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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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头听他说完,没有答复,只向他左右侍奉的人说∶『你们把老五替我去叫来!』
这就表示事情大有转机了,胡雪岩在这些地方最能把握分寸,知道话不必再多说,只需哄得魏老头高兴就是,因此谈过正题,反入寒暄。魏老头自言,一生到过杭州的次数,已经记不清楚,杭州是运河的起点,城外拱宸桥,跟漕帮有特殊渊源,魏老头常去杭州是无足为奇的。谈起许多杭州掌故,胡雪岩竟螳然不知所答,反殷殷向他请教,两个人谈得投机。
谈兴正浓时,尤老五来了,约莫四十岁左右,生得矮小而沉静,在懂世故的人眼里,一望而知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当时由魏老头亲自为他引见胡雪岩和张胖子。尤老五因为胡、张二人算是他『老头子』的朋友,所以非常客气,称胡雪岩为『胡先生』。
『这位胡老哥是「祖师爷」那里来的人。』漕帮中的秘密组织,『清帮』
的翁、钱、潘三祖,据说都在杭州拱宸桥成道,所以魏老头这样说。
『这就象一家人一样了。』尤老五说∶『胡先生千万不必客气。』
胡雪岩未曾答口,魏者头又说∶『胡老哥是外场人物,这个朋友我们一定要交。老五,你要叫「爷叔」,胡老哥好比「门外小爷」一样。』
尤老五立即改口,很亲热地叫了声∶『爷叔!』
这一下胡雪岩倒真是受宠若惊了!他懂得『门外小爷』这个典故,据说当初『三祖』之中的不知哪一们,有个贴身服侍的小童,极其忠诚可靠,三祖有所密议,都不避他。他虽跟自己人一样,但毕竟未曾入帮,在『门槛』
外头,所以尊之为『门外小爷』。每逢『开香堂』,亦必有『门外小爷』的一份香火。现在魏老头以此相拟,是引为密友知交之意,特别是尊为『爷叔』,便与魏者头平辈,将来至少在松江地段,必为漕帮奉作上客。初涉江湖,有此一番成就,着实不易。
当然,他要极力谦辞。无奈魏老头在他们帮里,话出必行,不管他怎么说,大家都只听魏老头的吩咐,口口声声喊他『爷叔』。连张胖子那个性刘的朋友,和通裕的顾老板也是如此。
『老五!浙江海运局的王大老爷,还送了一桌席,这桌席是我们松江府送的,王大老爷特为转送了我。难得的荣耀,不可不领情。』魏老头又说∶「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先到船上替我去磕个头道谢。『
『不必,不必!我说到就是。』胡雪岩口里这样客气,心中却十分高兴,不过这话要先跟王有龄说明白,尤老五去了,便不好乱摆官架子,因而又接上一句∶『而且敝东家赴贵县大老爷的席去了。』
『那我就明天一早去。』
于是胡雪岩请尤老五派人到馆子里,把那一桌海菜席送到魏家。魏老头已经茹素念佛,不肯入席,由尤老五代表。他跟胡雪岩两人变得都是半客半主的身分,结果由张胖子坐了首席。
一番酬劝,三巡酒过,话人正题,胡雪岩把向魏老头说过的话,重新又讲一遍,尤老五很友好地表示?『 一切都好谈,一切都好谈!』
话是如此,却并无肯定的答复,这件事在他『当家人』有许多难处,帮里的亏空要填补,犹在其次,眼看漕米一改海运,使得江苏漕帮的处境,异常艰苦,无漕可运,收入大减,帮里弟兄的生计,要设法维持,还要设法活动,撤消海运,恢复河运,各处打点托情,哪里不要大把银子花出去?全靠卖了这十几万石的粮米来应付。如今垫了给浙江海运局,虽有些差额可赚,但将来收回的仍旧是米,与自己这方面脱价求现的宗旨,完全不符。
