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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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大者不可妄用,且怕惊坏了你。小者不妨试试。”乃呼青霞、缥云二女童
至,吩咐道:“程公欲观剑,可试为之。就此悬崖旋制便了。”二女童应诺。十
一娘袖中摸出两个丸子,向空一掷,其高数丈,才坠下来,二女童即跃登树枝梢
上,以手接着,毫发不差。各接一丸来,一拂便是雪亮的利刃。程元玉看那树枝,
樛曲倒悬,下临绝壑,窅不可测。试一俯瞰,神魂飞荡,毛发森竖,满身生起寒
粟子来。十一娘言笑自如,二女童运剑为彼此击刺之状。初时犹自可辨,到得后
来,只如两条白练,半空飞绕,并不看见有人。有顿饭时候,然后下来,气不喘,
色不变。程元玉叹道:“真神人也!”
时已夜深,乃就竹榻上施衾褥,命程在此宿卧,仍加以鹿裘覆之。十一娘与
二女童作礼而退,自到石室中去宿了。时方八月天气,程元玉拥裘覆衾,还觉寒
凉,盖缘居处高了。
天未明,十一娘已起身,梳洗毕。程元玉也梳洗了,出来与他相见了,谢他
不尽。十一娘道:“山居简慢,恕罪则个。”又供了早膳。复叫青霞操弓矢下山
寻野昧作昼馔。青霞去了一会,无一件将来,回说:“天气早,没有。”再叫缥
云去。坐谭未久,缥云提了一雉一兔上山来。十一娘大喜,叫青霞快整治供客。
程元玉疑问道:“雉兔山中岂少?何乃难得如此?”十一娘道:“山中元不少,
只是潜藏难求。”程元玉笑道:“夫人神术,何求不得,乃难此雉兔?”十一娘
道:“公言差矣!吾术岂可用来伤物命以充口腹乎?不唯神理不容,也如此小用
不得。雉兔之类,原要挟弓矢,尽人力取之方可。”程元玉深加叹服。
须臾,酒至数行。程元玉请道:“夫人家世,愿得一闻。”十一娘踧道:
“事多可愧。然公是忠厚人,言之亦不妨。妾本长安人,父母贫,携妻寄寓平凉,
手艺营生。父亡,独与母居。又二年,将妾嫁同里郑氏子,母又转嫁了人去。郑
子佻达无度,喜侠游,妻屡屡谏他,遂至反目。因弃了妻,同他一伙无籍人到边
上立功去,竟无音耗回来了。伯子不良,把言语调戏我。我正色拒之。一日,潜
走到我床上来,我提床头剑刺之,着了伤走了。我因思我是一个妇人,既与夫不
相得,弃在此间,又与伯同居不便,况且今伤了他,住在此不得了。曾有个赵道
姑自幼爱我,他有神术,道我可传得。因是父母在,不敢自由。而今只索投他去。
次日往见道姑,道姑欣然接纳。又道:“此地不可居。吾山中有庵,可往住之。”
就挈我登一峰颠,较此处还险峻,有一团瓢在上,就住其中,教我法术。至暮,
径下山去,只留我独宿,戒我道:“切勿饮酒及淫色。”我想道:“深山之中,
那得有此两事?”口虽答应,心中不然。遂宿在团瓢中床上。至更余,有一男子
逾墙而入,貌绝美。我遽惊起,问他不答,叱他不退。其人直前,将拥抱我,我
不肯从,其人求益坚。我抽剑欲击他,他也出剑相刺。他剑甚精利,我方初学,
自知不及,只得丢了剑,哀求他道:“妾命薄,久已灰心,何忍乱我?且师有明
戒誓不敢犯。”其人不听,以剑加我颈,逼要从他。我引颈受之,曰:“要死便
死,吾志不可夺!”其人收剑,笑道:‘可知子心不变矣!’仔细一看,不是男
子,原来是赵道姑,作此试我的。因此道我心坚,尽把术来传了。我术已成,彼
自远游,我便居此山中了。程元玉听罢,愈加钦重。
日已将午,辞了十一娘要行。因问起昨日行装仆马,十一娘道:“前途自有
人送还,放心前去。”出药一囊送他,道:“每岁服一丸,可保一年无病。”送
程下山,直至大路方别。才别去,行不数步,昨日群盗将行李仆马已在路旁等候
奉还。程元玉将银钱分一半与他,死不敢受。减至一金做酒钱,也必不肯。问是
何故?群盗道:“韦家娘子有命,虽千里之外,不敢有违。违了他的,他就知道。
我等性命要紧,不敢换货用。”程元玉再三叹息,仍旧装束好了,主仆取路前进,
此后不闻十一娘音耗,已是十余年。一日,程元玉复到四川。正在栈道中行,有
一少妇人,从了一个秀士行走,只管把眼来瞧他。程元玉仔细看来,也象个素相
识的,却是再想不起,不知在那里会过。只见那妇人忽然道:“程丈别来无恙乎?
