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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部分

幻灭-第66部分

小说: 幻灭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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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现商说:“不过我还得和方当谈一谈,要他送书来抵押。你谈不到什么身价,”他对吕西安说,“你和柯拉莉同居,家具都查封了。”

卢斯托只见吕西安抓起票据,从铺子里直窜到大街上,说道:“莫非是魔鬼吗?”诗人呆呆的望了一会那个小店。可怜巴巴的门面,又脏又单薄的小木箱插着贴好标签的旧书,每个过路人看着都要微笑,心上想:“这里头做的什么生意啊?”

一忽儿,了不起的陌生人,十年以后参加圣西门派那个伟大而没有根基的事业①的人,衣冠楚楚的出来,朝两个记者笑笑,和他们一同走到全景巷;他要把浑身上下都收拾干净,预备在那儿叫人擦靴子。

他和两位作家说:“开书店的,做纸生意的,开印刷所的,只要看见萨玛农上门就完啦。那时萨玛农好比殡仪馆的执事跑来量棺材的尺寸。”

艾蒂安和吕西安说:“现在你不用再想贴现了。”

陌生人说:“萨玛农拒绝了,没有人再会接受,他说的是ultimaratio②!他是羊腿子,帕尔马,韦布律斯特,高布赛克,一切在巴黎市场上游来游去的鳄鱼③的爪牙。不管你是谁,在成家立业或者倾家荡产的时候,早晚都得碰上这些鳄鱼。”

①一八三二年,圣西门派安方丹(1796—1864)所领导的一支组织了一个宗教性质的社会主义集团,被警察局解散。

②拉丁文:最后一句话。

③称呼高利贷者或债主的俗语。

艾蒂安接着说:“你的票据连对折都贴不到,就得全部兑现。”

“用什么办法?”

“把票子给柯拉莉,让她交给卡缪索。”卢斯托看见吕西安跳起来打断他的话,又道:“你听不下去,真是孩子气!难道这样无聊的顾虑抵得上你的前途吗?”

吕西安说:“反正我手头这笔钱可以交给柯拉莉。”

卢斯托说:“又来胡闹了!你要四千法郎才能应付,四百管什么用!不如上赌台去,先留下一个数目,赌输了咱们还能大醉一场。”

了不起的陌生人说:“这主意不错。”

他们离开弗拉斯卡蒂①只有几步路,这几句话的作用就象吸铁石一样。两个朋友打发了车子,走进赌场。先赢到三千,退到五百;又赢到三千七;后来只剩五法郎,又回到两千,想马上倍一倍,把两千法郎全部押“双”;连续五次不出“双”了,不料出来的又是“单”。吕西安和卢斯托神魂颠倒的消磨了两小时,奔下那所有名的屋子的楼梯。他们还有保留的一百法郎。门外是个小小的廊子,只有两根柱子,上面是铁皮顶;瞧着顶棚得意扬扬或者灰心绝望的人不止有过一个。卢斯托站在台阶上看见吕西安两眼通红,便说:“咱们只吃五十法郎吧。”

两个记者回到楼上,不出一小时赢了三千法郎。“红”②连出了五次,想到刚才连出六次“单”,害他们输了钱,这回说不定会出第六次“红”,便把三千法郎一齐押上,结果出了黑。

那时正是下午六点。

①当时巴黎最大的一家赌场。

②轮盘赌除了三十六门(即三十六个数目)以外,还有红黑单双,庄家赔钱的倍数和三十六门不同。

吕西安说:“咱们只吃二十五法郎吧。”

这回新的冒险不久就结束,押了十次,二十五法郎全部送光。吕西安发疯似的把最后二十五法郎押在他年龄的数目上,赢了。庄家把赔的钱一块一块丢在桌上,吕西安抓起耙子收钱,手索落落发抖的样子简直没法描写。他给卢斯托十个路易,说道:“赶快上韦里酒家!”

