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不淑-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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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怪,她对猫那种动物,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再也不要养狗了。”
她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他没有转望她,一迳凝视眼前夜景玻璃上倒映的两人。精细打理的妆容糊了,泪迹斑斑,最爱面子的人,漂亮的面子没了。
沉默,有着千言万语的沉默。
周遭的人都走了,回到各自的人生轨道上。电视也随着深夜,幽幽歇息。清洁的欧巴桑静静打理,像无声电影。夜中灯海,其中早就人去楼空,闪耀的是虚无的辉煌,宛如仍有人在其内办公,假装沉寂的城市仍在热闹烘烘。
“房东小姐说,她要把房子卖了。”
“嗯。”
“她担心我,问我有没有地方住。”
他等候许久,却等不到她接下来的要求。
她等候许久,却等不到他伸出来的援手。
等候,各自拥着心灰意冷的等候。
“你吃过饭了吗?”
“嗯。”
“现在饿不饿?”
“不。”
他饥渴等待的,是别的。
“那我走了,拜拜。”
像一部萧条的片子,剧中人的表情都淡淡的,话都慢慢的,气氛冷冷的,声量小小的。很静,静中有着极细极微的动静,一切都慢动作放映。
他一个人孤坐冰凉的阳光室,不明白。
她已经委屈至极地努力和他聊天,为什么他却还以这种表现?在心爱的人面前应当是拚命表现好的一面,为什么他摆出的却是恶劣?
不明白,他对她是满心的喜爱,付出的却是伤害。
执勤的手机声低鸣,病房有紧急状况。
“厚,这么浪费!”打扫欧巴桑对著廊边大垃圾袋抱怨。“这些都还温温的,吃都没吃就给它统统丢掉。”
反正食物袋口绑得死紧,不会脏到哪去,干脆用来当消夜。哈,赚到!
他在电梯口猛然折回,大步冲向欧巴桑,抓过她手上沉重的战利品,吓得人家花容失色。
没错,这是刚才傅玉手上提的东西。
打开一看,装满了五花八门的各式卤味,而且是温的。
“你从哪里拿的?”
“这里这里!我看它没做好垃圾分类,就给它捡起来!”快快表现尽忠职守。
最上面的一层垃圾杂物,有她刚才询问他的一袋袋药品、有卤味、有报纸的电影版、有乐透彩券……
丰富预备的各种可能性,全面杠龟,与其他毫无价值的废弃物,一同沦为垃圾。
包括她的心。
病房状况危急。
我再也不要喜欢任何狗了。
第十章
傅玉回家去了。
她像是从那一夜开始,平空消失。不再去上班,也不再去教会。手机停用,租屋处一堆她个人乱七八糟的家当,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也没有消息。
要不是教会行政人员循着资料打电话到她家,确定她是回老家去了,否则大家真会赶紧报警,急寻失踪少女。
小乐团没有她在,照旧练习。教会里多的是学过钢琴的人,随便一找,就有帮手递补,而且各个功力不比傅玉差。
不过,声音怪怪的。
崔爷爷逝世十周年感恩纪念会前一周,崔妈妈亲自参与小乐团的总彩排。司真只淡淡交代:一切照傅玉原本的要求演奏,没人(胆敢)反对。
结果,大会堂内闲闲跑来观看彩排的人,为他们的演奏爆出热烈的回响,掌声如雷。
发生什么事了?
这份疑惑,一直延续到他们这几只不莱梅鸡狗牛羊成员的晚餐时分,围在肯德基店内切切密谈。
“不莱梅乐团的童话故事里,那几只动物好像不是鸡狗牛羊吧。”
“那是傅玉乱掰的啦。”她超爱自创版本,天底下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蜂窝豆腐是什么、恋爱该怎么谈、婚该怎么结、外星人几时会进攻地球。可是尚之觉得,她的怪异愈看愈可爱。
“不是鸡狗牛羊的话……好像是狮子、小狗、机器人跟稻草人什么的。”
“那是绿野仙踪。”
“呃……猪跟猴子跟人类?”
