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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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做)。我们认为在他准备逃跑前,我们这样做及这样的布置是必要的,是对的。”
我问过父亲,他说,这是对敌斗争。当然,他也承认,即使是对敌斗争也不是什么手段都能采用的。看过《三国演义》了吧,诸葛亮和周瑜最大的不同,前者是阳谋,后者喜欢搞阴谋。在和盛子瑾的既联合又斗争中,用的是智慧,是阳谋!按现在的说法,叫什么……对,游戏规则。
在阶级大搏杀的舞台上,个人是没有选择的。
盛子瑾后来回到了戴笠那里,但解放后没能去台湾,被上海市公安局局长扬帆抓住。盛希望父亲救他,父亲写了封信去,说明盛是抗战的,在皖东北对共产党也是做出过贡献的,至于他到戴笠那里以后,有没有做过恶事,就不知道了。盛的夫人杨文蔚女士,在被关押期间也给父亲来过信,父亲给当地政府去信,他说,善待她吧……她出狱后就留在监狱的医院工作了。
60年过去了,整整一个甲子,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早已随着岁月的风飘散。撇开政治,就盛个人的命运来说,的确带有些悲剧的色彩。盛子瑾是怀有抱负的,像父亲后来信上写的,是做过贡献的。但盛毕竟缺乏像我父亲那样统揽全局的眼光和因势利导的能力。虽然在初期,国民党的力量要远远大于共产党,但他们各自的野心太大,都要搞自己的独立王国。盛的初衷是想利用共产党来摆脱国民党桂系对他的控制,但眼看着共产党坐大,却又无计可施,最终在两大板块的挤压下粉身碎骨。现在想来,桂系也是蠢,何必呢!扶持一下盛子瑾有什么不好,他无非是有些个人野心,非派人取代他,结果给了共产党一个机会。世界上的事都是这样,控制不了的,不是你的,非要强求,最后只能失去。乱世的中国,群雄并起,但总归要天下一统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盛子瑾垮台后,就剩下许志远这支武装了。这是一股更为凶残的带有黑恶性质的地方势力。他们明里归属桂系,暗中勾结日伪。盛子瑾势力瓦解后,既给了许志远一个警告也给了他一个取代的机会,他秘密奔赴桂系省府所在地立煌商讨应对之策。
兵将分离,乃天赐良机,父亲决心乘此解除许部武装,一统皖东北天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但许的大本营老周圩子,高墙深垒,易守难攻,一旦打成胶着,不仅引发桂系增援,附近的鬼子也会竭尽相助。只可智取,不可强攻。他想了一夜,第二天在作战会议上,他说:拟请示少奇同志,请新四军五支队罗炳辉部断住许志远的归路,我带一个警卫班假借谈判名义先行进入老周圩子,夜里看见吊桥放下,你们就摸进来……如此如此这般。
赵汇川后来回忆说,我们听了,怎么觉得首长像是在说胡话!从彭雪枫处借来的老一团团长张太生说,哪有司令员去卧底的?张震球不解地说,你要学孙悟空,钻到人家肚子里去?会上不仅一致反对,而且觉得荒唐。父亲回忆说:“除了强攻,诸位有什么好办法?既然没有,就听我的。”说实在的,如回到那个年代,我也不能赞同。他给我解释道:“和许,名义上还在合作,老周圩子的士绅周汉波是要抗日的,我亲自造访,哪里会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一切如预料,许的副官果然相迎,当晚少不了杯觥酒盏一番。不想,席间突然传来许志远被我军扣留的消息,气氛立马紧张,双方警卫人员的手一下子都按在枪机上。父亲假借酒兴说,误会,我这就写个条子送出去,叫他们放人就是了。父亲说:“大概认为我还在他们手里捏着吧。后来都喝得酩酊大醉。夜深了,我就和警卫员上了城楼,缴了守卫的械,放下吊桥,发出信号。送条子出去的警卫员带着赵汇川他们冲进来……不费一枪一弹。”
