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第2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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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天地陡然转成一色的黑,如在无底深渊,彻骨切肤的冰寒,即使嘶喊也成了无声喑哑的黑。无边的刺痛凌迟着青鸾的肌肤,一寸寸血肉割进去,渐渐地,手足被逐一斩落,没了知觉,旋动的风刀再从身体里割进去,山崩地裂,连恸哭也无力。
就像她熟悉的那枚绣针,针动,锦绣自成,一片花光万里的世界。任由千军万马千刀万剐,她的心灵动如针,兀自绣着娇香软红,忘却残破的半壁河山,心底自有朗朗乾坤。
就像被踩踏万遍的青石,哪怕践踏者的脚印深刻其上,依旧不改初衷,默默承载千钧重量。她察觉躯体也像鱼肉被截成数段,只余了一颗大好头颅,生生感受这肆虐的痛。
“你若不答应,我不仅能在这梦中杀你,你会再也醒不过来。”乌荻知她武功高强,绣针使得出神入化,可毕竟是凡胎,能走到这一步已是极限,“再下来,我会夺你六识,让你陷无边地狱,不得超生。”
青鸾喉管被割,已然无法言语,她见识过夙夜的手段,知再多痛楚,只要心念清净,便可水火不侵。生死不能改变她的心意,花眷念蝶,云追逐月,这是与生俱来的爱恋,是日与夜的守候轮换,无法逃离抛弃。
她的眼在黑暗中张开,幽幽如火,不熄的意志宛如冲锋的战士,宁折不弯。乌荻见了她这般坚持的情状,不禁微微动容,想到那么多年来,若能放下无谓的师门恩怨,如她这样秉持本心去追求去相守,或许就没有今日一场对决。
人生真的好苦啊!她忧伤地望了黑暗中寂寂求生的青鸾,恨意如撕去血痂的伤疤,伤口仍在,却没那么痛恨了。
说到底,这些年来,他待她一直冷漠如斯,她恨青鸾,只不过这是他青眼相待的女子。
青鸾忽然一笑,熬受苦楚的面容扬起暖暖的笑意,困顿多时的她破茧而出,在剧痛碾过的片刻乘隙喘息。这笑容比平日里恣意纵情的率性更难得,是鲜血淋漓的泥土上开出绚丽的花,格外惊艳夺目。
乌荻呆了一呆,就算是比痴情,她也胜不过这凡俗女子。心灰意冷之下,茫茫的黑色像被一手扯去的布,露出雪天苍白的颜色。狂风吹过,青鸾依稀看见风雪里有个寂寞消瘦的身影,茑萝缠丝般的无依。
她无法顾及外界的冷暖,太久的寒冷令她意识涣散,溺水般挣扎徘徊。无可倚仗之时,青鸾念着“夙夜”两字,一遍遍在心中呼唤。
夙、夜。
仿佛咒语,轮回千百世,一念清明地记得这个名字。如阴阳,如天地,生来就在那里,不离不弃。即使她归去,魂梦里相随的,依然有他的身影。
这身影随她声声念念,由虚化实,抹去了漫天的雪色,还原出一张模糊的脸。
这容颜初现,便如晴日,大雪消融,坚冰破碎,万物不堪他妙目流转的一瞥,有如神谕。乌荻禁不住他的法力威压,仓促地避走一隅,不无狼狈。青鸾恢复肉身,软软倒地,被他小心翼翼揽在怀里,仿佛捧着断茎的花叶,一脸心痛。
依偎着他,暖暖的体温化去她心头的冷。
“我还在梦中,对不对?”
“有我在,你随时可以醒来。”他温言在她耳边低喃,“我来迟一步,你受苦了。”
“不,我不要醒。”她定定看他,蝴蝶之翼扇出历历过往,“你没有来迟,这样就好。”
他明白,她已经知道了。
一生一世一个人。
偏偏这个人,不是普通人。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他替她整理凌乱的发髻,即使在梦里,缠绕青丝的指尖,依旧将她的心抚慰,“我的道心,要追求永生之境。我的凡心,还贪恋尘世温暖,我唯有一分为二,仙归仙,凡归凡。因此我世俗的这颗心,留着伴你。”
你是我唯一的破绽。他没有说出这句话,她亦是他唯一的救赎。
“你的真身里,是那颗道心?”
