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北平-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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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花猫儿走进候车室那一刻起,犬养平斋的目光就锁定了他,此人在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旅行袋,上面的拉链已被拉开,犬养平斋立刻作出了判断,几天来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老对手徐金戈要出手了,看来今天自己是在劫难逃。犬养平斋没有恐惧,他平静地注视着花猫儿抽出驳壳枪,将枪口对准自己,犬养平斋从乌黑的枪口里看到了徐金戈含笑的目光……驳壳枪连续扣动了三次,三发7。63毫米口径的子弹直接击中犬养平斋,他身子晃了晃,并没有倒下,刺客的枪法实在太差,两发子弹分别击中右肩和右臂,另一发子弹却从犬养平斋的左侧颈动脉部位擦过去,糟糕的是颈动脉被划破了,在每秒钟83。3毫升心脏泵血的强大压力下,犬养平斋的鲜血从创口处喷射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创口,想以此减慢失血速度,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照这种失血速度,恐怕用不了十秒钟,失血量就可以达到一千毫升以上,自己今天横竖是活不了了……
花猫儿从容地射出三枪之后便停止了射击,他像演戏般仰天长笑:“痛快啊,此仇总算是报啦!”说完这句台词他心里还有些不踏实,“痛快啊……”这三个字是自己即兴发挥的,彪爷将来会不会怪罪?现在他在等候下面情节的发展,按照事先的约定,宪兵们该扑上来扭住自己。当然了,为了使情节更加逼真一点儿,宪兵们的动作可能会粗暴一些,花猫儿有这种心理准备……但是,花猫儿突然感到有些不对,不远处的两个宪兵并没有扑过来,反而以飞快的速度掏出了手枪……这是怎么回事?不对呀!在这一刹那,花猫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妈的,上当啦……
两个宪兵的手枪几乎同时打响,花猫儿的思维猝然中止,因为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另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脑门,花猫儿最后一刻的感觉是,大地正以飞快的速度迎面向他扑来……
犬养平斋终于撑不住了,他慢慢地倒在地上,两眼凝视着天花板,嘴里含糊不清地在嘟囔着什么,两个宪兵蹲下身子,把耳朵凑近犬养平斋的嘴,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们只听清楚一句,这个日本人说:“徐先生,你赢了……”说完,犬养平斋的头一歪,断了气。
关于犬养平斋的死,北平《世界日报》、《北平日报》、《新生报》、《经世日报》、《新民报》等几家报纸在事发的第二天,都以头版头条的位置登出了特大新闻。徐金戈早晨上班时也随手买了一份《北平日报》,上面以大号铅字印出醒目的标题:
日侨丧命,凶手喋血本报记者丁本昌报道:据可靠消息,昨日上午十时二十五分,前门火车站候车室发生激烈枪战,交火中两人丧生。经本报记者走访市警察局、宪兵司令部等部门得知,本次事件中死亡者之一为即将被遣返回国的日本侨民,名为犬养平斋。此人无正当职业,更不知以何为生,北平市民们称此类人为“日本浪人”。犬养平斋于战前便居住在北平,至今已十五年矣。本次事件中死亡者之二是北平市民,名为马大山。据调查,马大山于战前属北平某帮会成员,后不知何故脱离帮会,落魄于天桥寿长街一带,依靠几名下等妓女卖淫为生。
据事发时在现场值勤的宪兵中士杨广和陈述,马大山手提牛皮旅行袋走进候车室,待发现等候乘车的日人犬养平斋后,便从旅行袋中掏出一支德制毛瑟式手枪向犬养平斋连射三弹,后者中弹倒在血泊之中,凶手尔后仰天狂笑曰:“痛快啊,此仇总算是报啦!”由于事发突然,杨广和及同事宪兵下士孔元庆已来不及制止,为避免凶手伤及无辜,两位宪兵果断开枪将其击毙……
据负责调查此案的警官王志英先生推测,此案可能为江湖恩怨引起的仇杀。其根据有二:一、日人犬养平斋侨居北平多年,据云与北平各帮会间颇有往来,其间有可能与某位江湖中人结下过梁子。二、凶手马大山的突然落魄是为疑点,其中是否因犬养平斋所致?如以上两点推测能够成立,此案的结论便不难得出……
徐金戈平静地看完新闻,随手将报纸扔进垃圾筒,他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了一口,然后扬起头吐出一个烟圈,他在思考,这件事总算是结束了,下一件事又迫在眉睫,那个共产党的地下电台在哪儿呢?