小时候,看曲波的小说《林海雪原》,我们问父母,真这么邪乎吗?吹吧!我妈妈在一边说,怎么没有?你爸爸就干过杨子荣这种事。老了他回忆这段往事时说:“说我是杨子荣,不像,说王佐断臂混入敌营倒有点这个意思。”我说,是特洛伊木马!“什么?”他听不明白了。
他后来写了首叙事体的长诗:“欲效木马计,谁去做内应。……君不见,王佐断臂破金兵,此番内应闯敌营。”
这只是个插曲。此前,泗县的黎纯一已经逃离,灵璧的许志远一完蛋,雷杰三、柏逸荪这些土顽就不在话下了。于是,皖东北五县十六区全部归顺。老爷子这时自己能掌控的队伍有4000人了,他把他们编到彭雪枫的系列中,号称新四军6纵队4总队,下属3个团,再加上从彭雪枫借来的一个团,共4个团了。另外,华中局决定,苏鲁豫支队和陇海南进支队的两支力量也归他指挥调度,今非昔比,老爷子可以组织打大仗了。他在诗中记载:“敌伪西扫荡,韩顽东侵凌,三军紧携手,……席卷运河滨。”三军即指八路军苏鲁豫支队、陇海南进支队和他自己创建的新四军第四总队。
“从那时起,我真正可以独当一面了。”我想起了父亲讲这句话时的自豪神情。他从单枪匹马闯入皖东北,到完全掌控皖东北的局面,前后约用了一年。如果从离开延安算起,已经整整3年了。在这3年里,两年是在闯荡、彷徨,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后,走向成功,只用了一年。
对于自己的成功,父亲每每回忆起来,总会感慨地说:“应该说,先我进去的是山东分局派去的杨纯同志。她成立了苏皖地委,统一泗、灵、五三县党的地下工作。安徽省工委张劲夫派去了江上青同志。三支队赵汇川、独立支队徐仲天,都是共产党控制的队伍。南进支队的钟辉、张震寰活动在邳睢铜一带。苏鲁豫支队的彭明治、吴法宪活动在陇海路以北,吴法宪带了一个团到萧县、灵璧活动过,后来还有李浩然支队。我进去工作开展得很顺利,是和他们造成的基础分不开的。另一路是从立煌郑位三派来的,廖量之,大革命被捕(字迹不清)过,还有赵敏、张国权,他们比杨纯过来得还早。有的同志牺牲了,同去的刘作孚同志,后来在淮北反扫荡中牺牲了(注:这里指1946年自卫战争),记得他们的人不多了。”(注:《1959年与安徽省党史办同志的谈话纪要》)在后来的回忆中,父亲还专门提及“或是后来犯过错误的,如吴法宪,但对革命做过的贡献不能抹去。”
父亲在回忆中多次提到杨纯同志。杨纯曾是我父亲在开辟皖东北初期得力的帮手和搭档,他们在险恶的条件下相依相协,孤军奋斗。后来她走进了他的生活,在他人生经历中播出了一段浪漫的插曲。看得出,从他们第一次在路边邂逅,杨纯就喜欢上了这位比自己大3岁的年轻的省委书记。但他们终没有能继续走下去,一年后,他们分手了。我看过苏联影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到保尔,看到保尔战火中的恋人丽达,我总会想起杨纯,虽然我不可能见到她年轻时的样子,虽然保尔和丽达最终也没能走到一起。我曾多次问到过父亲,但他总是箴口不言,只是这次谈起皖东北,他说了她许多,但也就是工作、战斗。从父亲那里我只得到了一个印象:她在事业上帮助过他。
关于他们的逸闻,版本很多,但问起一些老人,他们大多都箴口不谈。这也好,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媒体炒作,还不乱套了?但我还是听到了一条关于他们吵架的描述:杨纯气不过说,你知道什么叫丈夫吗?你爸反唇相讥:“丈夫就是离你一丈远的男人!”我问父亲有过这事吗?他说:“你问陈光薇啊……”就没话了。爱情是浪漫的,而生活是现实的,当在战火纷飞中生成的情感最终沉寂下来时,两个刚性的男女,保尔和丽达还能走到一起吗?