“他是我,又不是我。我是他,亦不是他。何须分真假?两个都是我。”
“是了,那是身外化身?”青鸾忐忑地问,修道者的爱恋究竟是怎样的,她曾无数次想寻出答案。是她坏了他的道心?是他宁可分身也要与她相伴?她执著的情爱,对他而言,其实是负担吗?
“如果我说,我这具身躯是化身,你会无法接受吗?”
“化身也是你。”青鸾想起夙夜的师父兜香,娶妻后功力尽毁,必须要有牺牲,才有收获的幸福,“你师父他莫非没有身外化身?”
“我师父未修出化身,就已抛弃道心。我的道心仍在,两相感应下,这化身才侥幸存留了大半的灵力。只是我这化身有一颗凡心,无法得大道,也就无法使用最厉害的法术。”
他不是那个一心求道的灵法师,却是可以和她相守一世的夙夜。
她想她不能贪心更多。
“你以前不想告诉我真相,是怕我难过?”
“不,我怕你后悔,怕你退缩。你若逃开了,我这颗心缺了,只怕更无法弥补。”夙夜眸中清光泛着别样的神采,她清楚看见其中的真情,“我九世修道,不识人间悲欢,既与你有缘,我不想再错过这一世。贪心的那个人是我,既想求道,亦想随缘。”
算来千年悠悠过,人世几度红颜枯骨,魂梦相缠,在仙家眼中不过是短短一瞬。青鸾痴痴地想着,这俗世洪流,既来了,就好好畅游一番,不辜负骤生骤灭的缘分。
“另外一个你,如今在何处?”
“他……大概永远回不来了。”在她短暂的凡人生涯里,已经看不到他回归。
浮生万象,点滴在心,他澹然地笑着。那颗道心坚不可摧,千丈峰,万丈崖,亿兆群山的镇压,都无法令他屈服。他分神感应那颗坚忍不拔的心,不知还有多久,才能重见天日。
“那个你,心里并没有我?”
夙夜微一沉吟,摇了摇头。青鸾反而解脱地一笑,一生与这一个相守,来不及有更多的奢求。
“既然生而为人,就应有情爱喜乐。”她伸出手去,抚他的脸,像是在坚定内心,又像回应不知在何处的乌荻,“我爱得理直气壮,终生不悔。”
“好,我会立即从城外赶回来,你等我。”夙夜欣慰地一笑,松开了她,墨袍如黑夜中的影子,越来越深的颜色,令她渐渐失去他的影迹。
他就像她蜕去的一层壳,即使卸下了,肉身里仍会长出来,早已与性命相系。
知他安好,她便无恙。
青鸾挣扎了一下,想要摆脱沉沉迷梦,梦里始终有一根绳索,牵了她不许离去。乌荻霜色的身影再次现出,一脸幽恨地凝视着她。
“他果然出事了。”言语若是利箭,眼前这女人早已穿心,可惜,即使是心心念念的咒术,她也无法施展分毫。乌荻柔肠寸断,却只能认输,“既是他护着你,我动不了你,今日就此作罢。不过,我不会让他好过!”
说完,一道流光飞转,乌荻如白虹远逝。青鸾望了她的背影,知道自己终可以醒来。
荧荧星光遁出青鸾的梦境,如一根掉落的青丝,无力坠下。它戚戚行过庭院,正想高飞而去,一个淡漠的声音传来:“你和梵罗巫师联手对付我?”
“夙夜?你出来,我要见你!”星光忽然一顿,凌空凝成乌荻憔悴的身形。
“我不是我,你再纠缠无益。”
她一怔,森寒之气扑面而来。像是为了解释,又像是在负气,她骄傲地说道:“伏藏算什么东西?我不会和他联手,他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你的对手,只有我!”
暂时的沉默后,夙夜淡然说道:“我知道你借此寻我,可是找到我,你又能如何?”乌荻心中一酸,是啊,又能如何?她怕他不测,故而千里搜寻而至,可除了与他交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从小时第一次遇见他那起,他们就彼此敌对。纠缠了这些年,依旧是这个结果,可以预料的将来,也不会有变化。莫非她想要的,只能是来世的缘分?