“那是西游记!”柯南爆喝。“方司真,你可不可以把你弟牵回家去?!”在这里吠吠吠,都快被他烦死。
“傅玉的论点是正确的。”司真一直视而不见地凝望冰块消融的稀薄可乐。
崔妈妈被他们的彩排感动到热泪满眶,切切笃定这正是她父亲会想要的呈现:沉重的灵魂呼喊。
“我本来还以为崔妈妈会很不爽你们这么郁闷的表现方式哩。”方老弟以台下闲闲插花的路人甲身分哈拉。“但是那个帮忙司琴的小妹妹,跟你们演奏出来的声音实在不太配。”
“人家可是音乐系的高材生。”尚之垂眸,无神低吟。
“这不是技术好或不好的问题,而是感觉。”方老弟虽然没什么艺术素养,但有起码的智商。“今天听起来的声音是:你们三个是一国的,她是另一国的。”
“是谁把我们凑成一国的呢?”柯南闲凉嗯哼。
“傅玉不会回来了吗?”虽然绝望,尚之仍期盼能有点希望。
“我们根本联络不上她,教会打去她家询问时,她家人对教会的态度也很不友善。”充满鄙视。
“你何不直接告诉我傅玉的底细?”司真疏冷挑明。
“我哪会知道她的底细。”
“得了。傅玉对你那么防备,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抱歉。教会团契每个人的隐私权,不容人拿来当闲暇八卦,我就算知道也不会跟你说一个字。”
“好,不谈她,那谈谈她家,如何?”
“你真是死缠烂打耶。”有够令人不爽。
“我会盯住这里的成员,不准任何一个人把现在听到的秘密带离这张桌子,一概封口。但是基于小乐团成员彼此的默契和关怀,我必须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呵。“你的关怀未免掺杂太多私人感情在其中。”
“对,我是。所以如果我今天要不到答案,你就别太讶异教会的人竟会得知你罹患肝癌的秘密。”
柯南大惊,方老弟大惊,尚之也大惊,相顾无言。
癌症不见得是绝症,但也没那么受人欢迎。他们错愕的是,没料到在得到傅玉的秘密前。会爆出另一个人的大秘密。
啊……真烦。她实在很讨厌面对别人知道她得癌症的表情。
这个方司真,算他狠!
“傅玉家是做钢铁事业的,我因为在产经领域混的关系,才知道这些业界小道流言。至于她个人的问题,我也是从其他人那里听来,可信度很低。”
无妨,大家只是姑妄听之,了解状况而已。
“傅玉她爸很可怕,业界都说他是纨裤赌徒,专门拿家产来下赌注。而他赌的,就是钢铁。”
十几年前他勇进一大批钢铁,结果被套牢,全家遭殃。
“钢铁的赚赔很极端,不是大赔就是大赚。他这一下错注,傅家就背了上亿的债。”还连累旁的亲族,帮不起这么沉重的债务。“可是这几年钢铁翻红,到处都缺,他当年的那批赔钱货,现在比黄金还值钱,让他一下子暴赚十几亿。”
“哇……”方老弟为之神往。“傅玉终于苦尽甘来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都跟你说了他简直像个赌徒,有赌徒会因为赚翻了就收手?”
