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十字-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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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并非愚钝之辈,见二人这般神态,心中不由一动,几乎已经猜到这是为梓儿提亲了,否则桑充国何必要请别人代劳?
他此时心里惴惴,若要答应,未免有几分犹豫,种种顾虑良多;若要拒绝,只怕还有几分不舍。
见桑充国提议改日,他当真是如释重负,连忙抱拳笑道:「我还要找沉存中有事相商,不如改天请伯淳先生和长卿一起过来喝一杯,我们好久没有相聚了。」
「如此一言为定。」
专门提供给沉括的研究院,在白水潭学院的深处,一条流向金明池的小溪旁。
整个研究院一共有四座院子,数百间房屋,格物院一百多名学生跟着沈括在做研究,他们现在的课题之一,是制造一架精密化程度相当高的座钟。
当石越怀着一种矛盾的心情走进沉括的研究院时,他真的吃了一惊!
大厅之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件,一些学生拿着炭笔与尺子在仔细地测量,一些学生拿着笔墨记录着什么……
而在大厅一角,摆着三个看样子已经做好的木质座钟,中间一座差不多比自己的身高还要高,石越估算着两米有余,记时的指标现在已经走过了「巳时」〈上午九点〉─让石越大吃一惊的是,从这个座钟的指时来看,它走一圈是从丑时开始,到子时结束,整整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它的秒针两分钟才能走上一圈。
看着这个典型中国特色的时钟,石越不由得有点哭笑不得。虽然说不出有什么不好,不过作为一个现代人,看到一个二十四小时一圈的钟表,那种感觉总是让人感到别扭、怪异。
在这座座钟旁边,有两座小一点的座钟,其中一座为了方便,在刻度上只标了从一到十二的大食数字,而把时辰标在了相对应的木制框架上。
石越正打量着这几座时钟,感觉着秒针那「答答」的声音伴随着自己心脏的跳动。忽然听人唤道:「子明,你怎的来了?」
石越转过身去,见沉括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青铜质地的东西,看起来倒像是手枪,正微笑着和自己打招呼。
「存中兄,看来你的进展不错?」石越一边抱拳笑道,眼睛却好奇地盯着那个青铜制品。
沉括见他注意自己手中的物件,便把它递给石越,笑道:「此乃一个铁匠从长平古战场那边捡来的东西,我正在琢磨着是做什么用的,子明看看识不识得?」
石越接过来,放在手中,看了一眼,不禁失声叫道:「青铜弩机!」〈注八〉沉括惊讶的望了石越一眼,他本想考考石越,却不料石越立即就能认出来─此物之上望山、牙、悬刀、钩心、键一应俱全,保存得相当完整,石越岂有不识之理?
他哪里知道石越在博物馆中曾经见过这种青铜弩机,对于其意义更是了解深刻。
此时石越强抑住心中的狂喜,故作平静地问道:「存中兄,能不能把它复制出来?改用钢铁制品的也行。」
沉括微微笑道:「易如反掌。」
青铜弩机之妙,并不在于工艺复杂,而在于设计巧妙,其失传的原因已不可知,但其在后世虽然偶有发现,却未被重视,因为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种东西对于弩的重要意义,当然另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成本!
在弩上装备青铜弩机,在手工业时代,需要的成本是惊人的─并非每个政府都装备得起,毕竟对于中原的步兵来说,弩在军队中的配置甚至超过了人手一张。
石越自然是知道这些道理的,「那么,若要求每个工匠制造的弩机,都是一模一样,这张弩上的弩机可以换装到另一张弩之上,存中兄觉得有多难?」
沈括没想到石越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禁愕然,想了一想,才叹道:「难如登天!」
石越笑道:「我这次来,就是想请存中兄做这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当下和沉括走进内室,把改革军器监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沉括听到标准化的主张,不由苦笑道:「子明,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比如这弩机,要让它能互换契合,各个部件需要毫厘不差。如此,首先就要重申度量衡之标准,确定精度,才有可能。
「为了验收,更需要有精确之量具,否则如何检验?这些都是大事,非关军器监一监之务。」
当时一般能用到的最小长度单位是分,十分为一寸,十寸为一尺。沉括在制造钟表之时,已经感觉很需要更小的计量单位了─当然,最困惑的问题,是没有精度很小的计量工具。
石越知道沉括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想了一想,笑道:「没有精确的量具,可以想办法制造出来,我相信这难不倒你们。
「至于度量衡推行全国,影响太大,但可以在军器监和各作坊内部先颁行一部《军器制造法式》,规定好度量衡之类,这就不成问题了,一切事情存中兄放手去做,这是不世之功,必能留名千古。」
沉括想了一下,觉得可行,便点头答应,一边笑道:「子明觉得那些座钟如何?」
石越笑道:「甚妙,就是有一个缺点。」
「愿闻其详。」
「现在以地支记时,一天是十二个时辰,我觉得粗略了一些,不如在十二时辰之内,再做一细分,分成二十四小时,每一个时辰以初、正为分,以丑时为例,丑时为丑初,而丑寅之间,另有丑正之时。
「而钟表一圈可以改为六个时辰,这样时辰以下的时刻,可以显得更加清晰。」石越为了自己的方便,开始假公济私。
