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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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可以?』胡雪岩口答道,『俞老虽是你老的同参,但是答应过
他的,也不能脸一抹,说是自己人的东西,不准动!光棍不断财路,我来想办法。『
『老弟台!没有叫你伤脑筋的道理。我是因为当你自己人,所以拿门槛里的话告诉了你,照规矩是不能说的。』老太爷又说∶『我只请你做个参赞,事情是我的,无论如何要掮它下去,你请裘老爷放心好了。』
『怎么放得下心!』胡雪岩说,『如今只有「按兵不动」,那批洋枪先放在那里,等跟俞老谈好了再说。』
老太爷不答,身往后一靠,双眼望空,紧闭着嘴唇,是那全心全意在思索如何解开这难题的神气。
胡雪岩见此光景,颇为不安,心里也在打算∶如果俞武成不是他的『同参弟兄』,事情就好办,若是这批军火,不是落到太平军手里,事情也好办。
此刻既是投鼠忌器,又不能轻易松手,槁成了软硬都难着力的局面,连他都觉得一时真难善策。
『难!』老太爷说,『想来想去,只有我来硬挺。』
『硬挺不是办法。』胡雪岩问道,『照你老看,俞老跟那面的交情如何?』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江湖上走走,一句话就是一句话,他答应了人家,我又答应了他,反正不管怎么样,这票东西,我不让他动手,我们弟兄的交情就算断了。』
『话不能这么说!』胡雪岩脑际灵光一闪,欣然说道∶『我倒有个无办法中的办法,我想请你老派个专人,将俞老请来,有话摆在台面上说∶两面都是自己人,不能帮一面损一面。事情该怎么办?请俞老自己说一句。』『这叫什么办法?』老太爷笑道∶『那不就表示∶这闲事我管不下来,只好不管吗?』
『正就是这话!』胡雪岩点点头,『你老不肯管这闲事,俞老怨不着你。
而在我们这面,就承情不尽了。『
老太爷略想一下问道∶『莫非你另有法子,譬如请官兵保护,跟武成硬碰硬较量个明白?』
『我哪能这么做?』胡雪岩笑道,『我这样一做,将来还想不想在江湖上跑跑?』
『那么,你是怎么办呢?』
『我想跟俞老谈了再说。』胡雪岩答道,『我要跟他老实说明白,这票货色,如果不是太平军那面要,我可以放手,由他那面的户头承买,我另找洋商打交道,现在可不行,这是请俞老不要管闲事。至于那面送了怎样一笔重礼,我照送就是。』
『听说是一万银子。』
『一万银子小事,我贴也贴得起。我看俞老也不见得看得如何之重!我要劝他的是,一定不可以帮长毛。为人忠逆之辨,总不可以不分明。』
听到最后一句,老太爷很注意地望着他,好久,才点点头说∶『老弟台,你虽是空子,漕帮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说句实话,二百年下来,现在的时世,不是翁、钱、潘三祖当年立家门的时世了。长毛初起,我们漕帮看得两「秀」很重。哪晓得越来越不象话,天下还没有到手,伦常名教倒已经扫地了。什么拜天地不敬父母,什么「男行」、「女行」,乌七八糟一大堆。
现在小刀会刘丽川也在拜天地了,这些情形我也看不惯。所以,你如果能劝得武成回心转意,不帮长毛,这就不算在江湖道上的义气有亏缺。不过,我
不晓得你要怎么劝他?『
『那自然见机行事。此刻连我自己都还不晓得该怎么说?』
