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下天山-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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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仍放在丝囊中,并不拿出,喟然叹道:“七十年前的一句戏言,难为他还记得如此清楚。我今日刚好满一百岁,还要这优昙花来做什么?”张华昭瞠然不知所答,看着那满屋子的烛光,心想,原来今天是她百岁大春。正想措词道贺,却见白发魔女闭目静坐,面色沉暗,便不敢插言。
白发魔女悠然遇思,茫然若梦,七十年前旧事,都上心头。
七十年前,白发魔女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少女,可是却已名震江湖,是西北的剧盗;卓一航则是个贵家公子,他的祖父是个卸任总督,告老还乡时曾被白发魔女拦途截劫,并伤了卓一航的一位同门。也是合当有此“情孽”,后来他们竟因“不打不成相识”,而至彼此倾心。可是卓一航到底是显贵之后,爱意只是存在心中,不敢表露,更不肯入伙做强盗,白发魔女一怒而去,再过几年,卓一航已经成为武当派的掌门弟子,那就更加阻难重重了。他们经过几度悲欢,几番离合,最后一次,白发魔女上武当山找他,武当派的长老囿于宗派之见与门户之念,要把白发魔女驱逐下山,白发魔女性烈如火,动手伤了卓一航一个师叔,卓一航迫于无奈,也出手伤了白发魔女。经过这场大变,卓一航伤心欲绝,几乎发疯,终于辞掉掌门,远赶回疆,追踪白发魔女(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详见拙著《白发魔女传》)。
但卓一航虽经大变,还是颜容未改,白发魔女却不然了,那晚动手之后,心念全灰,一夜之间,头发尽白。她是最爱自己的容貌的,白发之后伤心不已,索性到天山隐居,什么人都不愿见了。
两人就是因这样一再误会,以致后来虽同在天山数十年,却总是避不见面,最后分手时,卓一航曾对她说道:“你为我白了头发,我一定要尽我的力,为你寻找灵丹妙药,让你恢复青春。”他知道白发魔女最爱自己的容貌,远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白发魔女就说过“红颜易老”话,那时卓一航就开玩笑地对她说过,愿替她找寻头发不白的妙药,想不到竟成谶语,如今她徐娘未老,竟已白发满头,所以最后分手时,他又旧话重提,又谁料得到这个许诺,竟然成了他数十年来未了的心愿!
此际白发魔女对着两朵优昙花痴痴出神,几十年间事情,电光石火般在心头闪过,她真想不到卓一航对她如此情深,生前一句戏言,死后仍然办到,她睁开眼睛又叹口气道:“这两朵花你还是拿回去吧!“随说随打开锦匣,抽出一张锦笺,只见上面写着一首七律:
“别后音书两不闻,
预知谣琢必纷坛,
只缘海内存知己,
始信天涯若比邻;
历劫了无生死念,
经霜方显做寒心,
冬风尽折花千树,
尚有幽香放上林。”
这首诗正是卓一航当年受她误会之后,托人带给她的。当时她火气正盛,还咀嚼不出其中滋味,如今重读,只觉一片蜜意柔情,显示出他的深心相爱。这首诗首两句是说分别之后不通喜讯,他已预测到一定有很多谣言了;三四两句说,只要彼此真心相爱,只要是知己尚存在世间,那就算人在天涯,也不过如隔墙邻舍一样;五六两句则表示他生死不渝的真情,说是越经过劫难,越经历风霜,相爱的心就越发显现出来;最后两句说纵然劫难像冬风一样,吹折了千树万树爱情的花朵,可是美丽的爱情花朵,仍然是放着不散的幽香!这些话当时读还不觉怎么,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卓一航死了,她也满一百岁了,卓一航的诗恰恰做了时间的证人,证明在这几十年间,卓一肮的心事正如他所写的诗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白发魔女将锦笺折起,放入怀中,静坐冰室之中,凝望天山外面的云海,久久,久久,不发一言。