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北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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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爷我过过招儿,嘴上也挺客气,说是以拳会友。文爷我说,我服了成不成?不成,人家死气白赖要过招儿,没法子,咱只好陪人家玩玩,说好了是点到为止,可这位爷有点儿气盛,见咱让了他两招儿没还手,就来真的啦,一个刀掌朝我喉头切过来,当时文爷就有点儿烦了,这也忒不懂事儿了,咱让他两招儿是给他八卦门儿里留点儿面子,这小子怎么不知好歹?我心说得让他长点儿记性,年轻轻的,你得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文爷我身子一闪,反手一个‘穿云掌’拍在他胸口上,顶多用了三成力,你猜怎么着,这小子就像个风筝飘出去一丈多远,嘣!跟张年画儿似的贴墙上了……要不是咱扶了他一把,这小子非把门牙磕下来不可。”
二顺子吹捧道:“文哥,我早瞧出来了,您是有本事的人,平常轻易不露真相,不是我夸您,您呀,可真不是凡人。”
文三儿摆摆手,显得很谦虚:“也不能这么说,文爷我也不是神仙,也是凡胎肉身,吃多了撑着也打嗝儿,睡着了也一样放屁咬牙吧唧嘴,要说和凡人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走南闯北见识多点儿,练功夫的年头儿早了点儿……唉,八卦门里早先还出了几个人物,第一代掌门人董海川先生还是有些功夫的,后来就不行啦,这些年可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喽。就说和我过招儿的这位爷吧,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也当了掌门人,文爷打了他都丢面子,让江湖上的朋友说我欺负人,二顺子,咱们可是哪儿说哪儿了,这事儿可不能传出去,文爷丢不起那人。”
二顺子把头点得像是鸡叨米:“文哥,您放心,哪儿说哪儿了,哪儿说哪儿了……”
徐金戈的修鞋摊儿就摆在煤市街路口笠原商社的斜对过儿,他正专心致志地给一双露了脚指头的布鞋缝皮包头,动作显得很熟练。因为工作需要,徐金戈学会了很多手艺,比如锔锅锔碗、剃头、磨剪子磨刀……每种手艺他都干得蛮像回事儿,修鞋的手艺是他拜一个修鞋匠为师,正儿八经地学了两个月才出的师。
一个光着脚的邮差坐在马扎上不耐烦地催促道:“我说修鞋的,你快点儿成不成?我这儿还有一大包信没送出去呢。”
徐金戈答应着:“对不住您嘞,马上就完,马上就完。”他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对面的笠原商社,那两扇大门仍然紧闭着。
那个等着穿鞋的邮差要是知道徐金戈的身份,准保会惊出一脑门子汗来,这个伪装成鞋匠的汉子,他的真实身份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特工。
徐金戈出身武术世家,河北沧州人,他自幼习武,以内家拳为主,兼学轻功。在习武之余,徐金戈也在祖父开办的私塾学堂里读书,从《三字经》、《百家姓》启蒙,直到被灌了一肚子四书五经,而正式的洋学堂他却一天也没有读过。按祖训,徐家子弟年满十六岁便要独自上路,游历名山大川,再寻武术名家,拜师交友。民国二十二年,日军逼近华北,中国军队奋起抵抗,长城沿线的古北口、喜峰口接连发生激战,全国上下抗日情绪日渐高涨,此时徐金戈正在青城山学艺,消息传来,他当下决定从军报国。他是在中国传统文化浸泡下长大的,对五四以来中国知识分子高喊的“科学”与“民主”都不大关心,倒是很崇尚忠君报国的传统文化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古训。徐金戈赶到南京报考中央军校,在考场上,徐金戈展示了一手轻功及内家拳功夫,当时震惊了所有的考官,他顺利地成为中央军校的学员。