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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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难能可贵了。
他还没有听出胡雪岩说的是『姻缘』,不是『因缘』。只接着发挥他的看法∶『世俗都道得一个「缘」字,其实有因才有缘。你我的性情,就是一个因,你晓得我吃软不吃硬,人穷志不穷的脾气,这样才会投缘。所以有人说的无缘,其实是无因,彼此志趣不台,性情不投,哪里会做得成朋友?』
胡雪岩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因果之『因』,不是婚姻之『姻』,心里越发不是味道,但也不必掩饰。『鹤龄兄,』他很诚恳的说,『你跟我谈书上的道理,我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尽管谈,我听听总是有益的。』
这一说,益使嵇鹤龄觉得他坦率可爱,不过也因为他这一说,反倒不便再引经据典,谈谈书上的道理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雪岩兄,你倒也不必忒自谦。』嵇鹤龄说,『我劝你闲下来,倒不妨读几首诗,看看山,看看水,这倒是涵泳性情,于你极有益处的。』
『你这几句话是张药方子,』胡雪岩笑道∶『可以医我的俗气。』
『对了!』嵇鹤龄击节称赏,『你见得到此就不俗。』
这一来,他的谈兴越发好了,谈兴一好酒兴也一定好,又添了两斤竹叶青来。酒店主人也很识趣,从吊在湖水中的竹篓里,捞起一条三斤重的青鱼,别出心裁,舍弃从南宋传下来的『醋溜』成法不用,仿照『老西儿』的吃法,做了碗解酒醒脾的醋椒鱼汤,亲自捧上桌来,说明是不收钱的『敬菜』。于是嵇鹤龄的饭量也好了,三碗『冬春米』饭下肚,摩着肚皮说∶『从内人下世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酒醉饭饱。』
他这一说,倒让胡雪岩想起一件事,『鹤龄兄,』他问∶『尊夫人故世,留下五六个儿子,中馈不可无人,你也该有续弦的打算!』
『唉!』嵇鹤龄叹口气,『我何尝不作此打算?不过,你倒想想,五六个儿女需要照料,又是不知哪一年补缺的「灾官」,请问,略略过得去的人家,哪位小姐肯嫁我?』
『这倒是实话。』胡雪岩说∶『等我来替你动动脑筋!』
嵇鹤龄笑笑不答。胡雪岩却真的在替他『动脑筋』,并且很快地想到了一个主意,但眼前先不说破,谈了些别的闲话,看着太阳已落入南北高峰之间,返照湖水,映出万点金鳞,暑气也不如日中之烈,柳下披风,醉意一消,真个『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到黄昏,城门快要关了,两人恋恋不舍地约了明天再见。
胡雪岩直接来到王家,王有龄正好送客出门,一见便拉着他的手笑道∶『雪岩,你的本事真大,居然能把这么个人降服了,我不能不佩服你。我去拜过他了,封了八两银子的奠仪,不算太菲吧!』
『这无所谓。』胡雪岩答道,『他已经自告奋勇,明天上午一定会来回拜,你就开门见山跟他谈好了。』
『自告奋勇?』王有龄愁怀尽去,大喜说道∶『好极,好极!明天晚上我请个客,把魁参将和新城县的两个绅士约了来,好好谈一谈。你早点来!』
第二天下午,胡雪岩依约,在家吃完午饭就到了王家。不久,嵇鹤龄也到了,他在上午已来回拜过王有龄,接受了晚宴的邀请,同时应约早到,好先商量出一个具体办法,等魁参将和新城县的绅士来了,当面谈妥,立即就可以动手办事。