胡雪岩察言观色,看他表面上照常应付谈话,但神思不属,知道他在盘算。这盘算已经不是信用方面,怕浙江海运局『拆烂污』,而是别有难处。
做事总要为人设想,他便很诚恳他说∶『五哥,既然是一家人,无话不可谈,如果你那里为难,何妨实说,大家商量。你们的难处就是我们的难处,不好只顾自己,不顾人家。』
尤老五心里想,怪不得老头子看重他,说话真个『落门落槛』。于是他用感激的声音答道∶『爷叔!您老人家真是体谅!不过老头子已经有话交代,爷叔您就不必操心了。今天头一次见面,还有张老板在这里,先请宽饮一杯,明天我们遵吩咐照办就是了。』
这就是魏老头所说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胡雪岩在思量,因为自己的话『上路』,他才有这样漂亮的答夏。如果以为事情成功了,那就只有这一次,这一次自然成功了,尤老五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但自己这方面,既然已知道他有难处,而且说出了口,却以有此漂亮答复,便假作痴呆,不谈下文,岂非成了『半吊子』?交情当然到此为止,没有第二回了。
『话不是这么说!不然于心不安。五哥!』胡雪岩很认真他说∶『我再说一句,这件事一定要你们这方面能做才做,有些勉强,我们宁愿另想别法。
江湖上走走,不能做害好朋友的行当。『
『爷叔这样子说,我再不讲买话,就不是自己人了。』尤老五沉吟了一会说,『难处不是没有,不过也不是不好商量。说句不怕贵客见笑的话,我们松江一帮,完全是虚好看,从乾隆年间到现在,就是惜债度日。不然,不必亟亟乎想卖掉这批货色。
现在快三月底了,转眼就是青黄不接的五荒六月,米价一定上涨,囤在那里看涨倒不好?『
『啊,啊,我懂了!』胡雪岩看着张胖子说,『这要靠你们帮忙了。』
他这一句话,连尤老五也懂,是由钱庄放一笔款子给松江漕帮,将来卖掉了米还清,这算盘他也打过,无奈钱庄最势利,一看漕米改为海运,都去巴结沙船帮,对漕帮放款,便有怕担风险的口风。尤老五怕失面子,不肯开口,所以才抱定『求人不如求己的宗旨』,不惜牺牲,脱货求现。
至于张胖子,现在完全是替胡雪岩做『下手』,听他的口风行事,所以这时毫不思索地答道∶『理当效劳!只请吩咐!』
一听这话,尤老五跟顾老板交换了一个眼色,仿佛颇感意外,有些不大相信似的,胡雪岩明白,这是因为张胖子话说得太容易,太随便,似乎缺乏诚意的缘故。
于是胡雪岩提醒张胖子,他用杭州乡谈,相当认真他说∶『张老板,说话就是银子,你不要「玩儿不当正经」!』
张胖子会意了,报以极力辩白的态度∶『做生意的人,怎么敢「玩儿不当正经」?尤五哥这里如果想用笔款子,数目太大我力量不够,十万上下,包在我身上。尤五哥你说!』
『差不多了。』尤老五半认真,半开玩笑他说,『我们是疲帮,你将来当心吃倒帐。』
『笑话!』张胖子说,『我放心得很。 第一是松江潜帮的信用、面子,第二是浙江海运局这块招牌,第三,还有米在那里,有这三样担保难道还不够?』
尤老五释然了,人家有人家的盘算,不是信口敷衍,所以异常欣慰他说∶『好极了,好极了!这样一做,面面俱到。说实在的,倒是爷叔帮我们的忙了,不然,我们脱货求现,一时还不大容易。』说着,向胡雪岩连连拱手。
胡雪岩也很高兴,这件事做得实在顺利。当时宾主双方尽醉极欢。约定第二天上午见了面,随即同船到上海。通裕如何交米,张胖子如何调度现银,放款给松江漕帮,都在上海商量办理。