张华昭禀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白发魔女如梦初醒,吁口气道:“辛苦你了,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办的么?我能做得到的,一定替你做。”张华昭道:“我想请老前辈帮忙,叫飞红巾把我的兰珠姐姐放出来。”白发魔女道:“哪个兰珠姐姐?啊!是那个女娃子是不是?”张华昭点点头道:“我和她已结同心,不愿如此生分!”白发魔女想起自己一生,点头叹道:“我们上一辈所错过的东西,你们小辈的是不应该再错过了。飞红巾若要收徒弟,天下有的是聪慧的女儿,她不应该要你的兰珠姐姐。”说着自笑起来,在头上拔下一根碧玉簪,交给张华昭道:“我这几天不想下山,你拿这根玉簪去见飞红巾,就说是我要她放的好了。”张华昭大喜叩谢。白发魔女又将那日所收去的三口宝剑拿出来,叫他带回去交还桂仲明他们,交托完毕,白发魔女道:“你远道而来,我没有礼物给你,传你一套轻功吧。”说罢随手一带,张华昭只觉腾云驾雾般地给她一手带出石屋之外,简直连她身形怎样施展也看不清楚。张华昭大喜,急忙谢恩。白发魔女演了一套独创的轻功,放慢招式,叫他仔细看清,再传授了口诀,张华昭练了半天,熟记心头,白发魔女道:“行了,你以后自己练习吧!”正是:八十年来如一梦,天山绝顶授轻功。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二回
白发魔女若有所思,半晌说道:“这两朵花我用不着了,你不如拿去送给飞红巾吧。”张华昭想起飞红巾也是白发盈头,这两朵花她正合用。
第二日一早,张华昭拜别白发魔女下山,走了两日到了山麓,放起响箭,过了片刻,凌未风与桂仲明、冒浣莲从山坳转出,冒浣莲一见就大声喊道:“怎么样,我不骗你吧?”张华昭喜孜孜地将经过说了,众人齐都大喜,凌未风手上拿着一根黑黝黝的拐杖,在岩石上敲击,笑道:“我们这趟再去找飞红巾,看她敢不敢留难?”张华昭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拐杖,笑道:“这拐杖真好玩,是木头的吗?”凌未风道:“你说好玩就送给你好了,它比钢铁还硬呢!我这几天采集了许多天山神芒,顺便削下了天山特有的降龙木,弄成了这根拐杖。”张华昭道:“我只学过剑法,可没学过用棍棒鞭杖等兵器。”凌未风道:“你就依无极剑法来使这根杖好了,只怕它比你手中的青钢剑还更好呢!另外我再教你几路拐杖点穴法。”张华昭这两日机缘凑巧,学了白发魔女的独门轻功,又得了降龙宝杖,十分高兴。
凌未风等一行四人再回到天都峰,凌未风上前拍门,又是久久未有人应。凌未风皱眉道:“飞红巾怎么这样不讲清理不理不
420睬。”张华昭道:“我手上有她师父的玉簪,就闯进去见她吧!”凌未风又叫了几声,仍然未见答应,心中也不免有点恼怒,挥手说道:“也只有闯进去了!”桂仲明巴不得凌未风说出这话,双掌用力,在石门上一推,登时把石门推开,凌未风道:“桂贤弟不可莽撞,我们虽是破门而入,还得以礼求见。”带领众人走人屋内,只见飞红巾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动也不动,就宛如古代遗留下的一尊石像。她对外面的纷扰,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凌未风放轻脚步,走近蒲团,低声唤道:“飞红巾,我们奉令师之命来看你。”过了许久飞红巾才轻启双目,吁声说道:“你们来了?易兰珠走了!世事如梦,一切空无,你们还要什么?”这威震草原的女英雄,如今竟似一个垂危的病人,眼睛消失了光彩,话语软弱无力,白发飘拂,身躯颤抖,凌未风打了个寒襟,张华昭叫道:“兰珠姐姐真的走了!”飞红个道:“是的,你赢了,她不愿伴我同受空山岑寂,她要去找寻你们,她偷偷地走了,嗯,偷偷地走了!”她指一指右边的墙壁道:“你看!”那上面用宝剑划了几行字。”张华昭读道:“恩仇未了,心事难消,愿娘珍重,后会非遥!”失声叫道:“她真的走了!”飞红巾又闭上双目,挥挥手道:“你们走吧,谁也别理我了!”
