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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清官册-第24部分

小说: 清官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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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黄河为运河,然后在宿迁以北再人运口;这一百八十里风涛险恶,南来的漕船,一不小心就会沉没。靳辅的计划,就是要避去这一百八十里的风涛之险,他预备从宿迁北面的骆马湖,开一条渠,到张庄地方,定名为“中河”;这一下,运河的船只,出清口几里路,就可越黄河而北,自中河人运河,比较方便安全得多了。

这时参与河工的还有一个于成龙,他由江宁知府擢升为安徽按察使,奉旨帮助靳辅治理黄河上游;他的意见与靳辅不同,认为开中河毫无用处,仍以疏溶海口为宜。汤斌也参与会议,因为对治河还未有深切的研究,所以无从判断其是非,只能奏请朝廷裁决。

河工虽然紧要,到底有专人在负责,不至于使汤斌增加额外的负担,在他的本职范围内,有几件大事要办,第一是清理田赋;江苏赋额特重,苏州、常州两府的赋额,与大省一百多县的总额相等,每年征收不足,欠额愈积愈多,部里要求新旧并征,以致十天之中,倒有七天是比期;老百姓固然欲哭无泪,各州县官亦受累无穷。彼此为了顾惜功名,或者皮肉少吃苦都是正赋不完,先送红包,希望不要追比得太紧。这一来,新旧两欠就永没有完得清的时候。

汤斌知道了这些情形,特地召集属下县官到省,开诚布公地说:“你们送上官红包,由于上官是巧宦,将来升了官可以照应你们。可是,我告诉你们,现在来做江苏巡抚的——一就是我,已经绝意升迁;我将来亦不会升官,亦无法照应你们。那么,我倒请问你们,何苦拿了公款来贿赂我?过去的不谈,从今以后,一起改过,如果你们称职。我能提拔你们的一定提拔:如果不称职,只要不闹亏空,即令考成不好,罢官回去,还可以安享余年,想想看,你们常常提了前任官员的妻于,查问产业,追比亏空;他们的亏空,就是送上官红包闹出来的。如果不改,你们的妻子又会为后任追比,何苦来哉?”

江苏的州县官,在任往往不满四年,移公济私,挖肉补疮,只求敷衍得上官在眼前不要追比赋追得太严;卸任时会发生怎样的后果,无暇计及。尤其是余国柱当巡抚的那两年,只求大饱私囊,根本不顾属下的死活;现在大家听得汤斌这一番大破积习、扫除阴霾而见青天的话,无不振奋鼓舞,磕着头说:“这一下有活路了。”

但是,汤斌也知道光是他不要钱,还是不够的,所以又找了司道来说:“我不要你们的钱,你们不准要知府的钱,知府不准要州县的钱,州县不准要书办、百姓的钱。谁要钱,谁负责任,这是要刷新整个风气,我不能容许‘一粒耗子屎,坏了一锅粥’”

“大人的告诫,属员一定听从。”有个道员说:“只是属员有属员的困难,也得求大人体谅。”

“你说。”汤斌这样保证,“只要真的有困难,我一定替你们设法消除。”

“京朝官员,过境甚多,供应浩繁,赔累不起。”

“要如何供应?莫非顿顿要吃海菜席?”汤斌又说:“供应过境官员,一荤一素就可以了,准予在公款开支,其余夫马等等,一概按照规定办理。如果有噜嗦需索的,把他送到我这里来,我自有办法处置。”

“这就是了!”那道员欣然说道,“有大人担待,属员乐得省事。”

由于汤斌的清廉耿直,言行必符,早已为京中官员所知,因而公差路过江苏,都绝了妄念,鼓掉而过,一概不扰。司道州县既不必糜费招待,更不必送什么红包;自然也就不必动歪脑筋去“找外快”。江苏的政风,在短短几个月内,丕然一变。

官员清廉,百姓的负担减轻,完纳钱粮,当然踊跃;汤斌又一再奏请减赋,免除旧欠。凡是能够使得百姓获得实惠的事,无不全力以赴;同样地,足以骚扰地方的举动,无不禁除。

有个县分,上了一张禀呈,说是这一县湖荡中的莲子、芡实,出产甚丰,照例应报部列为贡品——进贡到京,备皇帝食用。

汤斌接到禀呈,批了两个字:“不准!”