若不是在军校学习期间惹了点儿麻烦,他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带兵打仗的陆军军官,他的未来也许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民国二十四年,徐金戈在南京鼓楼大街的一个饭店里和两个着便衣的大汉发生争吵,那两个汉子没说几句话就率先动起手来,徐金戈被迫自卫,一出手就把那两条大汉打飞出去,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徐金戈被随后赶来的宪兵逮捕。
在南京军人看守所,一个军法处的上校告诉徐金戈,那两个被他打伤的汉子今后只能在轮椅上了此残生,徐金戈的行为可能换来十年徒刑,上校问徐金戈有什么想法。徐金戈说,与其判我徒刑,不如送我到战场上杀敌赎罪,这笔账你们应该能算过来。上校点点头说考虑一下。两天以后,一个身材微胖,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接见了他,两个人密谈了一个小时,最后那中年人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国难当头,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从今天起,你就跟我干吧,以前的事不会再追究了,军校那里我会打招呼,好好干吧,小伙子。”
徐金戈后来才知道,这个中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复兴社特务处的戴笠处长,人称“戴老板”,而被他打成残废的两个大汉竟是戴老板的保镖。
徐金戈被安排到一个培训班去学习,地点是南京的三道高井,那里是一排不成格局的旧式建筑,多是两层木板楼房,但排列得参差错落,给人以杂乱之感。长年的风吹雨打日晒,楼房板壁上斑斑驳驳地长着青苔,显得衰老而肮脏,和前面碎砖煤渣铺就的灰色街道倒很和谐。院门的左上方挂着一块崭新的木牌,上面写着“外国语言训练班”。其实它的真实名称是“参谋本部特务警员训练班”,是戴笠培养特务骨干、党国栋梁的地方。
民国二十四年,蒋委员长下令在军事委员会内设调查统计局,陈立夫任局长,第一处处长徐恩曾,第二处处长就是戴笠。徐金戈因祸得福,在戴老板的关照下,经过两年的特种训练,成了二处的上尉军官,他在“特警班”的同学都成了调查统计局的骨干。
徐金戈奉命监视笠原商社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这是家日本商店,专门经营日本纺织品及日用商品,其经营规模很大,除了零售还兼营批发业务,它的批发销售渠道可以覆盖中国大部省份。徐金戈对笠原商社的经营业务不感兴趣,他只对总经理佐藤英夫有着特殊的关注,在调查统计局二处的秘密档案中,有不少关于佐藤英夫的材料,徐金戈对他的履历熟悉得可以倒背如流。此人1920年毕业于东京帝国陆军大学,在日本驻朝鲜派遣军总部任作战参谋;任职三年后被调往台湾驻屯军任情报参谋;1925年又以陆军中佐的身份调往驻满洲的关东军司令部服役。此人在日本军界升迁很快,甚至快到不合常理的地步,陆军大学毕业时是中尉军衔,五年以后就升到了中佐。1928年佐藤英夫又被调往日本华北驻屯军在天津的司令部工作,此时他的军衔已是陆军大佐。徐金戈自参加军统工作以来,一直从事对日本的秘密情报工作及反间谍活动,他十分清楚,从中日甲午战争之后,日本的常备军被分为五大战略集团,其中除了驻日本本土的“国内军”外,还有朝鲜派遣军、台湾驻屯军、华北驻屯军和满洲关东军。佐藤英夫从陆大毕业仅仅八年,其服役单位竟然横跨了日本常备军的四大战略集团,从中尉军衔升到大佐军衔,这实在太不合乎常规了。更为可疑的是,佐藤英夫于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后,突然从陆军退役,成了商人。
根据情报表明,佐藤英夫的真实身份是日本情报部门在中国华北情报网的负责人,这几年他的工作很有成效,其中最大的收获是通过汉奸殷汝耕②成立了“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冀东二十二县成了不受中国政府管辖的“非军事区”,这是伪满洲国之后第二个在日本帝国羽翼下成立的汉奸傀儡政权。在这一系列阴谋策划活动中,处处可以发现佐藤英夫的影子……徐金戈已经锁定了这个目标。
