担任一把手,就因爱喝两口,老是耽误事,这才降为信访办主任。
唐国文没有回答,真实情况是,到现在为止,信访办主任谭三良还找不见人,手机关机,估计又是喝醉了。两名副主任一名跟老婆闹离婚,让老婆娘家人抓奸抓到了床上,打成重伤,躺在医院里。一名倒是在,但他是全东州有名的老好人,常常不站在政府立场上讲话,而是帮上访对象叫不平。刚才唐国文到大门口,见这位老好人又在婆婆妈妈地跟上访者讲好话,气得他冲两名保安讲:“把他给我拉回来!”这阵,这位五十三岁的老好人正让唐国文关在办公室反思呢。
“形势严峻不,其他几位副市长出面了没?”钱谦又问。这两天政府一把不在,这边的工作由他主持。
“家里现在就有朱副市长,我请示过他,他说直接向您汇报。”
朱副市长叫朱怀玺,省派干部,来东州前在省委老干局工作,此人背景神秘,到东州后把谁也不放眼里,常常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钱谦对此人是敢怒不敢言。时不时地还要用点小手段,讨一点朱的好。没办法,谁让他是地方粮票呢。现在官场上就这风气,没资历的怕有资历的,有资历的怕有背景的,有背景的怕猜不透背景的。
“好吧,你先出去应付一下,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打发走唐国文,钱谦来到窗前,透过窗户往外看。大门口的确扎满了人,用人山人海形容一点不过分。十几名保安牢牢地护住大门,生怕上访者涌进来。
钱谦叹一口气,什么时候政府变得这么狼狈了呢,常常为这些上访者绞尽脑汁,甚至被弄得焦头烂额。两年前皮天磊带着他三百多辆公交车,堵住了政府通向外面的路,要求政府放开公交营运权,让民营公司跟国有公司公平竞争,那阵势,真可谓壮观,害得他们一干人只能在办公室吃泡面,三天没敢出去。现在又换成张朋。
一想张朋,钱谦脸上的表情活泛起来。这些天,有关公安刑讯逼供致死嫌犯的话题在东州吵得沸沸扬扬,各种说辞充斥着他的耳朵。有人认为应该借机整顿公安内部,对公安系统的顽症来一场猛药猛治。也有人在替公安说话,认为东州黑恶势力实在过于凶狠,按常规根本治不了它,必须采取严厉手段。钱谦甚至听到了“以黑治黑”这四个字。对这些说法,钱谦始终保持缄默,轻易不谈自己的观点。
不能谈啊,上面形势至今不明朗。截至目前,钱谦还没有听到省委高层对东州打黑的态度,就是佟昌兴一个人在那里叫,这太不正常了,记得去年西州打黑,西州方面刚一出拳,省委立刻就亮明了态度,还派省委政法委书记庞海生现场督战。可这次,庞海生除刚开始做过一次指示外,再也没了声音。钱谦最近又听说,省委内部也是意见不统一,庞海生跟方卓力最近斗争很为激烈,两人近乎水火不容。这一切,如同烟云,罩得他看不清方向。
办公室里徘徊了十几分钟,钱谦一咬牙,原又回到会场。会场秩序有点散乱,显然,与会者已知道门外上访的消息。钱谦咳嗽一声,会场很快安静下来,最后一个发言者来到了台上。
外面,上访队伍已从政府门口排到十字路口,新修的政府广场也扎满了人,有人在散发传单,有人打起了横幅,大世界娱乐城和群英俱乐部的小姐们也在蝎子的强迫下走上街道,为小米汤声援,不过她们今天并没袒胸露臂,统一穿着蝎子紧急定做的白色套裙,一个个光彩照人,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远处仍有队伍涌来,看来上访者绝不只是万家乐超市的职工。果然,唐国文很快得知消息,三和公司的职工也加入了上访者行列,他们为死去的洪芳和棉球声援。二娘孙月芬指挥着二十辆送货车,往政府广场开。
十一点二十,由于钱谦副市长拒不出来跟群众对话,蝎子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往市政府涌。十多名保安用身体筑起来的防护墙不堪一击,倒在上访者脚下,若不是唐国文紧急调来警察,怕是那些保安就会被踩成肉饼。
十一点三十五分,警察跟上访者发生肢体冲突,有人大约骂了孙月芬什么,孙月芬喊了声打死这群王八蛋,被煽动起来的上访者挥舞拳脚,双方立刻扭在一起,开始混战。
十一点四十分,市委副书记佟昌兴赶到政府这边,跳上一辆送货车,冲上访者喊话。没有人理他,上访者完全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他们涌进政府,冲进办公大楼,有人开始砸东西,有人将墙上的光荣榜还有公示栏拆下来,喊叫声打闹声响成一片,局面完全失去控制。
混乱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佟昌兴果断地调来了防暴警察,冲骚乱者施放了催泪弹,人群才被哄散。孙月芬孙月芳黄灿还有于干头等人被警方控制,万家乐这边,警方也控制了三十余人,蝎子不在其中,他抢在防暴警察赶来之前溜走了。
副局长高安河带着人清理现场,吴江华也来了,负责疏散围观群众。
望着狼藉一片的市政府大院,佟昌兴忽然不知道局面该如何收拾。
张朋并不罢休,得知三十多人被警方带走,眉头都没皱。
“他们能带走?怎么请回去还得怎么给我放回来。妍子你马上给刘律师打电话,让他去交涉。”又跟蝎子交代:“超市一家都不能开,上访者工资按平日三倍发,凡能带头者一律加发奖金。夜总会都给我关了,里面人员交给沙子,哪个敢造次,给我往死里打。”沙子赶忙点头,并打保票说:“放心吧老大,没人敢造次的。”
张朋满意地点点头,又冲蝎子道:“现在咱缺人手,这事人少了不行,得发动,你马上找胡大胡二,还有五号码头的陶子,让他把五号码头那帮混饭吃的全给我拉来,钱由我张朋出,咱们得把势力再扩大一点,整他几千号人,天天去政府,实在不行,就到省政府。老子还不信,这次闹不垮他!”
