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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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岩,』左宗棠问道∶『你倒说说看到那时候是怎么样的一番局面?』
『是。』胡雪岩想了想说,『到那时候,朝廷当然借重大人的威望,拜钦差大臣,节制福建、浙江、广东三省的军务。郭中丞——。』他没有再说下去;意思是郭嵩焘在左宗棠『大锯活人』的摆布之下,非吃足苦头不可。
『不错,此亦是势所必然之事。到那时候,雪岩,我不会再累浙江了,不怕郭筠仙不乖乖替我筹饷。不过,』左宗棠沉吟了好一会,『也说不定!郭筠仙愚而好自用;怕他仍旧执迷不悟。』『果然如此,大人又怎么办?』
『那就不能怪我了!可惜!』
前后两句话不接气,胡雪岩再机敏也猜不透他的意思;只以此事于减轻浙江的负担关系甚大,不能不追问∶『大人,可惜些什么?』
『可惜,我夹袋里没有可以当巡抚的人物。』
这是说,如果将来郭嵩焘不能替左宗棠筹得足够的饷;他不惜攻倒他派人取而代之。这样做法,却真是『公而忘私』、『大义灭亲』了。
『到时候看吧!言之过早。』左宗棠对着他手绘的地图凝视了好一会,突然拍案而起,『对,就是这么办!』
接着,左宗棠谈了他的突如其来的灵感。他指着地图为胡雪岩解释,自己的兵力还不够;倘或想用三面包抄的办法,将长毛向广东方面挤,相当吃力。万一有个漏洞填塞不住,长毛一出了海,不管在福建或浙江的海面,自己都脱不了干系,岂不是弄巧成拙?因此,左宗棠想请李鸿章### 的淮军助以一臂。克复湖州之役,彼此合作得还满意;如今再申前请,想来李鸿章### 不致于拒绝。
『不过,这话我不便开口。』左宗棠说,『如果是我出面相邀,就得替客军筹饷;譬如他派一万人,一个月起码就得五六五银子,再加上开拔的盘缠,第一笔就非拨十万银子不可,实在力有未逮。倘或朝廷有旨意,让淮军自备粮饷,来闽助剿;我们至多备五万银子作犒赏,面子上也就把好看了。雪岩,你说,我这把如意算盘如何?』
『是好算盘。不过淮军自备粮饷,恐怕李中丞不肯。他出饷,我们出粮;李中丞就没话好说了,因为他的军队闲摆在那里,一样也是要发饷的。至于请朝廷降旨,只有请福建的京官在京里活动。』『那怕不行。』左宗棠摇摇头,『福建京官,目前没有身居高位的,说话不大有力量。
闽浙唇齿相依。浙江在京的大老,雪岩你倒想想看,有什么人可托?『
『浙江在京的大老,自然要数许大人;不过,他的吏部尚书交卸了。倒是他的大少爷,在南书房很红;还有他一位侄少爷,是小军机,专管军务——。』『对!对!』不等胡雪岩说完,左宗棠便抢着说,『这条路子再好都没有,请你替我进行。许家杭州望族,你总有熟人吧?』
『他家的人很多,我倒认得几痊;不过象这样的大事,也不好随便托人。』胡雪岩想了一会说,『大人,我想到上海去一趟;去看许七大人。一面拿大人交办的事托他;一面想拿许七大人搬到杭州,出面来办善后。』左宗棠想了一下。觉得胡雪岩这个办法极好——所谓『许七大人』就是小刀会刘丽川起事之时的江苏巡抚许乃钊;如今逃难在上海。他的胞兄,也就是胡雪岩口中的『许六大人』
许乃普,以吏部尚书致仕,因为闹长毛不能南归;在京里是浙江同乡的『家乡』。而且科名前辈,久掌文衡,京中大老,颇加尊礼。许乃普的长子许彭寿,是李鸿章### 的同年,也是道光二十七年丁未这一榜的会元;许乃普还有个胞侄许庚皋,在『辛酉政变』中出过大力,如今是极红的『小军机』——军机章###京领班之一,熟谙兵事,精于方略,对军务部署有极大的发言权。所以走这条路子,路路皆通;必要时还可以请许彭寿以同年的交情,写封切切实实的信给李鸿章### ,更无有不能如愿之理。