卢斯托懂得吕西安的意思,上饭馆定菜去了。吕西安独自留下,把三十路易押“红”,赢了。赌客耳朵里有时会听见一个声音给他指点门道;吕西安受着这声音鼓励,连本带利再押一次“红”,又赢了;他肚子里热得象火烧。接着他不听那声音劝告,把一百二十路易押“黑”,输了。他经过那阵可怕的激动,倒反浑身舒畅;赌棍弄到无可再输,做了多少短促的梦,离开灼热的迷宫的时候,都有这个感觉。他到韦里酒家和卢斯托相会,象拉封丹说的直扑菜肴,把烦恼淹没在酒里。到九点,他完全醉了,不懂为什么旺多姆街上的看门女人打发他上月亮街。

“柯拉莉小姐搬走了,地址在这张纸上。”

吕西安醉得厉害,听着不以为意,踏上来时的街车,转往月亮街,还对着这个街名想起许多双关语①。当天早上,全景剧场宣告破产。柯拉莉着了慌,马上商得债主同意,把全部家具转让给卡陶老头;屋子被卡陶派作同样的用场,安插了弗洛朗蒂纳。柯拉莉还掉所有的欠账,房租也付清了。正当她赶办这些手续,象她所谓来一次大清洗的时候,贝雷尼斯出去置办一些必不可少的旧家具,在月亮街上紧靠竞技剧场的地方,一所屋子的五层楼上,布置一套三个房间的小公寓。柯拉莉在那儿等候吕西安。她在大风浪中保住了她纯洁的爱情,还抢救出一千两百法郎。吕西安醉醺醺的把他的倒霉事儿讲给柯拉莉和贝雷尼斯听了。

①法文中月亮一字常用来譬喻荒唐的幻想。还有一句俗语叫做:“把月亮戳一个窟窿”,指欠了债逃走或破产倒闭的意思。

女演员抱着他说:“你做的对,小宝贝。贝雷尼斯准有办法拿你的票子去向勃罗拉商量。”

幻灭 三十六 转移阵地

……………………

第二天,吕西安早上醒来,受着柯拉莉的抚慰,十分快活。女演员对他格外温柔,恩爱,似乎要用最丰富的感情补偿他新生活的清苦。那天她娇艳无比,又白又嫩,团皱的头巾底下露出几绺头发,眼睛笑眯眯的,说话兴高采烈,象窗里射进来的朝阳,把这个寒伧而动人的场面蒙上一层金光。卧房还过得去,壁上是红镶边的湖色花纸,有两面镜子,一面在壁炉架上,一面在五斗柜上面。贝雷尼斯不听柯拉莉阻止,自己花钱买来一条旧地毯,把光秃寒冷的地砖遮盖了。一口有镜子的大橱和一口五斗柜放着两个情人的衣衫。桃花心木的家具钉着蓝布面子。贝雷尼斯在患难中抢救出一只座钟,一对瓷花瓶,四套银刀叉,六把小羹匙。卧室外面的餐室,同年薪一千二的公务员家里的差不多。厨房在楼梯台对面。贝雷尼斯睡在厨房顶上的阁楼上。房租不超过三百法郎一年。难看的屋子,临街的大门有一扇堵死了,改做看门人住的小房间,开着一个小窗洞监视十七个房客的进出。在公证人嘴里,这种鸽笼式的屋子叫做生息的房产。吕西安发现房内摆着一张书桌,一把靠椅,纸笔墨水一应俱全。贝雷尼斯相信柯拉莉在竞技剧场登台一定成功,柯拉莉看着用蓝缎带钉的台词本子,她们俩都兴致挺好,把诗人酒醒以后的忧急跟愁闷一扫而空。

他说:“只消上流社会不知道我这个斤斗,咱们就好爬起来。不管怎么样,眼前还有四千五百法郎!我要在几家保王党的报纸上尽量利用我的地位。《觉醒报》明天创刊,现在我对新闻界内行了,要好好的干一下!”