还记得青霞否?”程元玉方悟是韦十一娘的女童,乃与青霞及秀士相见。青霞对
秀士道:“此丈便是吾师所重程丈,我也多曾与你说过的。”秀士再与程叙过礼。
程问青霞道:“尊师今在何处?此位又是何人?”青霞道:“吾师如旧。吾丈别
后数年,妾奉师命嫁此士人。”程问道:“还有一位缥云何在?”青霞道:“缥
云也嫁人了。吾师又另有两个弟子了。我与缥云,但逢着时节,才去问省一番。”
程又问道:“娘子今将何往?”青霞道:“有些公事在此要做,不得停留。”说
罢作别。看他意态甚是匆匆,一竟去了。
过得数日,忽传蜀中某官暴卒。某官性诡激好名,专一暗地坑人夺人。那年
进场做房考,又暗通关节,卖了举人,屈了真才,有象十一娘所说必诛之数。程
元玉心疑道:“分明是青霞所说做的公事了。”却不敢说破,此后再也无从相闻。
此是吾朝成化年间事。秣陵胡太史汝嘉有《韦十一娘传》。诗云:
侠客从来久,韦娘论独奇。双丸虽有术,一剑本无私。
贤佞能精别,恩仇不浪施。何当时假腕,刬尽负心儿!
卷五感神媒张德容遇虎凑吉日裴越客乘龙
卷五感神媒张德容遇虎凑吉日裴越客乘龙
诗曰:每说婚姻是宿缘,定经月老把绳牵。
非徒配偶难差错,时日犹然不后先。
话说婚姻事皆系前定,从来说月下老赤绳系足,虽千里之外,到底相合。若
不是姻缘,眼面前也强求不得的。就是是因缘了,时辰来到,要早一日,也不能
勾。时辰已到,要迟一日,也不能勾。多是氤氲大使暗中主张,非人力可以安排
也。
唐朝时有一个弘农县尹,姓李。生一女,年已及笄,许配卢生。那卢生生得
伟貌长髯,风流倜傥,李氏一家尽道是个快婿。一日,选定日子,赘他入宅。
当时有一个女巫,专能说未来事体,颇有应验,与他家往来得熟,其日因为
他家成婚行礼,也来看看耍子。李夫人平日极是信他的,就问他道:“你看我家
女婿卢郎,官禄厚薄如何?”女巫道:“卢郎不是那个长须后生么?”李母道:
“正是。”女巫道:“若是这个人,不该是夫人的女婿。夫人的女婿,不是这个
模样。”李夫人道:“吾女婿怎么样的?”女巫道:“是一个中形白面,一些髭
髯也没有的。”李夫人失惊道:“依你这等说起来,我小姐今夜还嫁人不成哩!”
女巫道:“怎么嫁不成?今夜一定嫁人。”李夫人道:“好胡说!既是今夜嫁得
成,岂有不是卢郎的事?”女巫道:“连我也不晓得缘故。”道言未了,只听得
外面鼓乐喧天,卢生来行纳采礼,正在堂前拜跪。李夫人拽着女巫的手,向后堂
门缝里指着卢生道:“你看这个行礼的,眼见得今夜成亲了,怎么不是我女婿?