此时徐金戈手里的这双鞋还有十几针就可以完工,但是他不能再缝下去了,因为街对面的笠原商社大门打开了,身穿和服的佐藤英夫和翻译张金泉走出大门……
徐金戈的拇指和食指略微一使劲,粗大的绱鞋针便被折成两截儿,他抱歉地对邮差说:“真对不住您,我的针断了,手头儿又没有备用的,这样吧,您先凑合穿着,我不收您的钱,明天这会儿您再来。”
他迅速收拾好工具,站了起来……
文三儿说话的工夫,四两酒已不知不觉下了肚,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酒馆老板齐胖子一看这光景便明白文三儿又喝高了,这会儿要是不让他舒坦舒坦嘴,今天恐怕是过不去,他正要劝文三儿小声点儿,谁知已经晚了,靠窗口坐着的两位爷终于被惹恼了。
这两个人的打扮都差不多,上身穿白色杭纺绸衫,下身穿黑色细布宽腿裤,脚上是“内联升”的千层底青缎礼服呢面布鞋,其中一个矮胖子留着中分头,头发上抹了发蜡,显得油光锃亮。他站起来朝文三儿拱拱手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文三儿的酒劲正壮,这会儿就是阎王爷来了,他也敢大耳贴子扇过去,但凡“酒腻子”都是这毛病。文三儿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翻开眼皮瞥了对方一眼,眼神中带着极大的轻蔑……就这么一瞥,把个二顺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也就是文哥,搁别人身上早吓傻了。
此时文三儿的神志有些模糊,映入眼帘的物体都是双影儿,在酒精的作用下,文三儿感到一股豪气从丹田那儿往上涌,这会儿已经到了嗓子眼儿,不放出来是不行了。他斜视着对方口气很大地回答:“姓文,单名一个爷字,你就叫我文爷吧。”
那人微微一笑:“噢,文爷,这名儿起得好啊,失敬,失敬,在下肖建彪,江湖上的朋友送我个雅号‘南城彪爷’,不好意思,在下想和文爷认识一下,不知文爷能否赏我个面子?”
肖建彪刚刚报出名号,齐胖子和陆中庸都打了个寒战,心说这下可褶子③啦,文三儿今天是一头撞在阎王爷的裤裆上了。这“南城彪爷”是黑道中的成名人物,谁不知道南城有个大名鼎鼎的“三合帮”,连警察局长都让它三分,这个“三合帮”的帮主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肖建彪,今天的事儿麻烦大啦。
齐胖子和陆中庸的冷汗都下来了,可文三儿却浑然不觉,他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南城彪爷”和“三合帮”,他只是觉得浑身难受,太阳穴一蹦一蹦地抻得脑袋仁儿疼,酒劲儿顶在嗓子眼儿那儿一时半会儿还下不去,他说话像是吃了枪药:“哟,还‘南城彪爷’?没听说过,怎么着哥们儿,有话说有屁放。”
肖建彪身边的那位一听脸就变了颜色,他正要发作,被肖建彪轻轻按住,朝他使了个眼色。肖建彪的涵养似乎不错,他笑眯眯地说:“在下有一事不明,想向文爷讨教,刚才文爷好像是提到八卦门儿里的事,兄弟我耳背,没听清楚,文爷能否再和我说说?”
文三儿梗着脖子说:“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教了那掌门的几手活儿,怎么啦?”
“是这么回事,我今天到这边来看个朋友,不巧朋友不在家,我本想坐这儿等一会儿,碰巧听见文爷正说八卦门儿里的事,我若是没听见也罢啦,可既然听见了我就不能走了,说出来让您笑话,在下也是八卦掌弟子,也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不好意思,那位掌门人还是我师兄,既然文爷教了我师兄几手绝活儿,今儿也该让我见识见识,这样吧,先让我这小兄弟和文爷讨教几招儿。”肖建彪回头喊道:“花猫儿,跟文爷好好学几手。”
文三儿不吭声了,他的酒劲儿正在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