谈到这里,就该马上做一件事,派人去把俞武成找来,老太爷不知道他此刻在何处?但漕帮的声气甚广,只要交代一句下去,大小码头,旦夕皆知,自会找出人来,而况俞武成亦非无名小卒,找起来更容易。只是要看他是近是远,在近处来得快,在远处来得慢,日子无法预定。
『我晓得你心里急,不过急也无用,事情是总可以摆平的。』
老太爷说,『难得相聚,且住两日再说。』
『当然,当然。』胡雪岩说,『多的日子也耽搁下来了,不争在这两天。』
他是如此,裘丰言更不在乎,这一夜照样开怀畅饮,听老太爷谈他当年走南闯北,涉历江湖所遭遇到的奇闻异事,直到深宵不倦。
谈来谈去谈到俞武成,『松江是「疲帮」,他们那一帮是「旺帮」,所以武成在我们这伙人当中,是花花公子,嫖赌吃着,样样来,样样精。』老太爷不胜感慨地说,『哪晓得快活了一辈子,老来苦!』
『这都是叫长毛害的。』胡雪岩说,『不闹长毛,他好好在杨州、镇江,何至于此?所以俞老跟「他们」搞在一起,我真弄不懂!』
『老弟台,你见了武成,这些话要当心。他有样坏毛病∶不肯认错!不说还好,一说偏偏往错里走。除非他老娘说他,他不敢不听,不然,天王老子说他一句错,他都不服。』
『这样看起来,倒是位孝子!』裘丰言说,『可敬之至。』
『大家敬重他,也就是为此。』老太爷说,『他今年六十七,到了九十岁的老娘面前,还会撒娇。想想也真有趣。』
『喔!』胡雪岩问∶『她娘还在?』
『还在!』
『在镇江?还是扬州?』
『不!那两个地方怎么还能住?』老太爷说,『搬在苏州。去年到杭州烧香,路过松江,在我这里住了几日。』
『九十岁的老太太,还能出远门烧香。倒健旺?』
『健旺得很呢!』老太爷说,『这位老太太,当年也是好角色。俞三叔——武成的老爹,是叫仇家害死的,她带了一把水果刀找上仇家的门去,见面就是一刀!出来就到衙门,县官倒是好官,说她替夫报仇,当堂开释。那时她还有四月的身孕在身,生下来就是武成。』
『原来俞老是遗腹子!怪不得孝顺。』
『他也不敢不孝顺。』老太爷又说,『武成后来管帮,也亏得我这位俞三婶。当时俞三叔一死,还没有儿子,帮中公议,由他家老五代管。遗腹子生下来,如果是女的,不必说,是男的,到二十岁,俞老五「推位让国」。
哪晓得俞老五黑心,到时候不肯让出来。又是俞三婶出面,告到僧运总督那里,官司打赢,武成才能够「子承父业」。『
『照此说来,这位老太太对外头的事情,也很明白?』
『当然!是极明白的人。』
『也管他们帮里的事吗?』
『早先管,这几年不大管了。』老太爷又说,『早先不但管他们帮里的事,还管江湖上的闲事,提起俞三寡妇,真个是响当当的字号。』
就在这一番闲谈之中,胡雪岩已筹划好一条极妥当的计策,不过欲行此
计,少不得一个人,先要跟这个人商量好了,才好跟老太爷去谈。
这个人就是七姑奶奶。回到尤家已经深夜,不便惊动。第二天一早起身,匆匆漱洗,便唤过来伺候他的小厮,进去通知,立请七姑奶奶有要紧事商量。
七姑奶奶大方得很,说是请胡雪岩、裘丰言到她屋里去谈。『小姐』的闺房,又有芙蓉在,裘丰言自然不便入内。
『不要紧! 我们真正是通家之好,你一起去听听,省得回头我再说一遍。』
听得这话,裘丰言只好相陪。到七姑奶奶住的那间屋子,堂屋里已经摆好了一桌早饭,松江人早餐吃硬饭,裘丰言颇感新奇,不但有饭还有酒,这在他倒是得其所哉,欣然落座,举杯便喝了一大口。
『老裘,你少喝点,今天还有事!』
『什么事?』七姑奶奶接口说道,『裘老爷来,没有啥款待,只有酒。
小爷叔,你不要拦他的高兴。『
