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第2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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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行营的总后方——这样的设置,实际上是石越与枢密院博弈的结果,四大行营依然归安抚使司节制,但是行营总管与行营监军都虞侯分别由枢府、卫尉寺指派,这样既保证石越在陕西的权威,又减少了宋朝对于藩镇割据的担心。
而与此同时,一支支整编完毕的禁军开始进驻各大行营。至熙宁十三年西夏国己丑政变之时,节制延州、绥德、鄜州、保安军的延绥行营,除了姚兕的振武军第三军、种古的云翼军以外,又有新完成整编的振武军第二军、神锐军第三军进驻,于是在延绥行营,禁军步军达到四万二千众,骑军达到一万零八百骑。此外还有两个神卫营,以及屯田的沿边弓箭手、部分教阅厢军、蕃兵。因为对横山的攻略,许多横山部落内附,种古与刘舜卿上书奏请依嵬名山之旧例,将这些部落中的一部分,迁到绥州境内沿河的空旷地区居住,半耕半牧,朝廷再加以恩信抚之,使之成为大宋之助力——宋军可以随时从中征召超过一万人的蕃兵,这些蕃兵,平时不需要朝廷花一分钱,打仗之时,只要付给他们厢兵的薪俸就足够,虽然不足为以万世法,做为一时之权宜,却是非常划算的。于是在绥德城附近,大理河、无定河、淮宁河,与嵬名山部落相参,新迁移的部落布满河岸,新开垦的农田阡陌相连,旧日放牧的牛羊漫山遍野,石越下令在大理河与无定河、准宁河畔,又兴建了三座没有城墙的小城,小城里除了横山蕃人信仰的佛寺之外,还有专门设立的学校,派驻的医生,以及用于蕃汉贸易的集市。
超过五万的正规军、数以万计的蕃人部落新附,哪怕是冒着极将打仗的危险,这中间的商机,也足以吸引远在杭州、成都、泉州的商人前来贸易。
而对于宜君县而言,因为是延绥地区的南大门,来来往往的客商许多都会在此歇脚,顺便也购买大量的明矾卖到汴京甚至是杭州——宋朝的士大夫们在暑月宴客之时,喜欢将明矾堆在盘中,放在席间,看起来好似冰雪一般,称之为“矾山”。而军器监与各兵器作坊对宜君县也非常有兴趣,用明矾水来书写不只是职方馆的专利,很多部门都对此感兴趣;而宜君县还出产一些制造弓弦的材料,也被来官方与民间的作坊大量收购。
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县,甚至因为没有通畅的水利运输而人们相信没什么前途的内陆县,因缘际会,在短短的时间,竟然变得繁荣起来。虽然驿车依然是略显老旧的牛拉四轮车——因为驿政改革之时,为了节省成本所致,但是,驿馆里面的布置,却早就越来越精致用心。
阿卡尔多对这一切却所知有限,自从进陕西路境内后,一路所见所闻,都大异于他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每每都让他惊叹不已。恪于他的见闻,他此时的印象,竟是以为陕西路是大宋朝内陆的富庶中心之地。他随驿丞到柜台付了押金,挑了一间房间,整理了一下行礼,清洗一番,便出来找那两位与他有同车之谊的年轻人。
