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下天山-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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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传:她一路长大,一路听到牧民们对她父亲的颂赞。她的父亲帮哈萨克人抵抗清兵,牧民们提起“大侠杨云骢”时,就像说起自己的亲人一样,她为有这样一个英雄的父亲而骄傲,因此她父亲给她的血书,凌未风在她十六岁那年交给她的,一直藏在怀里的那封血书,就像千斤重担压在她的心头!如果不能完成父亲的嘱咐,她的心永远不会轻松!现在她已决定去死,拼着性命去完成父亲的嘱咐。这个决定使她的心头重压突然减轻了。因此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喜悦!但她又有难以说明的哀伤。她爱她的母亲吗?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孤独中长大,“亲人”只有一个凌未风,她非常渴望母爱,但这种爱却又搀杂着憎恨。她很想见她的母亲,问问她两岁以前是怎样的。她预感到这次去死,是永远见不到母亲了,也许母亲还不知道自己是她的女儿。另一方面,最近这一年,她寂寞的心中,忽又闯进一个影子,那是张华昭的影子,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从什么时候起,对他发生了这样的感情。易兰珠的情绪在混乱中,忽然,这混乱的情绪凝结下来,因为,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这一天,张青原等人不但知道了多铎阅兵的消息,而且也知道了纳兰王妃要到卧佛寺进香的消息,石振飞在北京地面很熟,暗地里给他们安排了许多“线人”。鄂王妃头一天通知卧佛寺的主持,他们第二天一早就知道了。因为王妃要来进香,住持自然要通知和尚们准备,而和尚中就有石振飞的“线人”。
这是行刺多铎的最后一个机会了,但这最后的机会,却真是非常难于下手!在阅兵时候行刺,那是绝不可能的事!莫说在十万大军之前,行刺只会送死,而且大校场中,闲人根本无法混得进去!
在议论纷经中,易兰珠保持着异常的沉默,张华昭凝望着她,心中忽然感到,对她有难以割舍的感情。他了解刺杀多铎对于他们的事业是何等重要,但他实在不忍见这样一位在寂寞与痛苦中长大的少女,正当她青春绚烂的时候,走向死亡的幽谷!他排开众人,出来说道:“既然是无法下手,那就算了吧!”易兰珠忽然冷冷地说道:“谁说没法下手?我们到西山的卧佛寺去!”
冒浣莲道:“多铎阅兵之后,有多少大事处理,说不定还要进宫陛见,你敢准保他会到卧佛寺吗?”易兰珠道:“我看他会去的。而且不论他去不去,我们也只有这个机会可以尝试了,你们不去,我单独一人去!”通明和尚嚷道:“你这女娃子胆大,我们也不胆小,要去就大家去,我替你挡着卫士,让你第一个下手!”易兰珠微微一笑,张华昭默默不语,常英程通拍手赞成,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且说多铎这天在大校场中阅兵,只见十万雄师,刀枪胜雪,旁边的参将说道:“大帅,以这样的军容,吴三桂李来亨必是不堪一击!”多铎”哼”了一声,策马缓缓检阅大军,精神似乎很是落漠。高级将领一个个上来谒见,他也只是点了点头。众将官都觉得统帅的神情太过奇异,丝毫没有平日的勇武雄风,和大阅兵应有的气氛更是毫不相称,心里不禁暗暗嘀咕:这似乎是不祥之兆。
多铎草草阅兵,不到正午,就结束了。参将嚷道:“大帅是否要召集将领们讲话?”多铎摆摆手道:“不用了!”参将十分惊奇。躬腰问道:“那么几时点将?”照例在出征之前,必定要进行“点将’大典(“点将”就是分配将领的任务,例如点先锋,点运粮官,点各路统帅等),那料多铎也摆摆手道:“忙什么?出了京师再点!”参将问道:“大帅是要起到官中陛见,向皇上辞行么?”多铎蹩眉道:“明早还有早朝,不必另外陛见了。”参将正想再问,多铎喝道:“要你罗唆什么,本帅有事!”参将嘴不作声,更是奇异。本来给统帅安排点将等杂务工作,是参将的责任,想不到只这么一提,就受到斥责。多铎遣散三军,向参将说道:“你和亲兵们陪我去卧佛寺进香!”参将诧极,问道:“这个时候去迸香?”多铎斥道:“不能去么?”参将不敢作声,唯唯而退。片刻之后,三百精锐亲兵,和十多个特选卫士,围拥着多铎,向西山驰去。