她若有所感地摊开手掌,上面竟无端出现一行字。
“你我无缘,亦无来世。”
乌荻心头巨震,张目寻去,四周何尝有他的影子?
他是她最深的孽缘,她苦苦追了多年,如今的结果令她茫然失措。那个刻有她留下的印记的夙夜,已经悄然消失了,这一个只知与青鸾情情爱爱的男子,并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即使如此,他说出这般绝情的话,又是何意?难道说,来世她再也找不到他?那个一心求道的夙夜,真的修成大道,脱开凡胎,跃出轮回,再不相见?
蓦然间,两行清泪,不可遏止地流下。
乌荻想握住手心,不去看那行字,可一字一句宛若刀刻,鲜血淋漓刺在心底。
君心万里,与妾无缘。
这一回,比旧日重伤在他手中,来得更伤心刻骨。乌荻掩面而去,从此,形同陌路,她再也不想与他纠缠。
青鸾心下一轻,睁开眼来。
她披衣走到窗前,开窗望天,寂冷的春日竟有了冬天的萧瑟,无端地落起了白雪。
天已蒙蒙亮了,这白色的春雪如灰色怨曲,盘旋而下,悲怆地坠落。她想起梦中的境遇,偏偏对这大雪提不起恨,若有所思地伸手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挣扎停留片刻,瞬间消弥,手心里一摊细小的水迹。
无论爱与不爱,都会留下痕迹。
但阳光一照,连这残留的痕迹也尽数消散。青鸾抬头望天,就在她伤春悲秋之际,一轮红日执著地跳上东方的天空。白雪被旭日春风一吹,寒芳荡尽,转瞬无踪。
晨曦清光下,一个墨袍男子,正含笑望着她。
如等待了千百世。
紫颜
春日初升,天空印着薄薄的霞光,像是铺了一层剔透的金箔,装点得长胜宫如锦盒里的珍宝。昨夜一场斗法,就这样春梦无痕地去了,整个泽毗城苏醒过来,坊市里不息的人群如丝绸流动,瞬间恢复往日的喧哗。
往日此时,千姿正于旧王宫正殿龙象宫上朝听政,这几日登基盛典将至,一应卤簿用具渐往长胜宫布置,王宫则迎宾待客,往来皆是各国使臣勋贵。太师阴阳听说昨夜搅乱王城的罪人已经抓到,忙从王宫赶来,千姿安抚了几句,仍命他昼夜守护王后。
而后,玉翎王在晴雪山房屏退诸臣,宣召诸师与照浪,王后桫椤避在水晶屏风后聆听,太师阴阳在侧。
夙夜随意丢出三粒黑丸,地上一滚,现出伏藏、阿尔斯兰、海智三人的身形,一个个铁青着脸。伏藏吊着刀眉,整理好衣衫,肃然说道:“梵罗国师伏藏,二王子阿尔斯兰,见过玉翎王。”
千姿的眼波懒懒一横,“阶下囚没有身份可言,你们既想杀我,就要认命。”
伏藏大咧咧道:“王上摆出这个架势,是来谈条件的,下马威不逞也罢。”他的话很是光棍,千姿轩眉一抖,琼玉般的面容袭上一股寒意,冷笑道:“梵罗大王子已被我伐虏军杀得一败涂地,我不介意再杀一个王子,还有个国师陪葬!”
伏藏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夙夜身上,深不可测的一片墨玉,连他也敬畏的存在。
“不要逼我玉石俱焚。”巫师缓缓说道,当时对敌有阿尔斯兰在旁,他心有所牵不能尽全力,当然输得不服气。此刻身在长胜宫,虽然夙夜下了禁制,他自忖耗费精血仍可挣脱,即使杀不了玉翎王,孤注一掷毁去这宫殿,并非难事。
伏藏撂下狠话,众人的脸色很是精彩。
玉翎王像是听到笑话,勾出一抹鄙夷轻笑。照浪索性大笑出声,居高临下恣意地打量三人,目光极为不善。夙夜面如止水,伏藏却轻易察觉到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