阿卡尔多对那两位年轻人有着非常好的印象。从路上的交谈中,他已经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朱仙镇讲武学堂的高材生,阿卡尔多猜测,他是奉命前往延绥行营报到。这位年青的大宋武官,有着让阿卡尔多着迷的军人气质,虽然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但是举止沉稳,行事机敏而果断,寡言少语却言必有中,听说这个叫“种师道”的年轻人出自大宋帝国一个姓“种”的武将世家,是这个世家中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另一个年轻人,比之种师道,其出身则更加尊贵。那个叫“柴远”的年轻人,其祖上曾经是中国的皇帝,至此今日,他的远房堂兄还被尊为“国宾”,享受尊荣。虽然依中华的习惯,他是旁支庶出,在许多代以前,便已无半点爵位与特权,但在阿卡尔多看来,他血统中的尊贵与荣耀,绝不会因此而减弱多少。况且,柴远同时还是一个资本雄厚的商人,这无疑让阿卡尔多更加喜爱他。
阿卡尔多走近驿站的前厅之时,天色已经开始泛黑。厅中点了几盏油灯——比起侈华的汴京人来说,陕西人更加朴素与节俭,所以,明亮的蜡烛除了在京兆府外,很少有地方能看到。就着昏暗的灯光,住在驿站的客人们,或单独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吃着晚饭,一面还互相交谈着。
阿卡尔多睁大眼睛,努力地寻找种师道与柴远,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后,终于发现种师道与柴远同坐在一张桌子边,正边说着话边交谈着什么。他连忙快步走过去,笑道:“种公子、柴公子,让我好找。”
“原来是阿兄!请坐!”柴远热情地应道,和大部分宋人一样,他对于阿卡尔多的姓名分不太清楚。
种师道却只是淡淡向阿卡尔多友好的笑了笑。
阿卡尔多道着谢坐下了,向驿丞加了酒菜,这才准备与种师道、柴远闲聊。正在他欲张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大声骂道:“你这厮是睁眼瞎?还是反了天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朝廷的驿券!我家老爷,是新任的甘泉县主薄,你们不来服侍,连着这驿券,也敢不认?”
这一番叫骂,将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原来是有衣着体面的主仆二人,嫌驿丞怠慢,又不肯付钱,而驿丞却不肯收驿券,那仆人便出言不逊。阿卡尔多与柴远倒也罢了,种师道却是剑眉紧锁,鄙夷之情现于言表。
那驿丞听说是个真正的官人,心中便怯了几分,但是陕西一路是明颁诏旨,驿政不同他处,他亦不能自己吃亏,替人垫钱,当下便想着要措辞解释。
不料他没有说话,有人先替他说了。
“甘泉县主薄便了不得么?你这个刁仆,在陕西路放肆,当心连累你家老爷将前程给丢了。十年寒窗,苦读不易。”一个儒生打扮,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语带讥讽地打抱起这个不平来。
“你是何人?便敢口出狂言?”那主仆都拿眼打量眼前之人,一时摸不着对方底细。
那人笑了笑,道:“我是何人不打紧。朝廷明颁诏书,陕西路行新驿政法,凡过往陕西官员,依官品里程计算花费,至陕西路转运使司支取。不能亲至者,可请在薪俸中补发。一切驿券,陕西一路废止使用。除非事涉军情,有金、银诸字牌者,可以先开销后报账,便是朝廷的天使,到了陕西路,亦须得掏钱住驿馆。区区一个甘泉主薄,又算什么?同州、耀州、陕州,都有知县因扰乱驿政被参革职,难道你不曾听过么?但凡进了陕西,我劝你主仆便将作威作福之心收拾了,你们一路而来,这宜君驿又不是第一家,为何一路都安份了,此时偏忍耐不得?”