多铎神思恍惚,脑中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没有。他只记挂着一件事情:要见他的王妃。此刻,在他的心中,他的王妃要比当今天子、统兵大将,都来得重要!这几天来,他似乎已获得了她,但又似乎要失去她。她会替他去点头一柱香,祝他出征胜利,平安凯旋,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快点到她的跟前,说出他的谢意。
秋天的西山,分外可爱,群峰滴翠,枫叶霞红,玉泉山的泉水,似天虹倒挂,色如累练,妙峰山的云气,似大海腾波,滚滚翻翻,但这一切景色,多铎都已无心欣赏,他下马上山,远远便见香烟撩绕,满怀喜悦地向卧佛寺行去。亲兵们则在两旁开道,驱逐闲人。
上到半山,卧佛寺已经在望,忽然道旁转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低头垂泣,亲兵们斥喝驱逐,她兀是不肯避开。参将扬鞭喝道:“把她赶出去!”那老妇人声哭道:“夫呀!夫呀!”多铎眉头一皱,说道:“不必赶她!”上前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哭?”老妇道:“我的丈夫十八年出外未归,前天一回来,就生了重病,我要替她点一柱香!叫菩萨保他平安!”
多铎心头震动,喃喃说道:“你也是十八年……”那老妇拿着拐杖的手,颤抖不休,应声说道:“是的,十八,十八年的罪孽!”那老妇哭诉道:“他本来不喜欢我,迫于父母之命才娶了我,成婚之后,他一逃就逃到远方,一去就去了十八年,现在回心转意了,却又得了重病,大人啊!这不是罪孽是什么?”多铎越听越不是味道,猛然觉得这声音虽然苍老,声调却好像是以前听过的,他招招手道:“你过来!”老妇白发飘飘,持着拐杖的手,抖得更是厉害,一步一步,蹒跚走近。亲兵卫士们都很惊异地注视看她。王爷肯让一个老妇近前和他说话,这可真是怪事。多铎又挥挥手道:“你们让开一些,由她过来!”
不说亲兵卫士们惊异,暗伏在山崖树荫之下,假装成香客的群豪也无不骇异,个个心中赞道:“这女娃子真有两手,演得这么像!”
老妇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多铎的面前,吁吁喘气。多铎道:“你抬起头来!”老妇人手臂一抖,拐杖突的断成两段,拐杖中藏着一柄精芒夺目的利剑!疾如闪电的一剑向多铎刺来,多译骤出不意,闪避中左臂中了一剑,但他的长剑也已拔了出来,呼的一剑扫去,老妇人低头躲避,剑风震荡中,满头假发都落在地上,这哪里是什么老妇人,竟是一个妙龄少女!
就在此际,埋伏在山上的群雄纷纷杀出。外围的亲兵侍卫,拼力挡住,有几个特选卫士,想过来帮忙多铎。多铎叫道:“你们赶快挡住外敌,不必过来!”卫士们都知道多铎勇武非凡,本领绝不会在他们之下,想来擒一个女娃子尚不费力,而山上跃下来的那班人,却是凶猛十分,因此也就听多铎之言,回身起上前去,和群雄混战。
多铎左臂受伤,愤怒异常,一柄长剑使得呼呼风响!这伪装老妇的少女正是易兰珠,她一击得手,身形骤起,短剑轻灵迅捷,左击右刺,片刻之间就拆了一二十招,多译力大如牛,腕力沉雄之极,易兰珠汗水直流,面上的油彩和汗水粘在一起,十分难受。她百忙中用袖子一揩,用力一抹,面上用油彩化装成的皱纹,抹得干干净净,露出庐山面目。啊,年青时候的王妃好像出现在多铎面前,多铎惊叫一声,就在他惊叫的同时,卧佛寺寺门大开,里面抬出一乘翡翠小轿。
王妃那晚的声音,忽然在多铎心头重响起来:“你答应我,不要伤害她,可以吗?”多铎蓦然眼前发黑,一阵迷茫,易兰珠刷!刷!一连几剑,直追过来,多铎身上又受了几处剑伤,多铎圆睁眼睛,待要发力还击时,剑光绦绕中,只见迫近身前的少女酷似他新婚之夜的妻子。霎的一阵寒意,透过心头,胸口又中了一剑。多铎大声一叫,长剑脱手掷出,易兰珠引身一避,长剑掷中一个赶来抢救的卫土,自前心直透过后心!