『鹤龄兄,』王有龄说,『早晨你来过以后,我一直在盘算,新城县令已为匪僧慧心戕害,现在是县丞护印。我想上院保老兄署理新城,有「印把子」在手里,办事比较方便。当然,这是权宜之计,新城地瘠民贫,不好一直委屈老兄。将来调补一等大县,我一定帮忙。』
『多谢雪公栽培!』嵇鹤龄拱拱手说,『不过眼前还是用委员的名义好。
何以呢?第一,此去要随机应变,说不定我要深入虎穴,权且与那班乱民「称兄道弟,杯酒言欢」。如果是父母官的身分,不能不存朝廷的体统,处处拘
束,反而不便。其次,现在既是县丞护印,身处危城,能够尽心维持,他总也有所贪图,如果我一署理,他就落空了,即使不是心怀怨望,事事掣时,也一定鼓不起劲来干,于大事无益。『
『是,是!』王有龄钦佩之忱,溢于词色,『老兄这番剖析,具见卓识。
这准定照老兄的吩咐,等这件事完了,老兄补实缺的事,包在我身上。『
『那是以后的事,眼前我要请雪公先跟上头进言,新城县丞,倘或著有劳绩,请上头不必另外派人,就让他升署知县。』嵇鹤龄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有时候很用得着。如果上头肯这么答应,我到了新城,可得许多方便。』
『对!这也是应该的。危城之中,也靠他撑持,理当有此酬庸。倘或受罪吃辛苦有分,局势平定了,别人来坐享其成,这也太不公平了。』
接着,他们两人便谈到『先抚后剿』的细节。胡雪岩看没有他的事,也插不进话去,便悄悄退了出来,径到上房来见王太太。
王太太越发亲热,口口声声『兄弟,兄弟』的,简直把他当做娘家人看待了。
胡雪岩深知官场中人的脾气,只许他们亲热,不许别人越礼,所以仍旧按规矩称她∶『王太太!』他说,『现在你可以不必再为雪公担心了。嵇鹤龄一则是佩服雪公,再则是跟我一见如故,肯到新城去了。』
『这都是兄弟你的功劳!』王太太很吃力地说∶『真正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不必谢我!就算我出了力,以我跟雪公的情分来说,也是应该的。倒是人家嵇老爷,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一趟去,真正要承他的情。』胡雪岩又说,『刚刚雪公要保他署理新城县,他一定不要,说是这一来事情反倒不好办。王太太你想,候补候补。 就是想补个缺,此刻不贪功名富贵,所为何来?
无非交情二字。『
『这是真的。』王太太说∶『兄弟我们自己人,你倒替我出个主意看,虽说公事上头,我不能问,也插不进手去,私人的情分上他帮了你哥哥这么一个大忙,我总也要尽点心。如果他太太在世,倒也好了,内眷往来,什么话都好说,偏偏他太太又故世了!』
这就说到紧要关头上来了,胡雪岩三两句话把话题引到此处,正要开门见山转入正文,不想来了个人,他只好把已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胡老爷请用茶。钱塘县陈大老爷送的狮子山的「 旗枪」还是头一回打开来吃。胡老爷,你是讲究吃茶的,尝尝新!』
说话的是王太太的一个心腹丫头,名叫瑞云,生得长身玉立,一张长隆脸,下巴宽了些,但照相法上说,这是所谓主贵的『地角方圆』。看瑞云的气度,倒确是有点大家闺秀的味道,语言从容,神态娴静,没有些儿轻狂。
尤其好的是操持家务,井井有条,等于王太太的一条右臂。所以到了花信年华,依然是小姑居处,只为王太太舍不得放她出去。
『多谢,多谢!』胡雪岩笑嘻嘻地问道∶『瑞云,你今年几岁?』
瑞云最怕人问她的年纪,提起来有点伤心,但她到底与众不同,这时大大方方地答道∶『我今年二十二。』其实是二十五,瞒掉了三岁。
『二十二岁倒不象。』胡雪岩有意叫她开开心,『我当你二十岁不到。』
