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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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生是真的不知道,阜康有没有黄抚台的股份在内?所以无法代为辩白,但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等把汇票打好,刘庆生离了大源,坐轿来到胡家,一面交差一面把孙德庆的猜测,据实相告。胡雪岩得意地笑了。
『让他们去乱猜。市面「哄」得越大,阜康的生意越好做。』
这一说刘庆主才放心,欣然告辞。胡雪岩随即也到了海运局,只见好几乘轿子在门口。杭州府所治两县∶钱塘、仁和,钱塘是首县。县里的差役正在驱散闲人,维持交通。胡雪岩知道贺客正多,便不走大门,从夹弄中的侧门进去,悄悄溜到签押房旁边他平日起坐的那间小屋里。
『胡老爷!』伺候签押房的听差李成,笑嘻嘻地报告消息∶『我们老爷高升了。』
『喔!怎么样?』
『补了乌程县,署理湖州府,仍旧兼局里的差使。我们老爷官运亨通,做下人的连带也沾了光。胡老爷,』李成说道∶『我有件事想求胡老爷。』
『你说,你说!』
『我有个表叔,笔下很来得。只为吃了一场官司,光景很惨。我想请胡老爷说说,带了到湖州去。
『噢!』胡雪岩问道∶『你那表叔笔下来得,是怎么个来得呢?』
『写封把应酬信,都说好。也会打算盘记帐,』
胡雪岩想了想说∶『我倒要先试试他看。你几时叫他来看我。』
『是!』李成很兴奋地说,『不知道胡老爷什么时候有空,我叫他来。』
胡雪岩刚要答话,只听靴声囊囊,王有龄的影子已在窗外出现,李成急忙迎了出去打帘子,把主人迎了进来。王有龄却不回签押房,一直来到胡雪岩的那间小屋,只见他春风满面,步属安详,气派似乎大不相同了。
『恭喜,恭喜!』胡雪岩含笑起身,兜头一揖。
『彼此,彼此!』王有龄拉住他的手说,『到我那里去谈。』
他把胡雪岩邀到签押房的套问,并坐在他歇午觉的一张小床上,有着掩抑不住的兴奋,『雪岩!』他说,『一直到今天上午见了藩台,我才能相信。
一年工夫不到,实在想不到有今日之下的局面。福者祸所倚,我心里反倒有些嘀咕了。『
『雪公,你千万要沉住气!今日之果,昨日之因,莫想过去。只看将来。
今日之下如何,不要去管它,你只想着今天我做了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就是了。『
王有龄听他的话,克制着自己,把心静下来,『第一件事我要跟你商量,』
他说,『藩台催我赶快到任,另外有人劝我,赶在五月初一接印,先有一笔现成的节敬好收,你看怎么样?』
这一问,把胡雪岩问住了。他细想了想答道∶『官场的规矩我不懂,不过人同此心,捡现成要看看,于人无损的现成好捡,不然就是抢人家的好处,要将心比心,自己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
『我踌躇的就是这一层。节敬只有一份,我得了,前任署理的就落空了┅┅』
『这就决不能要!』胡雪岩打断他的话说,『人家署理了好些日子,该当收此一份节敬,不该去抢他,铜钱银子用得完,得罪一个人要想补救不大容易┅┅』
『好,你不必说了。』王有龄也打断了他的话,『我决定端午以后接印。』
『那就对了!雪公,你鸿运当头,做事千万要漂亮。』胡雪岩一面说,一面把那张汇票交了给他。
『这是要紧的,我吃了饭就上院。只怕手本递进去,他没工夫见!』王有龄很认真他说,『这件事非要从速有个了断不可!』
『也不一定要见你。「火到猪头烂」,只要他见了汇票就好了,不妨先写好一封信摆着,见不着人就递信。顺便把抚台衙门节下该开销了,早早开销,那就放心好了,自会有人送消息来。』
『不错,准定这么办。』王有龄略停一下又说∶『雪岩,这一补了实缺,起码又要万把银子垫进去,窟窿越扯越大,我有点担心呢!』
『不要怕,有我!』胡雪岩催他,『事不宜迟,最好趁黄抚台不曾打中觉以前就去一趟。』
王有龄依他的话办,写好一封短简,把汇票封在里面,又备好节下该开发的赏号,一一用红封套套好,一大叠揣在靴页子里,然后传轿到抚台衙门。
刘二一见,赶来道喜。王有龄今非昔比,不免要摆一摆架子,但架了摆在脸上,赏封捏在手里,一个二十两银票的红封套塞了过去,那就架上摆得越足,刘二便越发恭敬。
『王大老爷!』刘二用那种极显决心的语气说,『今天是不是要见抚台?