“不准!”是不准报部。想出这个花样来的是一名积年书办,藉此想立个名目,好假公济私,从中侵吞;巡抚衙门的书办跟他有勾结,他向汤斌进言:“大人,这是例规,地方上出产了好东西,照例要进贡。”

“例自人作。”汤斌这样回答他:“宽一分则老百姓受一分之益。而况莲子、芡实,不是年年丰收;一报部就成了定例,遇到歉收的年分怎么办?”

就因为他这样处处顾念百姓的利益,所以半年工夫,就受到江苏人极深的爱戴,令出必行,心悦诚服;到了这样的地步,汤斌知道可以着手来移风易俗了。

苏州妇女好人庙烧香,崇奉淫祀。这是汤斌在京里,就听人说过的。改革风俗,他首先从此人手。

汤斌在京里与有名的诗家号渔洋的王士祯相熟,他是顺治十二年的进士,授职扬州推官,一做做了九年,对于江南的情形,极其熟悉,汤斌受命赴江苏之前,曾特地向他去请教江苏的民情风俗。

王渔洋对于苏州相当不满,他说:苏州人有嗜好,斗马吊牌,吃河豚,敬五通神。又说:苏州妇女人寺庙烧香,招引游蜂浪蝶,最是伤风败俗的陋习。

汤斌不愿先人之见亘在胸中,所以王渔洋的话虽记在心里,却不愿一到任就出告示,雷厉风行地禁止;同时刚接印就忙着接驾,随后又扈从到江宁,忙得连公事都在船上办,自然顾不到此。

接上来是报灾、勘灾、清理漕粮,奏请减免缓征,这都是与民生有关的要务,当然也没有工夫去问,如何妇女人寺庙烧香,会做出许多伤风败俗的事来?这时细细访查,才知道王渔洋所说的“三好”,除了吃河豚是个人轻生以搏口腹之欲,与人无尤亦无害之外,其余斗马吊牌,敬五通神,其害不可胜言。妇女人寺庙烧香,实在是“冶游”,无怪乎伤风败俗了。

汤斌曾经微服私访过,烧香妇女的装饰,首先就让他看不入眼。如说敬神还愿,虽是迷信,但是持一片虔敬,也还罢了;浓妆艳抹,顾盼生姿,这哪里是来烧香?上焉者,借“烧香”之名,禀明翁姑,名正言顺地出来游逛;下焉者,简直就是来觅外遇。

而且烧香应该只在佛殿,事了就走,毫无沾染流连才是,苏州妇女不然,往往“随喜”到增资禅房,曲径通处,花木深深,头皮剃得又青又亮的年轻和尚,穿着簇新的玄绸僧服,算是“知客”僧,侍茶进斋,陪着说笑。然后是写缘簿,大把的银子施舍,逗留终日,是不是结上了“欢喜缘”,往往是无可究诘之事。

因为寺庙是靓妆艳服妇女集中之地,所以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地痞流氓,每日必到,“小人闲居为不乐”,何况本来就没有安着好心,于是争风吃醋,哄吓诈骗的情事。层出不穷。至于调笑戏谑,到两情相悦时,或则私奔,或则苟合;这些风流罪过,更是不在话下。

香火一盛,必有赛会,这是店祝神棍的生财大道。也最容易歆动深闺幼妇、怀春少女,既然叫“赛”,就必得争妍斗胜,别出新裁,在杂陈的百戏中,出人头地—一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花样,有一种肉身提炉,明晃晃的一只铜钩,穿臂而过,钩子上是一条长可及地的链子,悬着一只擦得雪亮的铜香炉,烧着檀香,手臂平抬,昂步而过,那一副英雄气概,衬着裸露的上半身,宽阔胸膛,雪白皮肉,这一副风流气魄,真教幼妇少女,心里有十七八个吊桶在起落。而铜钩扎处,血痕斑驳,更教一寸芳心,怜痛不止。于是目挑眉语,哪怕是三贞九烈、闺训谨严的大家女眷,也忍不住烛前月下,悄然思量。这都是由于妇女受到寺庙烧香引出来的魔障。