有宋一代,驿政之腐败,是“三冗”当中“冗费”一项中数得着的弊政。石越的驿政改革,建立驿政网络,只是其一,改良役法,只是其二,而要革除这个驿政之弊,才是他极用心之处。宋朝的官员出差,本来各有驿券,至驿站可以凭驿券消费,但是那些官员作威作福惯了,到了驿站,便驱使驿丞无所不用其极,因为带着大量随从,他们在驿站的花费,也远远超过规定允许的。一旦供给不如意,驿丞往往还被这些官员虐打。而他们多花的钱,官府不肯认账,往往只能驿丞自己贴补,实在贴补不了,地方官员不敢得罪当官的同僚,就从附近百姓身上强行摊派,因此驿政一样,实是宋朝之大弊政。朝廷花费巨大开销维持这个网络,而百姓同时还要受涂毒。但是因为驿政一样,同时还与军事有关,一直以来都投鼠忌器,纵有改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很快就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
但是石越的新驿政法,却很好的解决了这些问题。皇帝赵顼与政事堂、枢密院在权衡之后,也同意了他的新驿政,并明颁诏令,在陕西一路先行实施。在石越的新驿政法中,将陕西一路的驿政网分为干线与支线,连接军事重镇与主要城市直至汴京的网络,称为干线,干线全部是官营。而其余的州县城之间的网络,则是支线,这些或官营,或民营,不一而足。而无论是干线还是支线,如同那人所说,整个陕西的驿政网中,都废止了驿券,官员们可以根握品阶与里程领取一笔固定的差费,想多花自己出钱,少花了钱便是自己节省的。而且,为了减少情弊,这笔钱直接到陕西路转运司去结算,与地方驿站、地方官府都不发生关系。而另有一套方法,由转运司与各驿站来进行结算。从此,官员们进驿站,便与住客栈一样,现钱交易。驿站再也不是各级官员作威作福的地方。当然,以宋朝的条件,不可能花巨资另建一套军方的驿传系统,因此,驿政网的干线,同时也军方的驿传系统,并且要优先保证战争的需要。所以枢密院另外颁布了通报军情的方法,即所谓的金字牌递发、银字牌递发等,各驿站必须优先保证军方的用马与信使的一切用度。但是,除此之外,如普通武官的出差,也与文官一样,并无特权可言。
石越的新驿政法可以说是触动了一大批人的利益。在汴京,找出种种借口来反对石越的新驿政的官员,可以说是头一次比支持的官员还多。有些人只看到一点可能的不足,便死死咬住,完全不去顾它的巨大好处,不遗余力的攻击。因为这件事情,一旦陕西成功,肯定要推行全国,注定是要损害到那些官员的利益的。须知自从陕西推行新驿政法后,官员上任带一大堆人的事情,立马就消失了——如果是自己出钱,既便是宋朝官员薪水优厚,许多人出行,也是一笔可观的开销。而且,更让这些人无法接受的是,在新驿政法推行后,地方上专门用来招待过往官员及使者的“公使钱”,也自然而然地被大幅压缩了——新驿政法规定,三品以下官员过往,不得动用公使钱;三品以上官员过境,可以动用的公使钱也有限额,不再是随地方官员想怎么用就怎么样。在新驿政法的限制下,根本就不存在官员们迎来送往的空间。这让许多人认为缺少人情味,实则不过是减少了官员用公费进行逢迎上司、建立良好关系网的机会,自然使人觉得深恶痛绝。于是,石越与刘庠将陕西路的公使钱“挪用”去兴修水利,竟然也成为这些官员攻击的借口。
石越这是头一次向天下展示他“狰狞”的一面。以往,尽管石越不动声色的做过许多实事,但他的形象始终是温和的,似乎是一个善长调和与妥协的官员。但是现在,天下开始看到石越勇于任事的一面。自从石越抚陕之后,这种形象便越来越鲜明,到新驿政法推行之后,更是达到了一个顶点。石越的强硬之处,一点也不逊于他温和、妥协的一面。
安抚陕西后接连取得对夏战争的胜利同时也给石越赢得了巨大的威信。加上他自熙宁三年以来积累的政治资本也颇为雄厚,在朝中又得到了司马光、冯京、韩维甚至是吕惠卿等一大帮人的支持。这些政策推出之后,庆历老臣们要么保持沉默,要么公开支持;而三大报更是异口同声的赞扬,白水潭出身的进士,怀着年轻人的热情,也公开提倡“单骑赴任”,以示支持;从朝廷到地方,更有许许多多与石越利益相连、或者理念相合的官员替他辩护,为之声援。于是,陕西路的新驿政法,虽然非议、污蔑、攻击的声音从未停止过,但却终于被坚持下来了。但凡敢在陕西路破坏新驿政法的官员,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