至于将许乃钊请回杭州来主持善后,这也是一着非下不可的好棋。因为马新贻一到任,胡雪岩有不得不走之势;而要找替手,最适当的人选就是许乃钊。第一,他做过封疆大吏,科名是翰林出身,名副其实的『缙绅先生』;第二,马新贻不仅是许乃钊的后辈,而且与他的胞侄许彭寿同榜,以『老世叔』的身分去看马新贻,照例应受『硬进硬出』——开中门迎送的礼遇,这样为地方讲话就有力量就得多了;第三,许乃钊公正廉洁,德高望重,足以冠冤群伦。
因此,左宗棠欣然接纳胡雪岩的建设;而且自己表示,要亲笔写封很恳切的信,向许乃钊致意。
谈完了公事谈『私事』;而私事也就是公事∶胡雪岩的出处。左宗棠打算将他调到福建;但不必随他一起行动,专驻上海,为他经理一切。胡雪岩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从第二天起,左宗棠便照商定的步骤,积极开始部署;除了战报以外,一连拜发了好几道奏折。
第一道是∶浙江的兵饷军需,十分困难,自顾不暇;应该拨给陕甘的协饷,请饬户部另筹改拨。第二道是,请饬新任浙江巡抚马新贻,从速到任,至于马新贻未到任前,浙江巡抚请由藩司蒋益澧『护理』。第三道是,奉旨拨解杨岳斌的『行资』八万两,于无可设法之中,勉强设法筹拨半数。
第四道奏折与浙江无关——每天夏秋之交,户部照例催各省报解『京饷』;京饷不止于发放在京八旗禁军的粮饷,举凡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廉俸;大小衙门办公的经费;宗庙陵寝的祭祀费用;以及专供两宫太后及皇帝私人花用,每年分三节呈上的『交进银』,无不出在京饷之内,所以协饷可欠,京饷不可欠。福建欠海关税银十万两;茶税二万两,上谕催解∶『务于十二月内,尽数解齐。倘仍饰辞宕延,致误要需,即由户部查照奏定章### 程,指名严参。』虽奉这样的严旨,左宗棠仍要欠上一次;因为非如此,不足以表示福建之穷,必须浙江接济。当然,欠有欠的方法,不是硬顶可以了事的;左宗棠的方法是,哭穷之外,将他闽浙总督应得的『养廉银』一万两,由票号汇到户部,作为京饷报解。
第五道是请停止广东解浙的协饷。主要的作用是借此机会让朝廷知道,广东的协饷,对浙江来说是个『画饼』。所以,停止的理由,不过『现在浙省军务肃清,所有前项协饷,自应停止』这样一句;而『停止』以前的帐目,却算得很清楚,从同治元年正月到这年八月,连闰共计三十三个月;广东应解浙江协饷三百三十万两,可是实收仅二十八万。其中由厘金所拨者是二十二万两;曾国藩奏道,广东厘金开办起至这年八月底止,共收一百二十万,是则浙军『所得不过十成之二』。
第六道是部署到福建以后的人事。奏折的案由是『办理饷需各员,请旨奖励』;附带请求调用。其中当然有胡雪岩,他本来是『盐运使衔』的『江西试用道』;左宗棠奏请『改发福建以道员补用,并请赏加按察使衔』,这报奖的文字,看来并不如武官的『请赏戴花翎』、『请赏加巴图鲁称号』来得热闹起眼;其实帮了胡雪岩很大的一个忙,因为由『试用道』改为『以道员补用』,只要一准,立刻可以补任何实缺;而『赏加按察使衔』,便可以署理阜司,成为实缺道员更上层楼的『监司大员』。在左宗棠来说,这一保,起码等于三年的劳绩。
不过左宗棠拜发这道奏折时,胡雪岩并不知道;因为他人已到了上海。拿着左宗棠的亲笔函件去见『许七大人』;谈得十分融洽。将左宗棠所托之事,一一办妥;只不过耽搁了两夜,陪老母谈一谈劫后的西湖,与古应春盘桓了半天,便即原船回到杭州。