柯拉莉亲着吕西安,只觉得他的话是一片深情。贝雷尼斯在火炉旁边摆好桌子开饭,端上几样家常菜:一盘炒鸡子,两块猪排,还有咖啡和奶油。有人敲门。进来三个真心朋友:阿泰兹,莱翁·吉罗,米歇尔·克雷斯蒂安。吕西安又诧异又感动,请他们坐下来一同吃饭。

“不客气,”阿泰兹说。“我们有事找你,比慰问更要紧;我们才从旺多姆街来,你的事都知道了。吕西安,我的主张,你清楚得很。在别的情形之下,看见你采取我的政治立场,我只有高兴;可是以你眼前的地位,参加了自由党的报纸再变为极端派,你不能不丧失人格,一辈子都洗刷不了你的污点。希望你看在我们的友谊份上,不管这友谊减淡了多少,别这样污辱自己。你攻击过浪漫派,右派,政府,如今不能再替浪漫派,右派,政府辩护。”

吕西安说:“我的行动自有不平凡的想法做根据。目的正当,任何手段都行。”

莱翁·吉罗说:“或许你还不了解目前的局势。政府,宫廷,波旁王室,专制派,总括一句,一切反对立宪制的政体,尽管对于镇压革命的方法分成许多不同的派别,至少在必须取缔舆论这一点上是一致的。《觉醒报》,《霹雳报》,《白旗报》的创立,都是为反击自由党的诽谤,侮辱和嘲笑。这些行为我也不赞成。正因为作家的神圣的天职受到亵渎,我们才创办一份态度严正的刊物,不久就能发生显著的影响,成为一股有威信的,受人尊重的势力,”吉罗顺便插进这几句。

“保王党和政府派的炮火是报复的第一步,准备对自由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吕西安,你知道结果怎么样?报纸的订户多数在左派方面。舆论跟战争一样,总是人多的一边得胜。将来你们全是无赖,说谎的人,国民公敌;对方却是卫国的战士,正直的君子,殉道的圣者,其实他们也许比你们更虚伪,更恶劣。这种以毒攻毒的办法势必助长报纸的恶势力,把新闻界最卑鄙的行为肯定为正当的。谩骂啊,人身攻击啊,都成为报纸应有的权利,用来迎合订户的利益,而且因为双方都用,变了没法推翻的力量。等到祸害的范围全部显出来了,为了贝里公爵被刺而颁布的,从国会开幕以来暂停执行的,限制和取缔的法令,又要恢复。临了法国公众如何看待两派报纸的论战,你知道没有?他们会听信自由党的暗示,以为波旁家有心取消大革命的物质成果,大家已经到手的成果,他们早晚要起来把波旁家轰走的。你不但污辱了自己的人格,将来还落在打败的一面。你年纪太轻,在报界中资格太浅,对于幕后的策动,种种的阴谋诡计,认识不足,而嫉妒你的人只嫌太多,自由党的报刊对你一齐喊打的时候,你可抵抗不住。你势必卷入党派的恶斗。那些党派至今还在发高热,不过他们的疯狂从一八一五和一八一六年的暴行①转到了思想方面,变成议会中的舌战和报上的笔战。”

①拖拿破仑二次下野,王政复辟以后,大量屠杀拿破仑党徒及共和党人。

“各位朋友,”吕西安说,“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糊涂虫,诗人。不管将来有什么遭遇,反正好处已经到了我手里,那是自由党即使成功也不可能给我的。等到你们胜利,我的目的早已达到了。”

米歇尔·克雷斯蒂安笑道:“我们可以割掉你的……头发!”

吕西安回答:“那时我有了孩子,割掉我脑袋也没用。”

三个朋友不懂吕西安的意思。他自从交结了上流社会,贵族的骄傲和虚荣心发展到顶点。诗人看得很准,认为仗着德·吕邦泼雷伯爵的姓氏和头衔,他的美貌和才气便是一笔巨大的财产。德·埃斯巴太太,德·巴日东太太,德·蒙柯奈太太,用这根线象小孩儿拴一个金壳虫一般拴着吕西安。吕西安再也飞不出那个固定的圈子。三天以前,德·图希小姐的客厅里有人说:“他是我们的人,他思想正确!”叫吕西安听着得意非凡,何况德·勒农库,德·纳瓦兰,德·葛朗利厄三位公爵,拉斯蒂涅,勃龙代,美丽的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德·吕卜克斯,一般最有势力的人物,在宫廷中最得宠的保王党,都祝贺他转移阵地。

阿泰兹道:“话说完了。将来你的清白跟自尊心,比谁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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