徐金戈虽熟读四书五经,和肖建彪的谈判完全是为了借彪爷之手解决掉犬养平斋,谁知肖建彪竟如此心虚,不但答应除掉犬养平斋的条件,还交出了洗劫佐藤的大部分财物,肖建彪到底只是个黑道儿人物,此人在江湖上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但真正碰上代表国家政权的保密局时,肖建彪自知不是对手,便完全放弃了抵抗,以求自保。
徐金戈无意追究肖建彪于民国二十六年犯下的血案,他不是警察,对这类刑事案件没有兴趣,况且当时杀的都是日本人。对于肖建彪这类人,徐金戈决定放他一马,因为自己没有工夫关注这类小案子,该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站长乔家才对徐金戈处理犬养平斋一事感到很满意,用这种借刀杀人之计解除了心腹大患,连美国盟友都被蒙在鼓里。一个中央情报局的官员告诉乔家才,他们也在打犬养平斋的主意,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犬养平斋进入美国陆战3 团的防区,他们会找到合适的借口将犬养平斋滞留在天津。中央情报局的人总是有些一厢情愿,他们过分相信自己的审讯手段,相信会从犬养平斋嘴里得到他们感兴趣的情报。当他们听说犬养平斋被一个市井无赖干掉以后,便认为这是一个偶然发生的悲剧,似乎没有人怀疑这是保密局策划的一次行动。
为了表彰徐金戈的功绩,乔家才撤消了徐金戈因殴打盟军而受的处分,恢复了他的中校军衔。乔家才还向徐金戈许愿,他将为徐金戈申请一枚二等“宝鼎”勋章。
乔家才是个大玩家,对古玩字画颇有鉴赏力,他仔细翻检着徐金戈上交的字画财物,还特地用放大镜鉴赏那幅《兰竹图》,然后对徐金戈说:“马湘兰的手迹只能算中等级别的文物,不过在民国二十六年能值三千大洋,价格也算不低了,若是现在拿到琉璃厂,恐怕五千也不止。肖建彪真是个土包子,一听说此画价值几千元就认定是个大买卖,甚至不惜干出灭门血案,流氓毕竟是流氓啊,眼皮子浅,没见过值钱的东西。”
徐金戈请示道:“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乔家才反问:“你看呢?”
“当然是上交了。”
“老弟,你就不想留下一些?这值不少钱呢。”
“我连想也没想过,这是国家的文物,若是据为己有,那不成贪污了吗?”
乔家才赞赏道:“说得好啊,我喜欢不爱钱的人,如今这种人越来越少了,好好干吧年轻人,只要我当你一天的上司,就保证你的前途。”
“谢谢长官!”