皖东北在众多的抗日根据地中,它的地位、成就、名气,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像它一样,靠几个个人,和一些零散的部队在这里折腾起来的,怕也是不多的。父亲说:“我从来不羡慕别人如何有成就,也不想去争能给我个什么位置,连想都不想。我只按我自己认定的去做,埋头苦干,做出成绩来,做得最好,证明自己,就够了。我这一辈子都是这样。”我想,不管历史书上怎么评价当时在这个地区每个领导人的功过是非,但皖东北的这段历史,不会不给人们留下印象的。在以后的岁月中,在面临困难局面时,中央和军委的一些领导人总会想到父亲,要他出山,要他主持,委以他重任,不是没有道理的。
父亲在皖东北创建的这支部队,挺进苏北后编为八路军第5纵队第3支队。皖南事变爆发,重建新四军,这支部队又改为新四军三师九旅。父亲是它的第一任旅长。
与九旅接触过的人对九旅有着不同的评价。
当年曾在九旅工作过的,后来成为南京艺术学院院长的丛翰民说过这样一段话:“老九不能走”是讲杨子荣的,后来用来形容知识分子的重要性。可是在抗战时,在我们苏鲁豫皖一带,这话是老百姓讲张爱萍领导的新四军九旅的。我们转移时,老百姓就讲:“老九不能走”;怀念时也是说:“老九不能走”;连敌人都知道“老九不能走”这句话。
陈毅军长是这样赞扬九旅的:“我军攻洋河,残敌踞房屋抵抗,我以洋油火攻,敌无一逃脱。我军在洋河镇收集火攻材料时照价给钱。洋河镇伪军给罗圩伪军信称,洋河一战,人心大变。新四军不仅以力服人,且能于作战混乱之际表现其严密之纪律。如此服人以德,谁不钦佩?”这里指的就是九旅。
当时的华中局书记刘少奇在检查九旅工作后,临别时很有感触地说:“我见到的部队,最艰苦的是你们这支部队,吃饭是吃派饭,6月穿棉衣,12月穿单衣,宁肯饿肚子,也不肯去拿老百姓的东西。”他后来在华中局扩大会议上说:“九旅是华中抗战后新成立部队中之成绩较优者,他已成为正规化的党军之一部,并创作了一些优良的作风。他在开辟皖东北和苏北根据地的工作和战斗中,有相当大的成绩。”(注:1942年2月华中局第一次扩大会议上刘少奇的报告)
刘少奇之所以这样评价九旅,父亲有过一段回忆。
1940年5月间,刘少奇来皖东北检查工作。鬼子得获情报,立即进行扫荡,国民党顽军王光夏乘机夹攻,形势有些麻烦,作为指挥员必须立即赶往前方。父亲回忆说:“临走前,考虑到上级领导和机关的同志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自己又不能亲自招呼,总得搞些吃的才好。当时真是困难,那个地方本身就很穷,都是吃大麦子,地瓜干。我叫张震球到士绅家里筹了些大米白面,给他们留下来。王光夏不经打,一仗就把他赶出三支头。战斗一结束,我就往回赶,夜里到的。本以为少奇同志休息了,但看他房里的灯还点着,就向他汇报情况。谈着谈着肚子就叫起来了,因为部队没有筹到粮食,中午开不了饭,晚上也没有吃。夜深了,饿得有些受不了,就找了个谈话的间隙,出来跟刘彬(注:少奇同志的秘书,后为冶金部副部长,“文革”期间死于批斗)说,能不能给搞点吃的?少奇同志听见了就问怎么饭都没吃?我说没有找到什么可吃的东西,我来时,部队还没有筹到粮食。我无意中讲出了部队和根据地的处境。少奇同志很难受,一定坚持要把给他的粮食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