蝎子点头道:“胡大胡二那边我已说好,他们有三百多号人呢,全借给咱。天盟那边也让他出出力,平日对他不薄,给他一次孝敬老大的机会。”
“对头,还有薛天盟,你转告他,安庆那笔账,我不跟他算了,该怎么办,让他自己掂量。”
“好。”蝎子就等张朋这句话。薛天盟薛天举兄弟是安庆人,早年开了一家砖瓦厂,后经营不善,垮了。后来结识了张朋,跟着张朋干,五年前张朋指给他们一条路,说弄石子能发财。兄弟二人便在安庆开了一家采石厂,几年下来,果然大赚特赚。目前他们几乎垄断了东州下面五个县区的采石行业,建筑商要修楼,得先找他们买石子。去年八月,有个叫王山的建筑商在安庆开发一个小区,因石子问题跟薛家兄弟发生争执,薛天举夜里带人抄了王山的家,误把到王山家作客的小狗子砍成重伤。小狗子正是张朋情人小鸽子的弟弟,这事到现在还没了结呢。薛天举托蝎子跟张朋说情,求张朋放他们兄弟一马,赔多少钱都可以,就是不要报复,张朋一直不表态。这阵听张朋这么一说,蝎子高兴得想叫,他跟薛家妹妹薛天鹅正热乎着呢。
跟蝎子交代完,张朋又叫来助手小阎王,有件事一直窝心里,没跟任何人提起,现在不提看来是不行了。
“三平。”张朋叫了一声,里忽然就涌上一层湿润。
“大哥,我在呢。”小阎王规规矩矩站他身边,越是在这种时候,小阎王这种人越能沉得住气。
“三平啊,你米汤兄弟还在太平间躺着呢,再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
一句话说的,小阎王和罗妍眼里都湿了,手下这帮弟兄,什么时候过生日,张朋记得一清二楚,每逢这样的日子到来,张朋总要摆上几桌,好好热闹一下。这么多年,在小米汤和小阎王他们眼里,张朋不只是他们的大哥,简直就是他们的父亲,他们唯一的依靠……
“三平啊,我这个做大哥的对不住你们,让你们跟着受了不少罪。米汤兄弟死了,我这大哥却不能替他烧一张纸钱……”
“大哥你甭说了。”小阎王呜咽着,不停地拿纸巾抹泪。
“我担心,他们会提前把你米汤兄弟火化掉,他们怕啊……”
“大哥,现在带人就把他抢回来。”
“三平,这事有风险啊。”
“大哥,不能再犹豫了,他们可是啥都能做得出来啊。”
“好!这事就交给你了,多带些人,安庆郊区有家脱水蔬菜厂,得手后你把米汤兄弟安放在那里,我要给他过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
“大哥你就放心,三平要是做不到,绝不回来见你!”小阎王说完,慷慨而去。张朋闭上眼,很长时间都不再说一句话,罗妍也不敢跟他说话,心事凝重地站边上,一层愁浓的气息弥漫在屋子里。
小阎王当下叫了三十几号弟兄,开着六辆车,还有两辆面包,浩浩荡荡朝殡仪馆奔去。
殡仪馆位于东州城东,小米汤死后,按照市局要求,暂时存放在这里,等候处理结论。为慎重起见,还派了两名警察,轮流值班,就怕有人劫尸。小阎王他们赶到时,值班室刚刚换过人,门卫是位五十多岁老男人,腰有些驼。小阎王认得他,驼背男人的儿子以前就在他手下混,后来吸上了毒,把驼背男人那点家底子全给吸光了,然后就又偷又抢,把他老娘给活活气死了。去年这家伙从戒毒所逃出来,实在弄不到钱,竟把一个拾荒的老太太给打劫了,将老太太活活掐死,扔在了垃圾筒里。案发后他抢在警察抓他前,跳江死了。
小阎王扔给驼背男人一包烟,说要见小米汤。驼背男人抬起那张打满褶皱的脸,浑浑然瞅了小阎王一眼,原又低下头去。
“伍大伯,不认得我了?”小阎王问,目光同时警惕地望着四周。还好,没人对他们的到来生出疑问。殡仪馆院子里稀稀拉拉几个人,该干什么还干着什么。
“伍大伯,是我啊,伍小豪以前的朋友。”小阎王又说了一句,驼背男人还是没反应。
“你聋了啊,没听见我大哥跟你说话!”一旁站着的瘦高个光头帮副帮主大疤子不满了,恶声恶气道。
小阎王瞪了大疤子一眼,示意他别乱来,又冲驼背男人递过去一包烟:“米汤是我兄弟,我来看看他,大伯你就行个方便吧?”
驼背男人仍然不理不睬,他像个被关在世界之外的人,满脸写着麻木,挂满眼屎的两只眼睛空空的,一点内容也没。小阎王叹了一声,看来驼背男人受刺激受大了。正僵持着,负责看护小米汤的警察走过来,远远就问:“干什么的,你们找谁?”
小阎王捣了大疤子一下,连忙奔向警察:“我们来看一个朋友,警察同志辛苦了。”
“朋友?外面这些车都是你们的?”
小阎王佯装着朝外面看了一眼:“不清楚,我们没带车,我们哪有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