好笑!好笑!”那些使数养娘们见夫人说罢,大家笑道:“这老妈妈惯扯大谎,
这番不准了。”女巫只不做声。
须臾之间,诸亲百眷都来看成婚盛礼。元来唐时衣冠人家,婚礼极重。合卺
之夜,凡属两姓亲朋,无有不来的。就中有引礼、赞礼之人,叫做“傧相”,都
不是以下人做,就是至亲好友中间,有礼度熟闲、仪客出众、声音响亮的,众人
就推举他做了,是个尊重的事。其时卢生同了两个傧相,堂上赞拜。礼毕,新人
入房。
卢生将李小姐灯下揭巾一看,吃了一惊,打一个寒噤,叫声“啊呀!”往外
就走。亲友问他,并不开口,直走出门,跨上了马,连加两鞭,飞也似去了。宾
友之中,有几个与他相好的,要问缘故。又有与李氏至戚的,怕有别话错了时辰,
要成全他的,多来追赶。有的赶不上罢了,那赶着的,问他劝他,只是摇手道:
“成不得!成不得!”也不肯说出缘故来,抵死不肯回马。众人计无所出,只得
走转来,把卢生光景,说了一遍。那李县令气得目睁口呆,大喊道:“成何事体!
成何事体!”自思女儿一貌如花,有何作怪?今且在众亲友面前说明,好教他们
看个明白。因请众亲戚都到房门前,叫女儿出来拜见。就指着道:“这个便是许
卢郎的小女,岂有惊人丑貌?今卢郎一见就走,若不教他见见众位,到底认做个
怪物了!”众人抬头一看,果然丰姿冶丽,绝世无双。这些亲友也有说是卢郎无
福的,也有说卢郎无缘的,也有道日子差池犯了凶煞的,议论一个不定。
李县令气忿忿的道:“料那厮不能成就,我也不伏气与他了。我女儿已奉见
宾客,今夕嘉礼不可虚废。宾客里面有愿聘的,便赴今夕佳期。有众亲在此作证
明,都可做大媒。”只见傧相之中,有一人走近前来,不慌不忙道:“小子不才,
愿事门馆。”众人定睛看时,那人姓郑,也是拜过官职的了。面如傅粉,唇若涂
朱,下颏上真个一根髭须也不曾生,且是标致。众人齐喝一声采道:“如此小姐,
正该配此才郎!况且年貌相等,门阀相当。”就中推两位年高的为媒,另择一个
年少的代为傧相,请出女儿,交拜成礼,且应佳期。一应未备礼仪,婚后再补。
是夜竟与郑生成了亲。郑生容貌果与女巫之言相合,方信女巫神见。
成婚之后,郑生遇着卢生,他两个原相交厚的,问其日前何故如此。卢生道:
“小弟揭巾一看,只见新人两眼通红,大如朱盏,牙长数寸,爆出口外两边。那
里是个人形?与殿壁所画夜叉无二。胆俱吓破了,怎不惊走?”郑生笑道:“今
已归小弟了。”卢生道:“亏兄如何熬得?”郑生道:“且请到弟家,请出来与
兄相见则个。”卢生随郑生到家,李小姐梳妆出拜,天然绰约,绝非房中前日所
见模样,懊悔无及。后来闻得女巫先曾有言,如此如此,晓得是有个定数,叹住
罢了。正合着古话两句道: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而今再说一个唐时故事:乃是乾元年间,有一个吏部尚书,姓张名镐。有第
二位小姐,名唤德容。那尚书在京中任上时,与一个仆射姓裴名冕的,两个往来
得最好。裴仆射有第三个儿子,曾做过蓝田县尉的,叫做裴越客。两家门当户对,
张尚书就把这个德容小姐许下了他亲事,已拣定日子成亲了。
却说长安西市中有个算命的老人,是李淳风的族人,叫做李知微,星数精妙。
凡看命起卦,说人吉凶祸福,必定断下个日子,时刻不差。一日,有个姓刘的,
是个应袭赁子,到京理荫求官,数年不得。这一年已自钻求要紧关节,叮嘱停当,
吏部试判已毕,道是必成。闻西市李老之名,特来请问。李老卜了一封,笑道:
“今年求之不得,来年不求自得。”刘生不信,只见吏部出榜,为判上落了字眼,
果然无名。到明年又在吏部考试,他不曾央得人情,抑且自度书判中下,未必合
式,又来西市问李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