等尤老五亲自送他们回到秀野侨,一看便有些异样,原来是个虽不热闹,也不太冷落的码头,大大小小的船,总有十儿艘挤在一起。这时只有他们两只船,船头正对码头石级,上落极其方便,占了最呼的位置。
『咦!』张胖子说,『怎的?别的船都走了!莫非这地方有水鬼?』
『没有,没有!』尤老五抢着答道,『这地方干净得很。我是怕船都挤一起,吵得你们大家晚上睡不着,想办法叫他们移开这才看出尤老五在当地运河上的势力,也见得他们敬客的诚意。胡雪岩和张胖子连连道谢。
『今天晚了,王大老爷想来已经安置,我不敢惊拢。明天一早来请安。』
说着,他殷殷作别,看客人上了船,方才离去。
阿珠还没有睡,一面替他们绞手巾、倒茶,一面喜滋滋地告诉他们,说松江漕帮送了许多日用之物,一石上好的白米、四只鸡、十斤肉、柴炭油烛,连草纸都送到。而且还派了人邀他爹和那庶务上岸,洗澡吃饭,刚刚才喝碍醉醺醺回来,倒头睡下。
『松江这个码头,我经过十几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胡老爷,』阿珠很天真他说,『你一定是「 在帮」的,对不对?』
『对,对!』张胖子笑道,『阿珠,你们这趟真交运了!怎么样谢谢胡老爷?』
『应该,应该。』阿珠笑道∶『我做双鞋给胡老爷。』
『哪个稀罕?』
『那么做两样菜请胡老爷。』
『越发不中用了。』
张胖子是有意拿阿珠逗笑,这样不行,那样也不好,最后她无可奈何地说∶『那就只有替胡老爷磕头了。』
『不错!』张胖子笑道∶『不过也不光是替胡老爷磕,还要给胡老太太、胡太太磕头。』
『这又为什么?』
『傻丫头!』胡雪岩忍俊不禁,『张老板拿你寻开心你都不懂。』
阿珠还是不懂,张胖子就说∶『咦!这点你都弄不明白,你进了胡家的
门,做胡老爷的姨太太,不要结老太太磕头?『
这一下羞着了阿珠,白眼嗔道∶『越胖越坏!』说完掉身就走。
张胖子哈哈大笑,『这一趟出门真有趣!』
『闲话少说。』胡雪岩问道∶『你答应了人家放款,有把握没有?江湖上最讲究漂亮,一句话就算定局。你不要弄得「鸭屎臭」!』
『笑话!』张胖子说,『我有五万银子在上海,再向「三大」拆五万,马上就可以付现。不过,责任是大家的!』
『那还用说?海运局担保。』
这样说停当了,各自安置。第二天一早,胡雪岩还在梦中,觉得有人来推身子,睁眼一看是阿珠站在床前。
『王大老爷叫高二爷来请你去。』
『噢!』胡雪岩坐起身子,从枕头下取出表来看,不过才七点钟。
这时她已替他把一件绸夹袄披在身上,身子靠近了,香泽微闻,胡雪岩一阵心荡,伸手一把握住了阿珠的手往怀里拖。
『不要嘛!』阿珠低声反抗,一面用手指指舱壁。
这不是真的『不要』,无非碍着『隔舱有耳』。胡雪岩不愿逼迫太甚,拿起她的手闻了一下,轻声笑道∶『好香!』
阿珠把手一夺,低下头去笑了。接着把他的衣服都抛到床上,管口己走开。走到舱门口却义转过头来,举起纤纤一指,在自己脸上刮了两下,扮个鬼相,才扭腰而去。
胡雪岩心想∶上个月城隍山的李铁口,说自己要交桃花运。看来有些道理。转念却又自责,交运脱运的当口,最忌这些花样。什么叫桃花运?只要有了钱,天天交跳花运!这样一想,立刻便把娇憨的阿珠置诸脑后,穿好衣服,匆匆漱洗,到前面船上去见王有龄。
王有龄在等他吃早饭,边吃边谈,纲说昨日经过。王有龄听得出了神。
等他讲完,摇着头仿佛不相信似他说∶『奇遇何其多也!』
『事情总算顺利,不过大意不得。』胡雪岩问道∶『昨天总打听了些消息,时局怎么样?』
『有,有!』王有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