沉括奇道:「这又有何必要?」对于宋人来说,如此大费周章,那的确有点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石越自然另有高论,他笑道:「我不过是想让大家珍惜时间而已。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子存兄座钟发明之后,人们不必临川,看着时钟指标移动,就可以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而时间细分,更让人们有清晰的时间感,有更紧迫的感觉,会更加爱惜光阴。」
沉括想了一会,也没有感觉到细分小时和时刻会能让人更加惜时。不过分得越细,对人们总是越方便,沉括想到这一节,也就笑道:「那就改一改,反正现在没有成型,就当给学生们一些机会吧。正好趁此机会,考虑制造一些精密的量具。」
注五:应手,围棋术语。大意是,如果一方下了一子,另一方拆解这一招的方法,就叫应手。」注六:事有经权,即是说,做事情,该坚持原则的要坚持,该变通的地方也要变通。这原是儒家诸派中,《春秋公羊经》一派学者的主张。
注七:这首诗是元人刘因写的《探春》,姑且借来给梓儿一用,读者勿怪为幸。
注八:青铜弩机在宋代早已失传,但史料有载,沉括的确曾经见过青铜弩机,而历史上在他判军器监时,对弓弩做过改良,不知是否受此影响。
第四章 清河柔嘉
汴京外城西墙正中间的一道门叫做万胜门。
从白水潭学院,顺着白水潭西街往北,蜿蜒可到外城西墙的新郑门外通往郑州的官道。
白水潭西街比不上通往南熏门的白水潭东街繁华,但是它却穿过官道,一直通往万胜门官道南头的皇家园林琼林苑,而在琼林苑的对面,隔着一条官道,就是很出名的金明池了。
金明池是一座人工湖,到此时有将近一百年的历史了。
当年宋太宗开凿此湖,是为了训练水军,大宋的水军就在此湖中进行对抗演习。
但到了宋神宗之时,讲习水军的初意早已荡然无存,反倒变成了皇家水上公园。每年的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便向天下百姓开放,百姓们观看的,也不是水军的军事对抗,而变成了水军的艺术表演,全是为了好看,没有半分实战价值可言。
但是对于北方的百姓来说,金明池的开放,却不失为游乐的好去处,所以每到三月初一开池,金明池立即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熙宁六年三月初一,为了军器监改革等等事情忙得不可开交的石越,竟然也出现在金明池的人群中,说起来肯定让吕惠卿十分眼红─他为了军器监改革和霹雳投弹院,已被忙得恨不得自己有个分身才好。
不过石越倒也不是无缘无故来金明池的,他身边,除了潘照临和司马梦求之外,还跟着唐甘南。
再次来到京师的唐甘南,向石越介绍了他在杭州与泉州的造船厂的情况,潘照临便告诉他,金明池此时正在兴建「大奥」〈注九〉和藏船之室─也就是世界上最早的船坞,不过目的是为了修理一条二十余丈长的大龙舟〈楼船〉。
这条船是宋初吴越王钱俶所献,龙头龙尾,中间有楼台殿阁数重,很受大宋官民的喜爱。
到熙宁年间已有百年,难免老坏,为了修好它,一个宦官献计,导致了世界上第一个船坞的诞生。
石越并不知道这是世界上第一个船坞,在他看来,希腊等国号称海洋立国,不可能蠢得连个船坞还要让中国人这个农业民族率先发明。
不过他对于技术推广一向颇为热心,听说大宋居然才开始有船坞,免不了很支援唐甘南把这个技术应用到他的船厂中去。因此忙里偷闲,陪着唐甘南来看金明池的船坞─虽然这是因为有石越的身分更加方便,但其实也有假公济私之意,毕竟天天这么忙,石越实在感到有点累。
船坞在金明池北岸,此时因为大修水利,同时还有一项导洛通汴工程,要将伊、洛清水引入汴河,所以藉此机会,赵顼下令开筑一条水渠,从北面引汴水入金明池,为金明池增加新的水源。
而这金明池的北岸,也因此显得游客稀少。人们此时都聚集在南岸,观看水军进行精采的表演。
看完船坞的整体设计后,唐甘南忍不住感叹道:「真是妙不可言,如此船就可以直接在水中建造,省去许多人力物力。」
石越笑道:「设计这个船坞的宦官叫黄怀信,唐二叔只管向他贿赂,肯定能买来设计图。」这本非国家机密,有人出钱买他的东西,黄怀信不笑死了才怪,做太监的,无不爱钱。
唐甘南眯着眼睛笑道:「这是自然。但还有一件事,也想要子明成全。」
石越笑道:「何事?二叔但说无妨。」
「听说沈括大人设计了一个叫座钟的东西……」唐甘南捏了捏鼻子,笑道。
石越不想他的消息如此灵通,而且一眼就看出了座钟的商机。当下装着糊涂,不着边际地说道:「是啊,那个玩意儿还真是巧妙。」
唐甘南因笑道:「子明,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把那个座钟给我来生产如何?」
石越没有答应,反笑问道:「二叔打算一个座钟卖多少钱?」
唐甘南想了想,说道:「一百贯。」
潘照临和司马梦求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同时骂道:「真黑!」两人也见过那个座钟,成本最多三十贯。
石越摇了摇头。
唐甘南以为他反对,忙解释道:「子明,太便宜了不好。」
石越笑道:「一百贯,的确太便宜了。」
唐甘南一怔,半晌才明白过来,不由心里一寒,他一向知道石越精明,没想到居然比自己还黑。当下问道:「那子明的意思?」
石越笑道:「若要生产,那么就要有许多种类。有镀金的,钟表全是宝石珍珠制造,这种东西卖给辽国的皇帝王爷宰相,正好合适,用来送礼也行。几万贯也好,十几万贯也好,几十万贯也好,二叔一定比我会定价。」
唐甘南笑道:「大食胡人肯定也很喜欢。」
石越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次一等的,做工精致美观的,几千贯也好,上万贯也好,自然价格不能相同。」
唐甘南哈哈大笑,说道:「子明,我明白了。虽然里面的东西是一样的,但是外面的架子却是可以变化的,价格自然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