献肉身提炉的这些无赖少年,十九好勇斗狠;学了些花拳绣腿,自以为不可一世,瞧贤之怨,动辄加以暴力。其中还有专靠为人打架为生的,苏州人文弱的居多,有些人与人有仇,愤无以泄,而自己又不敢跟人挤上一拚,便可以花钱雇用这些无赖去打人,打到对方告饶为止,名叫“打降”。打降的少年,为了得人钱财,表示卖命,每每棵着上半身上阵;此辈又喜纹身,胸前背后,手臂手背,刺出各种龙蛇斑驳的花纹,以示英武,这却又是容易为荡妇淫娃动心的一端。

至于沉湎于马吊纸牌,又不仅废时失业;最坏人心术的是,一面打牌,一面唱曲,而曲文则无不描写私情,文雅的风情暗写,粗俗的淫猥不堪,虽有妇女同座,照唱不误,不以为怪。自然,借此淫词艳曲作挑逗,是常有的事。

苏州还有一样风俗,深为汤斌不满,对于丧事,悖越礼法,丧家和吊客,往往毫无戚容,尤其是高年长亲寿终,名为“福寿全归”的“喜丧”,灵前设宴唱戏,吊者大悦。送殡执绋,看不见“麻衣如雪”,十九是彩服,汤斌不胜感慨地说:“仁孝之意衰,任恤之风微!”

“在我任内,绝不许有这种颓靡的风俗!”汤斌跟吴县知县刘滋才说,“不过不教而诛,亦所不忍。我想先请你约集地方绅士到我这里来,加以劝导,再出告示严禁。如果办不通,我就不能不采取激烈手段了。”

刘滋才是能干的官员,依照汤斌的意思,约了绅士一起见汤斌;经过苦口婆心的解说,地方绅士无不内惭、散出归去,先从各人自己做起,约束女眷,不准进寺庙烧香。刘滋才出了告示,又派隶役在各处寺庙巡逻;不准妇女进入。这一个改革,很容易收效。

但在城外就不行了。尤其是苏州城西十里的楞伽山,俗名上方山;为“五通神”所盘踞、五通神不知起于何时,又有“五显”、“刘猛将”、“五方贤圣”等等名目,在苏州是家家奉把的神道。于是巫师、巫婆,借五通神造出种种荒诞不经的神话,敛财诱色,无恶不作,这样已有数百年之久。

在上方山,就更加荒唐了,俗称上方叫“肉山”,山下宋朝范成大的故里石湖,称为“酒海”,仅凭这两个地方,就可以想见那里是如何一种淫奢的地方。

上方山的香火终年不绝,迎神赛会,亦是层出不穷,此外还愿唱戏、酬谢丰收唱戏、久旱灾荒、祈求雨雪亦要唱戏,酒食相邀,男女混杂,搞得乌烟瘴气。五通神庙的庙祝极富,因而以放债为副业,据说借了五通神的钱营商,可以致富;所以不需周转,亦来借债。还债时要烧香唱戏,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上方山上几乎没有一天不是歌舞笙簧,彻夜不断。

五通神像古时“河伯娶妇”那样,亦为娶阳间妇女为妻;绝色妇女偶有寒热之类的症候,立刻就有人断定,说是“五通神看中了”。

这一来,她的家属就不替她治病了,眼看她渐渐病重,至于死亡。也有些妇女,会跟母亲嫂子悄悄说起,在梦中曾恍惚与五通神同上阳台。像这样的情形,每年总有几十家。

哪里是五通神入梦,是些神棍假借名义,诱奸妇女——骗局拆穿了一次,被害妇女的家属告到当官,汤斌知道了这事,怒不可遏:“光天化日之下,岂容此淫昏之鬼横行!”他对刘滋才说,“更不容神棍、巫师假借名义作恶。你替我严办、严禁!”

“是。”刘滋才说道:“不过回禀大人,禁者自禁,信者自信,一时的雷厉风行,终恐故态复萌。”

“何以见得?”

“数百年的积习,人心受惑已深,不是一纸告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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