瑞云笑了,笑得很大方,也很妩媚,只是嘴大了些、好在有雪白整齐的一嘴牙,倒也丝毫不显得难看。
『兄弟!』王太太有些紧张,『你┅┅』
胡雪岩重重咳嗽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她要说的一句话他知道,当着瑞云诸多不便,所以阻止。
瑞云怎会看不出来?顺手取走了王太太的一只茶杯,毫不着痕迹地躲了开去。这时王太太才低声问道∶『兄弟,你是不是要替瑞云做媒?』
『有是有这么个想法,先要看王太太的意思。』胡雪岩老实说道∶『我看耽误不得了!』
王太太脸一红,『我也不瞒你,』她说,『一则来高不成低不就,二则来,我实在也离不开她。』
『这是从前的话,现在不同了。』
『是的,不同。』
王太太说是这样说,其实不过礼貌上的附和,究竟如何不同,她自己并不知道,胡雪岩看出这一点,自恃交情深厚,觉得有为她坦率指出的必要,不然,话就谈不下去了。
『王太太!一年多以前,雪公还不曾进京,那时府上的境况,我也有些晓得。多亏王太太一手调度,熬过这段苦日子,雪公才能脱运交运,当时自然少不了瑞云这样一个得力帮手┅┅』
『啊!』不等他的话完,王太太便抢着打断,是一脸愧歉不安的神情,『兄弟,你说得不错!真正亏得你提醒!』
今昔的不同,让胡雪岩提醒了。做主人家的,宦途得意,扶摇直上,做下人的又如何呢?瑞云帮王家撑过一段苦日子,现在也该有所报答了,再不替她的终身着想,白白耽误了青春,于心何忍呢?因此,这时候的王太太,不仅是不安,甚至于可说有些着急,最好能立刻找到一个年貌相当,有出息的人,把瑞云嫁了出去。
『兄弟,你说,你要替我们瑞云做媒的是哪家?什么出身?有多大年纪?
如果谈得拢,我要相相亲。『
听她这关切起劲的语气,可知祈望甚奢,嵇鹤龄不可能明媒正娶把瑞云当『填房』,又有六个未成年的儿女,这些情形一说,王太太立刻会摇头。
上手之初就碰个钉子,以后就能够挽回,也很吃力。所以胡雪岩心里在想,第一句话说出去,就要她动心,不能驳回。
这就要用点手腕了!反正王太太对瑞云再关切,也比不上她对丈夫的关切,不妨就从这上面下手。
于是他说∶『王太太,这头亲事,跟雪公也大有关系,我说成了,诸事顺利,说不成难免有麻烦。』
为他所料的,王太太一听,神态又是一变,不仅关切。还有警惕,『兄弟,你来说,没有说不成的道理。』她这样答道,『你做的事都是不错的!』
这句话答得很好,使胡雪岩觉得双肩的责任加重,不能不为瑞云设想,因而不即回答,在心里把嵇鹤龄的各方面又考虑了一遍。
经过这短暂的沉默,王太太也有所领悟了,『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嵇老爷?』她率直问说。
『就是他!』胡雪岩也考虑停当了,『王太太,我要说句老实话,瑞云如果想嫁个做官的,先总只有委屈几年。』接下去他说∶『至于嵇鹤龄这个人,你想也可以想到,人品、才干都呱呱叫,将来一定会得意。瑞云嫁了他,一定有的好日子过。』
王太太不响,盘算一会问道∶『 嵇老爷今年多大?』
『四十刚刚出头。』胡雪岩说,『人生得后生,看来只有三十多,精神极好。』
『脾气呢?』
『有才干的人,总是有脾气的,不过脾气不会在家里发,在家里象只老虎,在外头象只「煨灶猫」,这种是最没出息的人。』
『原是!』王太太笑道∶『只会在家里打老婆,算什么男子汉?』她紧接着又说,『提起这一层,我倒想起来了,怎么说先要瑞云「委屈」两年,这话我不大懂。』
『我是说,刚进门没有什么名分。过个两三年,嵇鹤龄自然会把她「扶正」。』
王太太对此要考虑,考虑的不是眼前是将来,『兄弟,』她说,『你这句话倒也实在。不过,将来嵇老爷另外娶了填房,我们瑞云不是落空了吗?』
『这可