要见,我一定让你老见着!『
『怎么呢?抚台极忙?』
『是啊!不是极忙,我怎么说这话?』刘二低声说道,『京里来了人,
在签押房里关上门谈了一上午了。将军也派了「戈什哈」来请,说有军务要商量,这一去,说不定到晚才能回来。如果王大老爷一定要见,我此刻就上去回,掉个枪花,总要让你老见着。不过,就见了也谈不到多少时候。『
『那么,抚台去拜将军之前,可有看封信的工夫?』
『这一定有的。你老把信交给我,我伺候在旁边,一定让他拆开来看。』
王有龄便把信交了给他∶『那就拜托你了。抚台有什么话,劳驾你跑一趟,给我个信。』
『那不用说的,我自然晓得。』
『再托你一件事。』王有龄把靴页子里一大把红封套掏出来交给刘二,『节下的小意思,请你代为送一送。』
这自是刘二乐于效劳的差使,喏喏连声地把王有龄送上了轿。等回到海运局,只见大门口越发热闹,挤满了陌不相识的人。看见大轿,都站了起来,注目致敬。王有龄端坐轿中,借一副墨镜遮掩,打量着那些人,一望便知,多数是来觅差使的,心内不免发愁,只怕粥少僧多,应酬不列,难免得罪人。
果然,等他刚在签押房中坐定,门上立刻递进一大捧名帖和『八行』来,这就是做官的苦楚了,一个个要应付,看来头的大小,或者亲自接谈,或者请周委员等人代见,要想出许多力不从心的客气话来敷衍,这样忙到夕阳衔山,方始告一段落,这才想起刘二,何以未见有信息送来?
等到上灯,依然音信杳然,王有龄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照胡雪岩的话做,这天上午从藩司衙门回来,立即宣布,仍旧兼着海运局坐办的差使,希望发生『稳定军心』的作用,倘或事有变卦拆穿了西洋镜,传出去为人当笑话讲,这个面子可丢不起。
正在这样嘀咕,胡雪岩来了。问知情形,也觉得事不可解,不过他信心未失,认为虽无好信息,但也没有坏消息,不必着急。
『就算如此,刘二也该先来告诉我一声。』
『这是刘二不知道你的用意,倘或他知道你这么着急,当然会先来说一声。』胡雪岩想了一下说,『雪公,你不妨先回府。一面止高升把刘二请了来问一问看,看黄抚台是怎么个表示?』
『这话有理。就这么办!』
高升这一去,又好半天没有信息。王有龄在家跟胡雪岩两个人对饮坐等,直等到钟打九下,才看见高升打着一盏灯笼把刘二照了进来。
人已到了,王有龄便从容了,先问刘二吃过饭没有?刘二说是早已吃过,接着便说,『高二爷来的那一刻,我正在上头回公事,交代的事很多,所以耽误了。你老这封信,抚台早就看过,直到此刻才有话。』
『噢!』王有龄见他慢条斯理地,十分着急,但急也只能急在心里,表面上一点不肯摆出来。
『 上头交代∶请王大老爷到湖州接了印,一等有了头绪,赶快回省。这里的公事也很要紧!』
『这里』当然是指海运局。王有龄喜心翻倒,与胡雪岩相视而笑,尽在不言。
这下刘二才恍然大悟,心里懊悔,原来他海运局的差使,直到此刻,才算定局。早知如此,这个消息真是奇货可居,应当另有一番丑表功的说法。
不过此刻也还不晚。
于是他立即蹲下身子来请了个安∶『恭喜王大老爷!我晓得你老急着等
信息,伺候在我们大人身边,一步不敢离开,到底把好消息等到了。『