凌未风凝望着飞红巾,心中无限难过,忽然他大声叫道:“飞红巾,你看看,这是什么?”飞红巾不由得睁开眼睛,凌未风倏地从张华昭手中,抢过了那根降龙宝杖,递到飞红巾面前,叫道:“飞红巾,你要用拐杖了!这根给你!”飞红巾讶道:“什么?”凌未风大笑道:“你不行了,你不中用了,没有拐杖,你路也走不动了!”飞红巾勃然大怒,自蒲团上一跃而起,骈指骂道:“凌未风你有多大本领,胆敢小觑我?划出道儿来,我和你大战三百回合,看到底是谁行谁不行了?”
张华昭等骇然震惊,凌未风神色自若,朗声说道:“飞红巾你别动怒,你自己想想我有没有说错你,你为什么神志颓丧?就是因为你失掉了你的拐杖!”飞红巾瞪大眼睛,喝道:“胡说八道,你疯了么?”凌未风激动地叫道:“我不疯,疯的是你!你要把易兰珠当做你的拐杖,没有她你就连走也不能走啦!我真替你羞耻,你这草原上的女英雄,要倚靠一个女孩子作你的拐杖!你是这样脆弱,脆弱到自己没有勇气生活下去?可是易兰珠不是木头,她有生命,她懂得思索,她有感情,她不能够做你的拐杖!你明白吗?飞红巾,你也得试试自己站起来,不靠拐杖来走路啦!”
飞红巾给凌未风一阵数说,面色颓败,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冒浣莲心中暗暗赞叹道:凌大侠真行,不是这样一针见血地道破她,也医不了她的心病!
二十年前的英气雄风,蓦然回来了,飞红巾热血沸腾,似乎要突破身体的躯壳。自失掉杨云骢之后,她的确感到非常空虚,好像失掉了生活的支柱,她的武艺是越来越高,可是她的精神力量却越来越弱,过去那种敢于独往独来,披荆斩棘的雄风忽然消逝,她把自己囚在天都峰上,独自忍受痛苦的煎熬,到忍受不来时,就把易兰珠抢过来,用易兰珠来替代杨云骢在她心头的地位,给她以生活的勇气,她什么也不理,只想要易兰珠陪着她,在精神上扶持她,“是啊!我的确是把易兰珠看成我的手杖了!”飞红巾心灵激荡,内心的声音在责备她。她忽然大声叫道:“凌未风,你说得对!但要拐杖的飞红巾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不要拐杖的飞红巾。走!我陪你们下山去,我替你们把易兰珠找回来!我要到我的族人中去,让他们知道二十年前的飞红巾复活了!”
凌未风把拐杖掷给张华昭,鼓掌欢呼,张华昭从怀中取出那两朵优昙花献上去道:“这两朵花是卓老前辈留给令师的,令师不要,说叫我送给你。”飞红巾闻得一缕幽香,更是神清气爽,笑道:“这是什么花?”凌未风道:“这是优昙花,据说可令白发变黑,功逾首乌。”飞红巾摇头道:“我也不要它。我的心年轻就行啦,何必要把白发变黑?我要留着这满头白发,做一个纪念,这白发会提醒我,我曾经衰老过,一个需要拐杖的女人!”她笑得非常爽朗,心湖明净如天山的冰河!
再说易兰珠那日自凌未风与张华昭等去后,思潮浪涌,彻夜无眠,张华昭对她的蜜意柔情,固然令她徘徊不已,而凌未风那番说话,劝她继承父亲的遗志,更如当头棒喝、暮鼓晨钟,她想来想去,觉得飞红巾虽然可怜,但自己这样陪她在空山中度无聊的岁月,也不过是两个可怜人相聚一处而已。“我还年轻,我的生命就让它像蜡烛一样,在空山中烧灭了吗?不,我不愿意!”易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