『老裘不会不高兴,我一说出来就晓得了。七姐,我问你个人,你晓不晓得?』胡雪岩说,『俞三寡妇!』
『是不是俞师叔的老娘?』
『对。』
『现在不叫俞三寡妇了,大家都叫她三婆婆。我见过的,去年到松江来,说要收我做干女儿,后来算算辈分不对,才不提起的。』
『好极了!照此说,她很喜欢你的。七姐,你要陪我到苏州去一趟。』
说到这一句,裘丰言恍然大悟,高兴地端起一大杯烧酒∶『这下我非浮一大白不可了!』
七姑奶奶和芙蓉,却是莫名其妙,于是胡雪岩约略将俞武成打那票枪械的主意,以及老太爷如何为难的情形,略略谈了些。这些七姑奶奶不等他了再讲下去,也就明了他们的用意了。
『小爷叔,你是想搬出三婆婆来,硬压俞师叔?』
『是的,意思是这个道理。不过有一套做法。』胡雪岩说,『我动到这个脑筋,主要的是不让老太爷为难。我想这样做,你看行不行?』
胡雪岩的做法是,备一笔重礼,跟裘丰言俩肃具衣冠,去拜访俞三婆婆,见面道明来意,要说老太爷因为已经答应了俞武成,不便出尔反尔。万般无奈,只有来求教俞三婆婆,应该怎么办?请她说一句。
『人心都是肉做的,小爷叔这样子尊敬她,我再旁边敲敲边鼓,三婆婆一定肯出面干预。只要她肯说一句,俞师叔不敢不依。好的,我准定奉陪,什么时候走?』
『 我先要跟老太爷谈一谈。请你先预备,我们说走就走。』
『我没有啥好预备的。』七姑奶奶说,『倒是送三婆婆的礼,小爷叔你是怎么个打算?』
这一层,胡雪岩自燃已有打算,分派裘丰言去办,请他当天赶到上海,转告刘不才,采办两支吉林老山人参,另外再配三样宜乎老年人服食使用的礼物,由裘丰言带到苏州,仍旧以阊门外的金阊客栈为联络聚集的地点。
于是,裘丰言跟着胡雪岩到了老太爷那里,开口说到『辞行』,老太爷不解所谓,深为诧异。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免得你老人家在俞老面前为难。』胡雪岩说。
『我跟老裘,好比焦赞、孟良,预备把余太君去搬请出来。不过你老要跟我们唱出双簧。』
这出双簧,在老太爷这面轻而易举,只要找了俞武成来,当面跟他说明∶胡、裘二人,上门重托,他因为答应俞武成在先,已经拒绝。同时告诉他,说俞三婆婆派人来寻过,留下了话,叫他立即赶回苏州,有紧急大事要谈。
听胡雪岩讲完,老太爷兜头一揖∶『老弟台,你这条计策,帮了我的大忙,保全了我们白头老弟兄的交情,感激之至。不过虽拿余太君把他压了下去,他的难处也要替他想想,这归我来办。你们不必管了。』
『这也没有叫老太爷劳神的道理。』胡雪岩说,『老实奉告,洋枪上是有一笔回扣的,我们就拿这笔钱交俞老一个朋友,在苏州见着了他,我当面跟他谈,一定可以摆平。反正你老只要假装糊涂好了。』
『装糊涂我会。』老太爷问道∶『你们啥时候动身?』
『装就要装得象。我们明天就走,回头也不再到你老这里来了。怕一见俞老,反而不好。』
『既然这样说,我就不留你们了。不过,在苏州把事情说妥当了,无论如何再要到松江来往两天。』
『一定,一定!』
两人辞了出来,裘丰言当即动身到上海。胡雪岩心里在想,意料不到的,又有苏州之行。既然有此机会,阿巧姐的纠葛,应该理个清楚,巧的是有芙蓉,大可以拿她作个挡箭牌。
因此,回到尤家,他问芙蓉∶『你要不要到苏州去玩一趟?』
『我懒得动,而况你们两三天就回来了,尤五嫂跟我也很谈得来,我就一动不如一静了。』
做女主人的,也在殷勤留客,胡雪岩当着尤五嫂的面,不便多说什么,只好向七姑奶奶使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