才怪,只会拿钱再去赚更多的钱。
“他在最潦倒的时候靠丈母娘家养,还拿去养各房情妇,这几年发了也没见他养老婆孩子,情妇们却愈过愈派头。”
“所以正宫娘娘的孩子穷到去念公立学校,偏房的却被送入美国学校?”司真眯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傅玉长年以来一直被她老爸蒙在鼓里,真以为他很穷、他很心疼这个宝贝独生女,后来这整个骗局在宝格丽的珠宝门市爆发了。”
要不是傅老爸神通广大,把事情压下来,他铁定会死得很难看。
“傅玉去年被她老爸靠关系弄进大饭店的精品部门,在宝格丽服务。反正她家皇亲国戚一堆,随便给她捧个场、买一买,就达到业绩,她又有个工作可以玩,一举数得。好死不死,傅老爸的情妇们居然也暗暗去捧场,享受一下使唤正牌大小姐的快感。结果不知道是哪一房的笨蛋太得意忘形,说漏了身分,气到傅玉当场开打。”
他们每个人都可以理解。傅玉那么倔的傲气,哪可能忍得下去。
“她那是什么爸爸啊。”方老弟作呕。
“其实我自己私底下是满佩服傅玉的。”只是直接讲出来,未免肉麻。“而且她也不喜欢别人知道太多她的事,不管是鼓励是肯定,她一概排斥。”
尚之了了,怪不得傅玉一直坚决不让柯南进到小乐团来。
“所以她就跟老头子闹翻,而后逃家另外找工作?”
她朝司真苦笑。“听起来很任性吧?其实真正任性的是她爸爸,因为他逼迫傅玉非去跟被揍的情妇道歉不可。”
“叫他去吃屎!”方老弟大喝。
“他这样对待自己的独生女?”
“歹势,傅玉就是在那时候意外得知自己并不是亲爱爹地的宝贝独生女,傅老爷的六宫粉黛各自为他生了一窝女儿,傅玉没什么好特别的。只有她哥,是唯一的儿子。”血统又纯正,稳坐老爸江山的接棒人。
所以他只会顺从老爸欺压傅玉,犯不着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大家围着方桌,垂望一堆鸡骨头、凉掉的薯条、半水半冰的可乐,没有声音,也没有胃口。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喜剧。
没头没脑一路欢乐到底的,只是闹剧,没有生命。
但是揭开了秘密又如何,改变得了什么?没有。但可以感到庆幸的是,这群每个都带有生命瑕疵的软弱者,在这小小的乐团里彼此依靠,融为美丽动人的旋律。在诗歌深邃温柔的字句中,一同得着安慰。
她什么时候才回来?
这问题,人人心里都在轻吟。但只有司真,念得最深。
他想她。不是因为知道了她的秘密才这样,而是真的很想她。
这样的失落感太大,太可怕。难怪她会说,宁可要人的饭票、现金卡、贵宾证,也不要什么爱啦喜欢啦两小无猜之类的。
在认识她之前,他无法苟同这种观点,只能勉强接受。但认识她之后,他开始同意了,完全同意。因为她让他领悟到了什么叫在乎:尝到在乎的甜头,也尝到了苦头。
小乐团缺了一角。纵使递补的人比傅玉优秀,但仍不是小乐团三脚猫们期待的那一个。工整的演奏,声音再精确也仿佛少了些什么。
“你们的小乐团圣诗演奏排在崔奶奶的见证之后。”
感恩纪念会当天,流程负责同仁赶紧做最后叮咛。
“我已经在讲台前的第一排为你们留了位子,方便你们上下场。麦克风的位置和收音都测过了,一切OK。只是平台大钢琴的琴盖斜面太广,可能会挡住司琴的人,所以司琴的姊妹……嘿!”
“有,我在听!”小妹妹急急回应。
“你自己要随时抬头看看他们三人,不要埋头猛弹你的。因为今天的纪念会将全程录影,你窝在后面会让我很难带镜头。”
“喔。”
不莱梅的另外三只动物,故作优雅淡漠,暗暗感叹。完了,有人还没上场,就已经抖成中风状。看来演奏的人,最好能有点自恋、有点爱现、有点傲气、有点演技。即使半途弹错,也要理直气壮得仿佛错的是钢琴、是乐谱,绝不是本小姐。一路臭屁到底,会比怯怯发抖来得有说服力。
温馨隆重的纪念会,因着崔家的学术声望与交游广阔,舆会者将近三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好足以让新手吓到六神无主。
“该是时候了。”司真与大伙共坐第一排,漠然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