易兰珠剑法何等厉害,一闪即进,多铎反掌一击,咔嚓一声,五指齐断,易兰珠刷的一剑,向咽喉直插进去,但因受了掌击之力,剑锋微偏,一剑自咽喉穿过,食道喉管却未割断,多铎一声惨叫,鲜血飞涌,倒在当场,人却并未即时毙命。
易兰珠正想弯腰补他一剑,那乘小轿已到跟前,轿中走了一个华装贵妇,右手轻抬,把易兰珠手腕托住,这一刹那,易兰珠身子突然摇晃起来,短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上,两边的亲兵包围过来,立即把她反手擒住。易兰珠一点也不反抗,面色惨白,盯着那华装贵妇,低声惨笑道:“尊贵的王妃,我,我冒犯你啦!”
纳兰王妃面色死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和然间,她发觉有人在地上用力抱着自己的双脚,低头一看,只见多铎鲜血淋漓,抬头望着自己,王妃俯腰拉看,只听得他低声说:“我谢谢你!”纳兰王妃惨叫一声,晕在地上!
群雄分头恶战,通明和尚最为骁勇,带领常英程通二人,越杀越近。他见易兰珠已是得手,心中大喜,忽见王妃出来,易兰珠束手就擒,又惊又急,拼命赶去,见那些跑来援救多铎的卫士,亦已自赶到,通明和尚眼睁睁地看着易兰珠给五花大绑,拖入寺中,多铎和他的王妃,也给抬进去了!
通明和尚抡开戒刀,虎虎风生,带领常英程通二人还待杀进寺去,但今日护送多铎的卫士都是高手,酣战中常英大叫一声,肩头中了一把柳叶飞刀,血流如注。通明也受了两处箭伤。张华昭满身血污,长剑运转如风,直似一头疯虎,锐不可当,斫杀进来。通明和尚奋力挥刀,进去和他会合,张华昭刷的一剑刺出,叫道:“我与你们拼了!”通明侧身一避,叫道:“是我!”张华昭两眼圆睁,摇摇欲倒。通明和尚暗叫一声“苦也!”几个人全部受伤,如何杀得出去?
正危急间,忽见亲兵两边闪开,桂仲明挥动宝剑,一片银涛,呼呼乱舞,拼死杀进,当者辟易,大声叫道:“快闯出去!”通明和尚一把拉着张华昭,紧跟着桂仲明闯路。冒浣莲在张青原等人掩护下,大洒夺命神砂,亲兵卫士们怕他们杀进佛寺,纷纷赶回防护,更兼见他们拼死夺路,也不敢怎样拦截。片刻之间,闯出重围。翻山逃走。
纳兰王妃被抬进佛寺之后,悠悠醒转,睁眼一看,易兰珠已经不见。一个参将上的禀道:“女贼已有人押守,决逃不了,现在飞马去请御医,请王妃宽心!”纳兰王妃挥挥手道:“你们出去!”参将踌躇不走,多铎忽然睁开眼睛,嘶声叫道:“你们出去!”参将亲兵见王爷力竭声嘶,满身斟血,情知就是御医马上到来也已救治不了,以为王爷有什么临终遗言,要对王妃嘱咐,一声应诺,退出禅房。
纳兰王妃披头散发,面色死白,双臂环抱多铎,垂泪说道:“王爷,有一件事我瞒了你很久,这个女刺客,是、是我的女儿……”多铎微笑说道:“这个,我,我早已知道!”纳兰王妃放声大哭,多铎手肘支床,忽然坐了起来,摸索王妃的手,一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