回到杭州,第一个要想见他的不是左宗棠,而是藩司『护理抚篆』的蒋益澧;他早就派人在阜康钱庄留下话,等胡雪岩一到,立刻通知,以便会面。
『雪翁,』与胡雪岩见着了面,蒋益澧哭丧着脸说∶『你非帮我的忙不可!大帅交代下来了,浙江每个月解福建协饷二十万两;按月十二号汇出,迟一天都不准。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听得这话,胡雪岩也吓一跳。洪杨之乱,浙江遭劫特深,满目疮痛,百废待举,何来每月二十万两银子,供养入闽之师?当时估计,每月能凑十万两银子,已经至矣尽矣;不想左宗棠狮子大开口,加了一倍,而且日子都不准托,这就未免太过分了。
『雪翁,』蒋益澧又说,『于公于私,你都不能不说话,私,老兄在大帅面前言听计从;公,俗语说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真是逼得非解这个数目不可,只有让地方受累。雪翁,你也于心不忍吧!再说,我到底不过是藩司。』最后这句话,才是蒋益澧真正的苦衷。目前巡抚的大印握在手里,令出即行,办事还容易;等马新贻一到任,认为协饷数目太大要减,他当藩司的,不能不听命。而另一方面左宗棠又是一手提拔他的恩主,且有承诺在先,不能不维持原数。这一下岂非挤在夹缝里轧扁了头?想了一会,胡雪岩觉得这个麻烦非揽下来不可,便点点头说∶『好的。我来想办法。』
『这一来有救了!』蒋益澧如释重负,拱拱手问说∶『雪翁,谅来胸来成竹了。是何办法,可以不可以先闻为快?』『当然,当然!原要请教。』胡雪岩答说,奇Qisuu书网『第一,我想请左大人酌减数目。』『酌减?』蒋益澧问,『减多少?』
『总得打个七折。』
『打个七折,每月亦还得要十四万两。』蒋益澧说∶『如今军务肃清,我这个藩司不必带兵打仗,要在本分上做点事。你看——。』蒋益澧细数他该做的事,最有关国计民生的要政,便是兴修水利。浙江全境皆是土田,近山者瘠,近水者腴。兼以蚕丝之利,首重栽桑;而桑树的栽培灌溉,与水田的要求,没有什么两样。所以自古以来,在浙江做官,而遗爱在民,久留去思的,无不是因为在水利方面大有成就之故。
浙江的水利重在浙北;浙北的水利父重在海塘。乾隆六次南巡,都以巡视浙江海塘为名,可以想见其关系的重大。海塘欲求完固足以捍御海潮,须用石塘;洪杨作乱以来,海宁一带的石塘没有修过,日渐坍圮,现在要及时修复,估计费用须上百万银子;迫不得已,只有先办土塘,暂且将就。『就是办土塘,亦要三十万银子。土塘料不贵,人工贵;大乱之后,壮丁少了,就是人工费。』蒋益澧说,『雪翁,这件事我亦要跟你好好商量;怎么筹得一笔款子,拿海塘修一修?万一海塘溃决,可是件不得了的事,一想起来,我真连觉都睡不着。』听蒋益澧这样表示,即令是娇饰之词,胡雪岩亦是十分可敬。『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他的本心不必问。听他的语气是想做好官;正不妨与人为善,趁此机会捧他一捧、扶他一扶,拿他逼到好官的路上,亦正是地方之福。想到这里,他毫不迟疑地答道∶『请放心。我来策划一下,大家量力捐办,不是难事。』『那就再好没有。』蒋益澧很欣慰地,『还有西湖的疏浚,也不能再拖了。西湖水利,关乎杭州、海宁的水田灌溉;明年春天以前,一定要整理好,这也得好几万银子。雪翁,你倒想,我这个藩司难做不难做?有啥开源之道,真要好好向你请教。』『如今只有在盐上动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