『承请之至。』王有龄懂他的意思,封了十两银子一个赏封,把刘二打发了走。
『总算如愿以偿,各方面都可以交代了。』胡雪岩开玩笑他说,『王大老爷!我要讨桩差使,到湖州上任的船,由我替你去雇。』
这自然是要照顾阿珠家的生意,王有龄使也笑道∶『别的差使,无有不可,就是这桩不行。』
两人哈哈大笑,把王太太惊动了,亲自出来探问,这是一个因头,其实她是要来听听消息,分享这一份她丈夫大交官运的喜悦,好在彼此已成通家至好,她也不避胡雪岩,坐在一起,向他谢了又谢,然后问道∶『胡少爷,你怎么不捐个官?』
『对了!』王有龄立即接口,『这实在是件要紧大事。雪岩,你有个功名在身上,办事要方便得多。譬如说海动局,你如果也是个州县州子,我就可以保你当委员,替我主持一切。事情不就好办了吗?』
『话是不错。不过老实说,我现在顶要紧的一件事,是先要把阜康办了起来。』说着,向王太太看了一眼。
王有龄会意,有些话他当着王太太不肯说,便托故把他妻子调了开去。
『阜康要早早开张。藩台衙门那几万银子,得要快领下来做本钱。雪公,你明天再去催一催,我这里已经托了人了。』
『这好办。』王有龄说,『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不知道该先办何事,后办何事?』
『官场的规矩我不十分在行。大家慢慢商量,尽这一夜工夫,理出个头绪来。
一宵细谈,该办的事,孰先孰后,一条一条都写了下来。胡雪岩是忙着去筹备阜康,王有龄的第一件大事,是要去物色幕友。
幕友的名堂甚多,刑、钱两席以外,还有管出纳的『帐房』、写信的『书启』,以及为子弟授书的『教读』、帮忙考试的『阅卷』、征收地了的『征比』等等。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刑名』和『钱谷』。臬司衙门的俞师爷,是早就答应过王有龄,为他好好物色的,所以第二夭他专诚去拜访俞师爷。来意不道自明,『刑名』一席,俞师爷已经替王有龄准备好了,就是他的学生。
俞师爷的这个学生,名叫秦寿门,名为学生,其实年龄与俞师爷相差无几,当然也不是初出茅庐。大致走上幕宾这条路子,虽说『读书不成,去而学幕』,好象是末路,但却是『神仙、老虎、狗』的生涯。名幕的声光,十分煊赫,此辈不但律例烂熟,文笔畅达,而尤贵乎师承有自,见多识广,所以学幕的过程,十分重要。
秦寿门跟随俞师爷多年,由州县开始,历经府、道,一直学到臬司衙门,了解地方上整套司法的程序,以及每一级的职权范围和特性,是谓『能得其全』,比那仅仅于州县,或是臬司衙门的,自然高明得多。
他在十年前就已出道,馆地从来没有间断过,前年因为父母双亡,回到原籍绍兴奔丧,接着又生了一场病,最近身体复元来投靠老师,俞师爷正好把他荐给王有龄。当时请了来彼此见面,一谈之下,相当投机,王有龄心想,幕友除了自己来得以外,还要讲关系、通声气,否则本事虽大,事倍功半,现在是俞师爷介绍的人,将来不管什么案子,由县里申详到省,俞师爷当然要尽力维持,这就等于出一份『修金』,聘了两位幕友,岂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