乔家才站了起来:“这样吧,这幅画儿我还要鉴赏一下,先由你保管,其余的东西造册上交。”
“是!长官。”
对花猫儿之死最感到欢欣鼓舞的当属文三儿了。那天文三儿被花猫儿旅行袋中的驳壳枪吓坏了,花猫儿走进候车室后,他老老实实地蹲在车站广场上,他对自己说,今儿个算是他妈的褶子啦,花猫儿这丫挺养的不知走了什么鸿运,居然揣上了盒子炮,文爷我为保密局出力跑腿儿没少忙乎,徐爷都没给我弄把盒子炮挎挎,怎么花猫儿这小子倒成了精?得,如今这年头儿,有枪的就是爷,今天无论如何得把花猫儿这位爷打发了,不然这小子真敢拎着盒子炮找到车行去,那麻烦就大了。
枪声响的时候,文三儿居然没听见,他在车站广场上碰见东四“泰来”车行的尤二柱和小六子,这两位也在广场上等活儿呢。
尤二柱一见了文三儿就咋咋呼呼地喊:“文三儿,你怎么还有精气神儿在这儿溜达?赶紧回家,把箱子里的金条、袁大头起出来,拿到银行换金圆券去,没听见政府放话啦?‘限期收兑黄金、白银、法币,老百姓有私存黄金者,格杀勿论。’你小子那些金条、袁大头要是再捂在箱子里长毛儿,蒋委员长非毙了你。”
文三儿乐呵呵地回答:“这可不行,文爷还留着金条、袁大头娶媳妇呢。”
小六子笑道:“这孙子,说他咳嗽他还喘上啦,文三儿这辈子指不定见没见过金条呢,你瞧他那揍性,长得就跟法币似的。”
文三儿有些纳闷:“我说哥俩儿,犯什么毛病呢?大早晨的发什么癔症?政府又怎么啦?什么金条、袁大头的?”
尤二柱的眼睛睁得老大:“我操!你还没听说哪?满街都是政府的布告,说是新发了金圆券,法币以后不准用了,金圆券一元折合旧法币三百万元。政府还限期收兑黄金、白银、外币。老百姓有私存黄金者,格杀勿论。”
文三儿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把旧钱换成新钱吗?这可不关文爷我的事,文爷我是新钱旧钱都没有,就别提什么黄的白的了,它认得我我还不认得它呢。”
小六子表示同意文三儿的观点:“这倒也是,咱一臭拉车的管他什么新钱旧钱?反正钱在咱们手里都过不了夜,当天挣的钱当天买成棒子面儿,吃饱了拉倒,法币不让使了也好,咱使金圆券。得嘞,你们哥儿俩聊着,我去揽点儿活儿。”小六子说完便向候车大厅走去。
尤二柱撇撇嘴:“我琢磨着,政府八成是冲着有钱人来的,蒋委员长心里有气呀,老子抗战八年,耽误了多少发财的机会?得,等把日本人打跑了,蒋委员长一摸腰包——瘪的,再一瞅这帮有钱人,趁老爷子抗日那会儿全他妈发了,蒋委员长能不生气吗?如今总算是腾出手儿来了,该收拾收拾这帮孙子啦,不为别的,就因为您不长眼,蒋委员长的腰包还是瘪的,您那腰包怎么就敢鼓着?您不是有金条银洋吗?您不是藏着外国钱吗?对不起了您哪,我拿纸票子跟您换,想不换都不行,谁再敢把黄的白的藏在箱子底儿,查出来就毙,您说您是要钱还是要命?打个比方,您有根‘大黄鱼’②,蒋委员长拿张一块钱的纸票子往那儿一拍,换不换?不换就毙了你个丫头养的!您敢怎么着?换吧,等您换完了,蒋委员长兴许就翻了脸,说这一块钱只能买一个窝头,反正纸票子是蒋委员长印的,老爷子说值多少就值多少,您还别龇毛。”
文三儿对有钱人一向怀有恶感,一听说有钱人要倒霉,顿时感到幸灾乐祸,他笑道:“一根‘大黄鱼’换个窝头也不错,反正都是黄的。”
正说着,广场上的人群一下子炸了营,只见车站广场突然被警察和宪兵封锁了,人们惊慌地相互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离开广场的人又被警察和宪兵拦了回来,惊慌的情绪在人群中漫延……
小六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小声对文三儿、尤二柱说:“有个老头儿刚从候车室里出来,吓出一脑门子汗,说是候车室里刚刚动了枪,还打死俩人儿,枪子儿嗖嗖地乱飞,有几个老娘们儿当场就吓尿了裤子。”
小六子身旁有位提着旅行箱的乘客“嘘”了一声,小声道:“别吱声,死人抬出来了。”
文三儿伸长脖子从人群中望去,只见警察们抬着两副担架出了候车室,担架上的尸体被白布蒙着,一滴滴的鲜血从担架上流淌下来,滴落在水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